范仲淹隔日起了個大早進城, 到天黑方回家,雖然從他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可是, 李靜還是猜出了當日的結果。
用過晚飯, 李靜跟着范仲淹到了書房。
范仲淹揉了揉李靜的手掌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道:“我等了一天, 張大人太忙了, 根本沒有時間見我。”
李靜回握住范仲淹的手道:“這樣也好, 畢竟,我們現在還拿不出一個完善的施工圖。即使見了面,也不見得能說服張大人。
第一次不能說服, 以後要再讓他點頭,怕是更難。
我想好了, 從明天開始, 我去沿着原來海堰的殘址, 測量海岸線。
你想辦法,自己學習也好, 千方百計找專業的人士也好,設計合理的海堰圖紙。
把你所有的俸祿和我的年俸、積蓄都拿出來也沒關係,一定要設計出比唐朝的海堰堅固十倍不止的圖紙,別忘了,你監修的這條海堰, 可是到了千年以後, 海岸線東移之後, 仍然存在的堅固海堤。”
范仲淹怔了半晌, 只澀澀地喊了李靜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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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靜傾身附在范仲淹的脣上點了一下, 別過眼睛笑開來道:“現在開始工作吧,在想修復海堰之前, 你分內的職務,可是監倉官,我們再覈查一遍近日的賬目吧。”
李靜說出了那樣的大話,可是,真到了實際工作的時候,她才發現,遠沒有她自己想象的那麼簡單。
即使她會輕功,在岩石陡峭的海岸線測量,也不是那樣輕鬆的一件事。儘管有秦廣的幫忙,她每日的進度,還是伐善可沉。更別提她把握不好合適的比例尺,圖畫了幾次,又不得不作廢。
這樣折騰了一個多月,這天李靜再去測量時,當地的老人告訴他們,馬上就要來大潮了,她當天最好不要到海邊。
老人是從海風的氣味中嗅出來的,李靜用力嗅了嗅,除了腥味,什麼都沒有捕捉到。
不過,她還是相信了當地老人的話,跟秦廣一起,返回了家裡。
李靜和秦廣回去的途中,沿路有很多人家扶老攜幼的棄家往高處遷移,他們回到家中時,鎮上也是一片慌亂之相。
李靜本不想走的,可是,家裡的花匠還有僱傭的當地的那幾個孩子,還是神色慌亂的建議她往山上躲躲。
雖然覺得沒有必要,可是,在電視中不止一次看過洪水、海嘯場景的李靜,還是和收拾了衙門的賬冊回家的范仲淹一起,帶上腿腳不便的謝氏,舉家隨着避難的人羣,往西邊最高的山上走去。
聽了花匠的話,衣物並沒有帶多少,卻是帶上了全家人一個月的糧食。
他們走得晚了,到達山間的寺廟時,不說廂房,連個能遮雨的落腳之地都沒有了。
據說,這裡的人還不算多的,北山更高的那間庵堂,人數要比這裡更多。還有很多人,都躲到了泰州城裡。
李靜本來無感的心,看到這麼多的人聚集在一起,莫名的,也有了些緊張感。
反倒是她身邊的小姑娘小蓮抓着她的衣角小大人一般安慰她道:“夫人,別怕,我大爺他們也在這個山上,去年我們就是在這裡躲海潮的,海水最多漲到三十丈高,這件寺廟,有五十丈高,完全淹不到。而且,族裡的長輩說,今年不是大潮,所以,沒有事的,夫人不用擔心。”
小蓮的姐姐小萍雖然不喜歡說話,也抓住李靜的另一側衣襬微笑着安慰她。
范仲淹找到住持,幫謝氏安排了一間廂房,李靜讓紅姑、朱婷和秦海一起擠進了那間廂房,而她和范仲淹還有家裡的其他人一起,找了一個背風的空地,搭起了帳篷。
在搭建帳篷的過程中,李靜還有些野營的興奮感。
到晚間雷雨交加,即使用了防水的氈布,下面墊了幾層木板,撲在地上的牀褥還是難免潮氣之時,李靜才真的感到了避難的氣氛。
大雨持續了下了七天,好像是上天要把所有的廢水都潑到這一方土地一般。
即使每天都有紅姑和朱婷送來的熱騰騰的食物,李靜每每看到兩人蓑笠滴下全溼的身體,還是生出了一股彷彿世界末日一般的絕望之感。
雨停了之後,又過了十天,山上其他的人開始陸續下山,李靜也提出要下山,可是,范仲淹卻說他自己和錢裕先下去,李靜和家裡的女眷,再在山上住一段時間。
到寺院騰出了空餘的廂房,李靜也搬了進去。
這個時候,她才知道,謝氏的風溼寒腿,因爲這場持續大雨,有嚴重了許多。
即使朱婷日日替她鍼灸,她還是疼得用指甲掐破了自己的手心,現在,沒有人的攙扶,甚至連路都走不了。
從京城倒亳州接了謝氏之後,李靜懷了一絲歉疚感,一直迴避着與她的接觸。
因爲這場颱風洪潮被困在山上,李靜第一次認真的打量了謝氏一番。
未到知天命之年的她,頭髮卻也是花白。明明李靜即使再忙,也不再飲食上怠慢家人,謝氏的飯菜,她沒有時間時,更是交給了紅姑精心烹飪。知道她出不過南方的飯食,多是做麪食與她吃。
禽蛋肉類,蔬菜水果,從來沒有間斷供應。
可是,謝氏卻是身形瘦弱的宛如營養不良。
如今,謝氏已經不再跟李靜提子嗣的事,平日裡,除了偶爾做做針線活,就是閒着坐在花園歇着。
不過,她的憔悴,卻比李靜這個日日吃藥,日日奔波的人更勝三分。
李靜知道謝氏想要什麼,即使朱婷如今早就死了那份心,即使朱婷跟謝氏之間此次重逢不若往日親暱,甚至照顧謝氏的人,都由她換成了紅姑。
可是,偶爾,謝氏還是會看着朱婷長時間發呆。
而她的眼裡,如今已經沒有了李靜的身影。即使李靜就站在她的面前,她跟李靜說着話,也可以對李靜視而不見。
這是一個知道自己無力的母親最後的堅持與抗爭。
即使面對范仲淹,李靜都已經放開了心防,只是,每每看着謝氏,李靜難免生出負罪之感。
許是爲了逃避這種感覺,明知會讓朱婷辛苦奔波,李靜還是選擇了下山。
往日生機勃勃的鎮子村莊,如今滿是荒蕪。
賴以爲生的鹽竈毀了十之八九,房屋即使沒有被潮水沖毀,也被風雨破壞。
即使這樣,躲過這場大災,活下來的人們,還是忙碌着修建房屋,開闢田地。
李靜在生機勃勃的廢墟中一路走過,回到自己家時,入目的斷壁殘垣,讓她終於從爲他人悲傷的痛苦中走了出來。
怪不得當初房子買的那麼便宜,只是一場風雨過後,牆壁、屋頂就毀了十之八九。
怪不得范仲淹不讓她們回家,這裡還哪裡能稱得上是一個家。連一片完好的瓦片都難以覓得。
鎮上其他的人家也都在忙着重建,不過,相較於鄰居家的破壞狀況,李靜家裡,顯然是最慘的。
李靜並沒有留在家裡看着廢墟建成房屋,而是在蘇長山爲她找的測量海岸線的專家到了西溪以後,帶着那位人才,和秦廣一起,直接去了楚州。
臨行前,李靜跟范仲淹提出,把謝氏送到宋州暫住的想法。
范仲淹只是微笑着揉了揉李靜的頭,讓她安心去忙就好。
李靜多少也知道,即使摩西和王炎再怎麼看在李靜的面子上對謝氏視若親母,即使有喬戎爲謝氏精心醫治,她還是情願過着水土不服的生活,守在兒子身邊。
雖沒有大禹的精神,李靜還是忙到了臘月二十九這天午後才趕回家。
家裡七個院子,洪水過後,只重建了三個。最外邊的院牆,不過圍了一層籬笆。如果不是籬笆的邊緣釘着一個木板,上面寫着一個“範”字,李靜走到家門前,還以爲自己進入一個尚未建好的公園了呢。
下馬站在家門口,李靜撓着頭面帶赧色地對旁邊的人道:“阮小弟,真的很抱歉,說好了邀請你到我家過年,可是,我們家卻比最差的客棧還寒磣三分。”
長着娃娃臉的少年笑出兩個梨渦道:“姐姐,我叫你一聲姐,你千萬別跟我客氣。這幾個月,我們測量海岸線,餐風露宿,什麼苦沒有吃過。小弟皮糙肉厚的,過年能吃上一頓餃子,睡上一塊熱炕,小弟就心滿意足了。”
李靜拍了下少年的肩道:“知道你胸襟廣闊,不拘小節了。走吧,姐姐給你包餃子去。”
李靜雖是這樣說着,可是,進了家門,卻沒有機會一展身手。
原來,摩西和王炎,還有李興父子,趕了十幾天的路,終於在除夕這天上午趕到了李靜家。
而范仲淹,與李靜闊別數月,雖然日日通信,如今團聚,還是不顧下人們笑話,在李靜跟大家匆匆寒暄過後,就拉着她回了房間。
李靜被范仲淹拉着走,還不忘回頭囑咐紅姑幫秦海和阮吉準備沐浴的水和替換衣服的行爲,引得范仲淹一關上房門,就在她的脣上重重的咬了一口。
李靜吃痛,有些惱火的看向范仲淹,卻看到了他眼中濃濃的情\欲和強烈的酸氣。
阮吉,字善才。人如其名,在測量,製作圖紙這方面,絕對稱得上一個天才。
十八歲的阮吉,曾經在蘇長山的船上呆過五年,繪製了他們一路經過的沿海地圖,李靜看過,除了沒有經緯之外,比例尺和精準度,比她前生所看過的亞洲地圖,並不遜色。
阮吉是蘇長山爲了李靜特地從船上叫下來的,而蘇家的商船,幾經猶豫之後,今年終於決定,從非洲好望角繞過去到歐洲西海岸去做生意。
被蘇長山叫來幫李靜測量楚州到泰州的這段小小的海岸線,初始,阮吉自是一百一千個不願意。
不過,蘇長山對阮吉,不僅有活命之恩,還有知遇之恩,再不願意,小傢伙也沒有辦法拒絕蘇長山的要求。
不過,初始,他可沒有少爲難李靜。
在李靜一氣之下匯出了世界地圖的輪廓,還是標明瞭經緯的地圖之後,阮吉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黏上了李靜。
整天纏着李靜給她講各地的地形地貌,最後,甚至不顧李靜已婚的身份,學着西方的禮儀,下跪求婚讓李靜嫁給他。
李靜自然是毫不客氣的拒絕了阮吉,可是,阮吉卻寫信找范仲淹決鬥。
李靜收到范仲淹質問的信件後,雖然教訓了阮吉,並跟范仲淹解釋清楚了那就是小孩子一時興起。
可是,那件事過去了十七天,范仲淹見到李靜的第一面,果然還是忍不住發作了。
一直以來都是李靜爲范仲淹吃醋,擔心她經不住誘惑,有外遇什麼的;李靜以爲,范仲淹這樣穩重的人,絕對不會有吃醋的情緒的,即使有,也絕不會在她面前表現出來。
可是,過了而立之年的范仲淹,卻跟一個缺少常識的小孩子一般見識,吃醋生氣了。
雙手換上范仲淹的脖子,李靜不過自己一路的風塵僕僕,踮腳附上了自己的雙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