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番鳥語的交流之後,蘇長山看向李靜道:“他說他叫摩西,今年十七歲,黑衣大食生人,五年前一次出門逛街被人擄走,幾經轉手,被賣到了大宋。”
李靜鬆開摩西的手,眼睛瞪得圓圓的指着它道:“你真的有十七歲嗎?”
摩西回道(蘇長山翻譯版的,以下皆是):“按照希伯來曆法算的話。”
看到摩西受傷的神色,李靜拍了拍胸脯,舒了口氣道:“你想回家,還是想留在這裡?”
摩西回道:“我想在大宋有所習得再回去。”說這話時,摩西雙手緊緊攥在一起,碧色的瞳仁發出耀人的火焰。
李靜繼續問道:“你要是沒有別的地方去的話,我可以收留你。不過,你得工作,我不養吃白食的。”
摩西咬了咬下脣,神色略微尷尬地道:“我的身子,已經毀了。”
李靜中指揉了揉眉間的蓮花道:“誰說讓你用身子工作了?你有手有腳,看上去也不像智障。不能想着別的方式謀生嗎?”
摩西眼中閃着光芒道:“我能有別的工作嗎?”
李靜避過它的眼神道:“工作的事,不着急。你先學官話,等身子好了,再在我家開始工作。你什麼時候覺得自己可以不用在我家待着了,想出去工作也隨你便。在你想離開之前,一直待在我家就是。”
聽了李靜的話,摩西屈膝吻了吻她的右手道:“謝謝你。”
李靜尷尬的咳了兩聲,抽回手道:“在大宋期間,你最好學着習慣宋人的禮節。”
那天下午,近黃昏時,蘇暢回來了,身邊攜着去年留在廣州的管白,雖是風塵僕僕,眉宇間卻難言幸福的笑意。
李靜和秦廣在蘇家蹭了頓飯纔回去。
蘇長山和蘇暢把李靜三人送到門口
蘇長山道:“靜兒,真的決定好了在蘇叔叔家住下來了嗎?你爹孃那裡,要蘇叔叔幫你去說一聲嗎?”
李靜握住覷眉愈發作的秦廣微笑着道:“不用了,父親那裡,我自己去說就行了。蘇叔叔這麼忙,不用爲了我的事再跑一趟李家。”
蘇長山眼波轉了一圈,摸了摸李靜的頭,微微笑道:“那行,蘇叔叔就讓人給你和•••和摩西準備房間了。”
李靜對蘇長山和蘇暢揮了揮手道:“好的,蘇叔叔再見,鴻展大哥再見。”
馬車上,秦廣拍了拍李靜的肩道:“傻小子,怎麼不讓蘇叔叔去李家幫你說說話?”
李靜呲了呲牙對秦廣道:“表哥,在生活在一羣不待見你的家人中間過着錦衣玉食的憋屈生活與獨自一人過着自由自在的隨意生活之間,你選哪一個?”
秦廣怔了下,把摩西拎起來扔到另一邊座位上,攬着李靜的肩頭道:“表哥永遠都是你的家人,秦家就是你的家,我們絕對不會不待見你的。等我今年出海了,你沒事多去家裡住住,陪陪孃親、芳兒,也多跟雲娘說說話。”
李靜在秦廣的鐵臂下縮了縮脖子道:“表哥不怕嫂嫂移情別戀看上我了?”
秦廣拍着胸脯驕傲地道:“就是十個這樣的你,擺在雲娘面前,都不抵你表哥一人魅力大。”
李靜手肘戳了下秦廣的肚子道:“表哥,你可別看不起人。要是哪天我真的哄得雲姐姐看上我了,你就哭去吧。”
沒有防備之下,被李靜手肘用力一戳,秦廣捂着肚子道:“小兔崽子,你可真狠。就算你嫉妒表哥有云娘那樣一個美若天仙、溫柔似水、專一體貼、獨一無二的娘子,也不能要了表哥的命呀。沒了表哥,以後你受欺負了,誰給你出頭。”
李靜躲到摩西那邊道:“表哥,我就輕輕戳了一下,你就裝吧。真不知道嫂嫂當年是怎麼看上你的?”
秦廣收了一臉痛到死的表情,嘿嘿笑道:“這個問題,你問一百遍都只有一個答案。我是最能讓雲娘幸福的人。”
李靜把摩西送回了喬家醫館,自己留宿在了秦家。
第二天,她先是騎馬回別院報備了一聲,纔到醫館接了摩西去蘇家。
李靜回到別院時,正趕上李讓在上課,她就把去蘇家小住的事跟奶孃和賬房說了,沒跟李讓說。李讓那張紅着眼圈的白皙精緻的臉,她當真是怕了。
到醫館時,李靜從賬房那裡拿了一千兩銀子的銀票,可是,喬濬衝沒收下李靜的錢。說是她一人生活也不容易,她要是真想謝他,當了琴師之後,談一首好聽的曲子與他便是。李靜看着喬濬衝的神色像是認真的,便也沒跟他客氣,把銀票又收回了懷裡。李靜哪裡知道,爲了救活摩西,單是喬濬衝下得那顆人蔘精,萬兩銀子都不足夠。
這也是爲什麼,醫館的學徒和藥童,那般不待見摩西的原因。不僅僅因爲它的雌雄莫辨的身體,它身體遭受的那些凌\辱,更主要的是,他們醫館壓箱底的寶貝藥材,都拿出來給摩西救命了。大家心疼呀。
李靜住進了蘇家,蘇長山和蘇暢,忙得並沒有多少時間見她,三餐都很少一起吃,倒是身爲大夫併兼通希伯來語的管白,一天中大部分的時間,都跟她和摩西待在一起,教她希伯來語,交教摩西官話。
第一次給摩西診脈時,管白驚得“啊”地輕聲叫了出來,對着摩西用希伯來語道:“你可是遇到了貴人,他日有所成就,可別忘了答謝救你的那位大夫。”
摩西回了什麼,管白並沒有給李靜翻譯。
管白對着李靜,依然是溫和的言笑晏晏,只是,經常,李靜能夠感覺管白揉着腰眼睛對她放着綠光。這件事,讓李靜對着管白的時候,比在船上時,更加的小心了些。
只是,偶爾,晚上躺在牀上,李靜難免要嘆一句“瞧我這媒人當的。”
正月十五的午後,李讓坐車到了蘇家,見到李靜時,他那眼淚就止不住的流了出來。
“靜,你又丟下我一個人離開!”李讓哭着,緊緊抓住了李靜的手,蘇家門口,他也不怕一衆人笑話。
李靜拉着李讓到了她住的院子,坐在了院子裡等着的管白和摩西見到李靜回來,齊齊起身。
摩西起身,是出於禮貌;管白起身,則是驚的。
他手指着李讓絕美的臉上露出驚訝的裂痕道:“之姝,這個白白淨淨小你一節,哭得梨花帶雨,跟你長得一模一樣的孩子,莫不是你的雙生弟弟?”
李靜想抽出被李讓牽着的手,李讓卻握得死緊。她只得就着牽着李讓的手勢對管白道:“船醫大哥,這是家兄,李讓,字之謙。如你和大叔師傅一樣,我們是雙生的。”說着,李靜用空出來的那隻手擦了擦李讓一路不停的眼淚道:“讓,別哭了,見過船醫大哥。”
李讓這才抽了抽鼻子,放開李靜的手拱手道:“在下李之謙,見過船醫大哥。”臉上仍帶着未乾的淚水,可是,李讓的姿態,溫文爾雅,落落大方,宛然一個世家佳公子,比雖算不上粗俗,但絕對稱不上氣質的李靜,活脫脫就高出了好幾丈。
管白輕咳了一聲,回禮道:“在下管元色,李公子有禮。”說完,管白做出一個請的姿勢。
怕李讓的臉皴了,李靜拉着他,進了暖房。管白和摩西,也隨後跟了進去。
下人上茶之後,管白眼睛在李靜和李讓之間來回轉着道:“不知道小魚看到之後,會有什麼表情。”
李靜想到管歆那張豆包臉,咧開嘴道:“大叔師傅一定會說‘眉間少了那個醜醜的一點都不圓的胎記,半點都不像’的。”
管白拿合起來的摺扇拍着掌心道:“看來之姝真的是知小魚甚深了,如何,要不要考慮今年跟着我們一起出海?”
故意的,管白這個問題,絕對是故意提的。爲啥?他話是對李靜說的,眼神卻直直的看向了李讓。
咬了咬牙,忍着手上被握緊的疼痛,李靜微笑着道:“我就不給船醫大哥添麻煩了。”
管白笑得傾國傾城地道:“不麻煩,有之姝在,船上多了很多樂趣。少東家肯定也希望你上船的,畢竟,你們可是秉燭夜談的感情呀。”
隨着管白的話語,李讓的指甲,都嵌進李靜掌心裡了,她那可是習武磨出繭子的手掌呀。
李靜眉間皺出火焰道:“鴻展大哥不待見我,全船上下不都是知道的嗎?若不是爲了船醫大哥,別說秉燭夜談了,他把我扔下海餵魚的心都有。”
李靜話音落下,難得的,管白的臉上染了緋色。
在管白羞澀的瞬間,蘇暢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道:“誰把你扔下海里餵魚了?你這個沒良心的丫頭,枉費我這幾月辛苦爲你搜集琴譜。”
隨着聲音,蘇暢拎着一個看上去很有分量的布包掀簾進了暖房。
跟管白相處的甜蜜了,蘇暢對女性,最起碼,對李靜,已不若初時那麼拘謹彆扭了。
李靜咳了一聲大聲道:“鴻展大哥聽錯了,本少爺哪裡說過什麼餵魚,本少爺剛剛是說,鴻展大哥每日在外奔波辛苦了,我這個吃閒飯的,是不是該獻醜到廚房做魚湯爲你補補身子。”
“本少爺”三個字,李靜重複了兩遍,還不斷對着蘇暢眨眼,就盼着他能看到李讓,讀懂房間裡的空氣。
蘇暢一進門,一雙眼睛全被管白吸引去了,哪裡還有餘裕留給他人。
他視線黏在管白身上道:“你這丫頭毛病又犯了,一個姑娘家家,沒事總喜歡口稱‘本少爺’,養成習慣了,將來恢復了女子身份,看誰敢娶你。”
滿眼都是自己愛人了,還不忘數落她,李靜真想把蘇暢從窗戶踢出去。
可是,現在,顯然已經晚了。李讓帶着不可置信的顫音看向李靜道:“靜,剛纔那位公子說的是什麼意思?什麼女子身份?靜不是弟弟嗎?”
其實,比起這個,李讓還想問,“他怎麼知道你是女兒身的?你和他到底是什麼關係?”
從聽到管白說李靜與蘇暢秉燭夜談那會兒,李讓就莫名覺得心疼了。依着李靜不喜與人接近的性子,他想要跟她睡一張牀都要磨她好久。是什麼樣的交情,她纔會願意跟對方秉燭夜談呢?
接下來聽到的消息,讓李讓滿滿的裝了李靜的心,如被人刺了一劍一般,裂了口子,全溢出來了。以至於,他混亂了不止一點。
李靜白了蘇暢一眼,手放在李讓的肩上神色嚴厲地道:“如果我是女子,你是不是就不會再親近我了?作爲雙生哥哥,口口聲聲說我們是連在一起的你,只是對着身爲‘弟弟’的我說的嗎?”
如果此刻李讓敢說一聲“是”,李靜能把他的肩胛骨卸了。
李讓神色混亂的看向李靜道:“當然不是,不管靜是弟弟還是•••還是妹•••妹妹,我們都是一起的。”
李靜眉間的蓮花綻放開來,輕拍了拍李讓的肩道:“那不就得了。其他的,你要是感興趣的話,回去問父親吧。”
李讓茫然地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時間,直到離開蘇家之前,李讓都有些神思不屬,連他本來要告訴李靜的消息和約李靜一起去看花燈的事,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