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晚上,李靜輾轉反側,直到天亮,頂着一雙大大的黑眼圈起牀,頭疼得彷彿要裂開一般。
李靜的心裡,一直是把蘇長山當做父親一般的存在的;可是,天下間哪有一個姑娘會對自己的父親心跳加速。
儘管李靜與蘇長山沒有絲毫的血緣關係,可是,李靜心裡,蘇長山就是她的父親﹑長輩。
雖然李靜曾經對蘇暢說過,“愛情是不分性別﹑年齡﹑種族的”,但是,那也不過是理論上;從小生長在倫理之邦,周圍環境的影響,潛意識,比理智更深的左右着李靜的行爲。
除了李靜心中對蘇長山的那份父子之間的孺慕之情,讓李靜更加覺得彆扭的是,蘇長山那是有心上人的;而且,她一個孩子,對收留﹑照顧她和摩西的長輩產生肖想,不管怎麼說,都太大逆不道﹑太自不量力了。
這一天的早餐桌,李靜悶頭喝了一碗粥之後,就放下碗筷道:“我吃飽了,你們慢吃。”
說完這句話之後,李靜沒有看任何人,起身離開了餐桌。
蘇長山看了李靜的背影一眼,低頭繼續吃飯。這一天,蘇家的餐桌,格外的安靜,安靜得有些慎人。
對於李靜主動親吻他這件事,蘇長山初始,是極其開心的;不過,那種心情,持續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煙消雲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滿心的不安和愧疚。
常年在海上行走,見過很多國家的禮教風俗之後,儒家的禮教,對蘇長山,確實不算什麼。即使是在儒家禮教的範圍內,老夫少妻也屬平常。要不然,孔子﹑孟子,怎麼都是母親帶大的呢?
可是,倫理上說得過去,不代表蘇長山心裡過得去。
他愛李靜,愛到了骨子裡,甚至每每夜半夢迴他都會爲自己對李靜的那種執念與綺想而心驚。他想得到李靜,想把她帶在身邊,想日日看着她,守着她,聽她說話,看她歡笑。甚至於,他想讓李靜只對着他一人笑。
這種內心滋長的瘋狂情緒,就如同一頭猛獸一般,讓一向冷靜自持的蘇長山難以駕馭。
正因爲這樣,蘇長山反而在面對李靜時裹足不前。
以前,他告訴自己李靜還小,李靜不可能喜歡上他這種糟老頭子;
可是,前夜李靜的親吻,以及今晨李靜羞澀閃躲的態度,讓他確定,李靜對他,是動了心的。
可是,這個發現,不僅沒能讓蘇長山開心,反而增加了他的憂慮和煩惱。
李靜已經說過不想出海了,他十年之內,都要繼續這樣的海上生活,直到蘇暢能夠完全獨擋一面。
把李靜娶回來,放在蘇家,給她錦衣玉食﹑丫鬟僕婦,把她圈養起來。別的女子或許覺得這是人間極致的幸福。但是,以蘇長山對李靜的瞭解,他知道,這樣的待遇,只會讓她生不如死。
李靜,不是適合圈養在籠中的金絲雀,她是適合展翅翱翔的海鷗。
那麼,繼續放李靜自由,按照她自己的心意隨心所欲的生活,蘇長山不放心,作爲蘇家的族長和蘇氏商行的老闆,他的夫人,也不能那般沒有擔當。
蘇長山可以用盡手段讓李靜一步步妥協,可是,那樣得到的難道還是他心中所愛的那個李靜,看着李靜在懵懂茫然中爲他讓步,他自己心中又如何能夠快樂安心?
所謂情到深處,比起自己,心中更重要的反而是對方的喜樂。
當天下午,蘇長山把宋州這邊的事交給了管歆和蘇暢,自己帶着兩個隨身的下僕,啓程去了廣州。
李靜下午一直跟管白和摩西在後院,加上她有些心不在焉,因此,前院門口蘇家人爲蘇長山送行,她全然不知曉。
晚餐桌上,李靜才知道了蘇長山離開的消息。
管歆和蘇暢都說是廣州那邊有緊急的商務要處理,管白也跟着附和。
聽了他們的解釋,李靜不僅沒有展顏,反而是眼淚不受控制的掉落了下來。
她知道她跟蘇長山不合適,她也從來沒有想過要站在蘇長山身邊,但是,難道讓她再多看他幾眼都不行嗎?
李靜遲到的懵懂的未及表白的初戀,就因蘇長山的決絕,被扼殺在了萌芽中。
李靜聽到蘇長山離去的那一刻,不是沒有想過追他而去。她如今一個人過,身邊也就只有摩西一個牽掛,正好,摩西的家鄉也在他們此行的路途之中。
可是,她追上了又能怎麼樣呢?
逼着蘇長山讓他娶她嗎?
莫說她現在還是孩童的身體,即便她是成年人的身體,她有什麼資格要求一個不愛她的人娶她爲妻呢?就因爲對方對她表現得溫柔體貼,就因爲她對對方動心了,她就有權力讓對方娶她爲妻嗎?
蘇長山默默的離開,不是已經給了她最好的答案了嗎?
李靜的心,第一次切切實實的感受到了窒息般的疼痛。不同於她前世在父親再婚時感受的那種悵然若失,更加的深刻,更加的無助。
原來感情也可以傷人,並不見得比刀劍對人的侵害遜色分毫。
得出這個結論時,李靜自嘲的笑了。
她什麼時候變成了多愁善感的小女人了?
當天晚上,李靜喝得大醉,第二天,她就恢復了常態,一樣的跟管白談笑風生,一樣的在摩西說出不倫不類的官話時哈哈大笑,一樣的該吃吃該睡睡該習武習武該彈琴彈琴。
失戀的傷痛,似乎沒有在她的心間刻下分毫。
只是,在夜深人靜難以入眠之際,李靜養成了隔窗望月的習慣。從月初到月末,月亮何時升起從何地升起,何時落下,她以前地理課上總是記混亂的月相,很清楚的記在了心間。
實踐出真知,果然是真理。
轉眼間到了四月初八,李靜的生日。
蘇暢在蘇家給李靜準備了特別豪華的生日宴會,宋州城大大小小的名人,商場上﹑官場上有頭面的人,蘇暢都請到了。
李靜穿着特別定製的雲錦長衫出現在蘇家的宴客廳時,着實被眼前的陣勢嚇到了。
按說李靜是河南郡王李家的小世子,河南郡王尚在,李氏一門在宋州風評也很好,蘇暢一介商賈,爲李靜大擺生日宴席,顯然是喧賓奪主﹑自不量力了。
可是,誰說古代重農抑商來着?
在小商品經濟繁榮發展﹑城市繁榮的北宋,商人的地位,尤其是大商人的地位,比史書記載的,顯然是高出許多的。
商人不得入仕,這一條規矩,在北宋已經是名存實亡;對於商人衣服顏色﹑質地的明文規定,也只是限制了那些地位低下的小工商業者。
在滿座大儒官吏的蘇家宴會廳,蘇暢着蜀錦長衫,配上黃裳,竟沒有任何一人覺得不妥。
更加讓李靜覺得不可思議的是,她家的大哥李孝,居然也出現在了蘇家的宴客廳。
李靜拉了拉蘇暢的衣襬道:“鴻展大哥,你這唱得是哪一齣呀?”
蘇暢不動聲色的抓住李靜的手,附在她耳邊道:“我要讓李家人看看,即使沒了他們的庇護,靜兒在宋州城,也無人敢輕視。”
李靜聞言,怔忪了片刻,失笑出聲。
這是何必呢?
李家後院那些女人,各有各的苦衷,李寂也有李寂的難處,況且,不管她願不願意承認,她身上終究流着李家人的血,何必在李家人面前炫耀她離了李家會過得更好呢?
不過,蘇暢的心意,她是感激的。
因爲感激,她才犧牲了自己回別院讓奶孃給她煮壽麪的時間,待在蘇家的宴客廳當擺設供人展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