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眼裡明媚冷豔的李靜, 卻極其彆扭,非常不自在的對付了一頓午餐,在下午出門之際, 被劉禪強烈要求着在臉上覆了一張半透明的紅色面紗。
一上馬車, 李靜就把那阻礙呼吸的面紗給扯了下來。
與她同車的綠蘿見李靜把面紗隨意攥在手中, 卻是抽出來抖了抖道:“雖然紗質不容易起皺, 可是, 郡主還是對它不要這麼粗魯比較好。”
李靜看着綠蘿一臉的責備,眉心微覷道:“剛纔是因爲劉禪太吵了,沒有辦法我才戴上的。難道你還想讓我一直戴着嗎?別說阻礙呼吸, 皇家的晚宴,我還想大吃一頓呢。還有, 難道我真的長得不能見人不得不以面紗覆面的程度了嗎?雖然這些年我一直都穿着男裝, 如果我的審美觀沒有偏離常人的話, 我的容貌,應該是中等偏上了吧?在你們眼裡, 那麼不堪入目嗎?還是說,因爲我這幾年男裝穿慣了,氣質也像男子,穿上女裝,畫上妝容, 給人感覺像人•妖?”
李靜此話一出, 車裡的另外兩個侍女, 撲哧一聲, 笑出聲來。就是一直繃着臉的綠蘿, 面部肌肉也幾不可察的抖動了兩下。
輕咳了一聲,綠蘿神色嚴厲的瞪了另外兩名侍女一眼, 方看向李靜道:“郡主切莫妄自菲薄,表少爺之所以讓郡主面紗覆面,着實是郡主容顏瑰麗,不可方物。表少爺是擔心郡主會被那些文武大臣對郡主無禮纔不得不出此下策。”
當然,綠蘿沒有說出的後半句是,見識過李靜午餐的就餐禮儀之後,她怕李靜的吃相,會讓文武大臣們如她一般,心中對李靜的印象,破碎分裂。
聽綠蘿用一本正經的表情讚美她的容顏,饒是一向對容貌不是特別重視的李靜,也微微翹起了脣角。可是,她還是道:“這樣遮遮掩掩,不會很失禮,顯得見不得人嗎?這樣,會不會被人認爲小家子氣?而且,我真的想嚐嚐宮中御廚的手藝。”
李靜說到最後,一時沒忍住,咕咚一聲,嚥了口口水。
也不是她多麼饞,只是,她着實是餓了,早餐沒吃,午餐怕弄髒了禮物,壞了妝容,也小心翼翼的只吃了半飽,若是晚上再餓一頓,她一向飲食規律的五臟廟會造反的。
綠蘿用很無語的表情看了李靜一眼,終究還是顧及禮儀道:“本來的話,男女有別,如若不是爲了宣佈郡主受封一事,那些文武大臣,哪有面見郡主的資格?
至於宴飲,郡主大可放心,皇后娘娘已經在宮中爲郡主準備好了膳食。郡主可用過晚膳之後再去赴宴。”
綠蘿話說到這份上,李靜也沒了言語,乖乖接過她遞過來的面紗。
劉皇后見到李靜時,面上也是一驚,眼中甚至閃過一抹厲色,不過,在李靜察覺之前,劉皇后就笑着招呼李靜進門,並派人賜坐。
聽了綠蘿的耳語之後,劉皇后隨即命人備膳開席。
由於劉皇后的和善,雖則有綠蘿在一旁侍立監督,這頓晚飯,李靜還是手不停箸的吃到了九分飽。
晚飯過後,李靜用備好的薄荷茶水漱了漱口,又讓綠蘿幫着補了妝,陪劉皇后閒聊了一會兒,天色差不多時,跟在劉皇后身後前往御花園。
面紗,自然也是戴着的。
端午節的夜宴,是以紀念屈原的名義,所以,夜宴的場所,是在御花園中的水榭旁,水榭之外,是潺潺流水。
李靜跟着劉皇后進去時,文武大臣,宮中后妃都幾乎都到齊了,只有中間的主位上,空着兩個位置。
李靜一直眼觀鼻鼻觀心的跟在劉皇后身後,目不斜視,對廳中的竊竊私語也充耳不聞。李靜的座位,在劉皇后這邊的下首第一個,跟劉禪的是聯席。卻是獨立的,既不與后妃連綴,也不與文武大臣相接。頗爲尷尬的存在。
劉禪在李靜落座後,就迫不及待爲她介紹座位上的衆人。
這種場合,李靜本就不想參加,聽劉禪介紹賓客,也多有些心不在焉。她唯一注意到的就是,朝中任職的文臣甚至武將,居然有人是皇帝的兄弟甚至侄子。
劉禪還沒有一一介紹完畢,隨着太監一聲尖細的“皇上駕到”,低聲交談的衆人,都正襟危坐,垂首施禮。
李靜一時沒反應過來,被劉禪捏了下手指才略微慌亂的低頭。
皇帝落座之後,說了句“衆卿平身”,所有人才又擡起頭來。李靜後知後覺,擡頭擡得有些急,掉落了面紗,引得廳中一陣抽氣聲。
從劉禪手中接過面紗,李靜紅着臉重又覆上,手抖了幾下,就聽到了幾波細細的抽氣聲。
就連那例行公事宣讀開場白的司禮監,都停頓了片刻,纔開始宣讀。
劉皇后早就與李靜說過,今日宮中宴會,主要的目的自然是例行的端午節活動,爲她平息流言,以及冊封一事,都是順帶的。
所以,儘管聽那些咬文嚼字的開場白聽得有些犯困,端坐的雙腿開始發疼發麻,李靜還是乖乖的垂目端坐在那裡。
等到例行的宣讀過去之後,開席之前,皇帝才讓他身邊的孫公公宣讀冊封李靜的詔書。詔書先爲李靜平息了流言,正名了她的佛祖本生的身份,然後,又說了些言簡意賅的冠冕堂皇的託詞,最後,畫龍點睛,表達了一句話主旨“冊封李之姝爲宋國郡主”。
不過,與李靜之前接得聖旨不同的是,雖則被冊封爲郡主,之前還有一句“朕特收李靜爲義女”。
李靜接過聖旨時,灑了一眼,那一句明顯是後加上去的,墨色都與其他自己不同。
不過,她也沒有多想。反正這種事,想也白想。
在京中近兩個月,別的李靜沒知道,有一點,倒是知道了的。
她那個李家後人的身份,其實,算不上多麼敏感。趙匡胤的孫子還被冊封爲端王在朝中任職,而他的父親,卻是被宋太宗逼死的。
其他的,像後周的柴家,南越的錢家,還有一些被趙匡胤杯酒釋兵權的開國功臣的後人,都在朝中或有虛職,或有實職。
在這個各方顯貴雲集的京城,她一個新冊封的小小郡主,當真算不了什麼。
知道了這些之後,李靜聖旨接得很淡定。
突然的旨意,難免引起了羣臣的小小議論,不過,終究不是什麼大事,且李靜本來身份擺在那裡,受了委屈也是事實,這件事提前也已經知會過禮部,雖避過了朝堂公義,卻又不是在朝堂上鄭重宣佈的。
一陣小小的議論之後,這件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其實,會有議論這件事本身,就出乎了李靜的預料。再怎麼說,這也是個君主□□的時代,皇帝都寫成聖旨公佈的事,居然還有朝臣敢提出質疑議論。不得不說,趙家雖然得天下的方式不地道,趙匡義又是奪了自己侄子的皇位,但是,趙家人皇帝當得,倒真是仁厚能容。
端午節的宴飲,自然還是文會。就連皇帝后妃,都有節目。
李靜倒是沒有關注節目自身,反正不管是文章還是歌舞,她都沒有太大的興致。除非文章是槍手寫得,歌舞有貂蟬、趙飛燕的神韻。
不過,有一點,李靜倒是頗爲震驚。
都說皇帝后宮佳麗三千,可是,眼前這位皇帝的後宮,卻只有皇后一名,婕妤一名,才人一名,美人一名。子嗣更是單薄,只有一位年僅五歲的皇子,和一位尚在襁褓中的公主。
不過,四位后妃,卻是跨過了二十、三十、四十三個年齡段。
劉禪悄悄告訴李靜,那位沈美人,是在郭皇后病逝第二年入宮的,入宮時,年僅十四歲。
李靜遠遠看着那位播弄琴絃彈奏高山流水的美貌與氣質並存的美人,再看看與劉皇后坐在一起鬍子一把,眼袋下垂的皇帝,面紗之下,嘴角不以爲然的一撇,暗自嘆道“果然天下烏鴉一般黑”。
劉皇后苦守了三十年,皇帝卻還要在郭皇后去世的隔年納一位豆蔻年華的青蔥少女入宮。
看向坐在皇帝身邊笑得雍容的劉皇后時,李靜眼中,又多了一份憐惜。
雖然,她自己也知道,以劉皇后的身份地位,以及她作爲這個時代女子的價值觀,知道李靜憐惜她,多半會覺得她可笑。而且,比起劉皇后來,那位沈美人還更加可憐一些,老夫少妻就罷了,還是做小。
可是,李靜心中的天平,早就因爲她身上的這件據說出自劉皇后之手的衣服,而脫離了她的理智,完全一面的傾向了劉皇后。
沈美人之後,那位地位最低的李才人,誦了一首她做的小令,不是特別出彩,倒也應景和韻。
按說李才人纔是皇帝宮中最可憐的人,皇子是她生的,卻過繼到了皇后名下,擔任教養之職的,卻是與她年齡相近的楊婕妤。
可是,李靜看着她,卻起不了的同情之心。或許真的是先入爲主了,她把那個嬌顏中難掩愁苦的李才人,看作了不守本分,破壞別人家庭的小三。
當然,這件事的罪魁禍首,還是那個坐在上位的皇帝。明明已經有妃子了,怎麼還能吃自己苦戀了二十幾年的戀人身邊的侍女呢。
這件事,做得太缺德、太不地道了。
不過,想到劉皇后最終卻是因爲那個皇子才登上了後位,李靜又覺得,皇帝和劉皇后之間,倒是一個不怨一個。
劉皇后有容乃大,皇帝雖則管不住下半身,卻並未因爲寵幸新人,而忘卻舊人。
只是,眼睜睜的看着皇帝這“一家”坐在一起,李靜心中,對於劉皇后和皇帝三十多年的感情,卻不再覺得可貴、羨豔。
這份感情,與李靜心中“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愛情,相去甚遠。
在李靜胡思亂想之際,劉皇后的侍女綠蘿抱着蘇暢爲李靜重金買來的那一把與焦尾同樣質地的出自名匠之手的古琴出場。
起先,李靜本也是想彈奏一首技藝高絕的古琴曲的,可是,沈美人高山流水都彈奏出來了,李靜要是再炫耀琴藝,把沈美人比下去了,是她對后妃不敬,比不過沈美人,有辱了她師傅解容子第一琴師的聲名。
好在,端午節的文會,本就不是特別正式的宴會,或者說,中國人宴會上的獻技,最重要的,從來不是技藝本身。
李靜微微權衡,彈唱起了她初入京城時,聽薛豔姑娘彈過的晏殊的那首《浣溪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