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陶下無意瞟向桌上整齊放置的華麗宮裝, 眼中的陰戾之色在那瞬間是更加的深了。計陶下緩緩的脫下自己的外袍,將木蘭緊緊的裹上,接着便抱起她, 快步的向外走了去。
不知那些守衛是不是懼怕了, 亦或是得到了上面的命令, 總是計陶下是暢通無阻的出了容柯的寢宮, 但這整個過程中, 木蘭都沒有去看計陶下一眼,她總會覺得很尷尬,但仔細研究起來, 那感覺又不僅僅只是尷尬而已。出了寢宮,木蘭又覺得自己這模樣有些見不得人。於是便將腦袋死死的埋在計陶下的胸口, 怎麼也不肯擡頭。
……
“皇上, 真的就放她走了?不後悔?”
站在高牆之上的容柯垂着眼簾, 沉思了一會,繼而說道:“她說她會讓我後悔一輩子。”容柯扯着嘴角笑了笑, “一輩子後悔,很怕呢。”
“那……那您不顧一切的同計家少爺鬧翻,豈不是……”
“事情還沒完呢,結果會怎樣,誰知道啊。”容柯看着他二人的背影越來越遠, 嘴角浮起了一絲頗爲意味深長的笑容。
……
木蘭忽而覺得計陶下停了下來, 自然她是豎起了耳朵, 可依舊是沒有扭頭去看。
“三哥可是怨我了。”
木蘭心頭一窒, 是計陶寶。按照眼下的狀況來說, 木蘭本事概要恨她的,但無奈的是木蘭是怎麼也恨不起她來, 木蘭想也許是因着計陶下的關係。若是她恨計陶寶了,計陶下該是要更加的爲難了吧。
計陶下似乎並沒有很快的就給出個反應來。木蘭偷偷的看了一眼,卻發現計陶下垂着眼簾,那張無瑕的俊顏上沒有悲傷,沒有憤怒,沒有原諒,有的只是一片冰涼之色。冰涼,又或許是要說“面無表情”了吧。這樣的計陶下,木蘭是有些害怕,因爲在她心中無所不能的計陶下都面無表情了,是不是就是說事情真的是已經到了無法收拾的地步了。
許久,計陶下掀起眼簾,機械般的說道:“好自爲之。”字不長,卻包含着千言萬語。木蘭知道計陶下是真心寵着這個唯一的妹妹的,木蘭先前還糾結着她與計陶寶在計陶下心目中的位置。直到現在木蘭才覺得自己又開始犯幼稚的錯誤了。計陶下心中像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孰輕孰重,依然沒有什麼比較的意義了。因爲那是不同的,她與計陶寶是不同的。
計陶下依然走得很快,木蘭掙扎了很久,擡起手勾住計陶下的脖子,但卻依然的沒有擡頭正眼看他。木蘭覺得自己需要時間去沉澱,這糊塗事對於木蘭與計陶下還是非常重要的。木蘭輕柔的嘆了口氣,接着說道:“我沒有恨誰,少爺也不用這般爲難。”
計陶下腳步頓了頓,然後又接着快步往前趕。一直這樣,直到出了宮門,上了馬上,他纔開口,“不恨?”計陶下臉上依然是冰冰涼的,“明明就精明厲害得很,爲什麼總要把自己放在如此卑微的位置上,爲什麼在面對別人欺壓的時候,總是要一副很懦弱的樣子。”他生氣了,木蘭覺得這時候的自己反而不怕了,計陶下扭頭看着木蘭,眼中瀰漫着化不開的悲傷:“爲什麼不恨,爲什麼。”
木蘭擡頭看着計陶下,很認真,很仔細,從眉頭看到下巴尖,從左耳看到右耳,許久,木蘭面似疲憊的眨了眨眼,細聲說道:“恨麼?”木蘭搖搖頭,“累,太累了。”木蘭倚在車框邊,閉上眼睛,消瘦的面頰越發的蒼白無力了。
“少爺你該是知道我的來歷。那麼你也該知道,我無親無故、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個人而已。”木蘭深深的吸口氣,“原本我過得很好,迷迷糊糊的被老天捉弄,來到一個我不熟悉的時代,做了一個瘋癲女子的替身,而且還是一個毫無背景遭人唾罵的女子。但縱然命運這般捉弄我,我還是得活下去的,不是麼?”
木蘭略帶嘲諷的扯了扯脣角,繼而又說道:“我如一個有着大人身子的嬰孩一般,我要丟掉我從前所有的驕傲,我什麼都得重新來過。我也曾頹廢過,失望過,甚至是每每在承受不了壓力的時候,想着是不是我死了,我的靈魂便又可以回去了。但終究因着我的膽小,沒有成功。我懼怕死亡的氣息,我想既然活着,那麼就該好好的,不收到任何傷害。我想反抗,我想不讓任何人欺負我,但無耐的是,我現在是生在一個等級觀念很強的封建社會,而更加無奈的是我還是屬於最底層。既然想要好好活着,那麼我只能夠在不觸碰原則的情況下放低自己的要求。我想這種感覺大約是誰都無法體會的,這跟獨自一人去一個陌生的地方不同,這種陌生,這種孤獨,這種害怕是打至心底而來的。”
木蘭輕緩的扭了扭痠痛的頭,繼續的不去看計陶下,“知道我爲什麼要選擇在計陶寶成婚的那天走麼?”木蘭問道,可她卻沒有給計陶下回答的機會,直接的解釋道:“因爲在那次跟你吵架過後,我想了很多,讓我很震驚的是,我發現自己竟然早就喜歡上你了。我覺得自己很沒用,但我並不覺得這是件值得開心的事情,我反而會覺得困惑,因爲我竟然喜歡上了一個跟我根本就不可能會有結果的人。你知道我是個務實到幾近自私自利的人,我想我離開了,或許事情就都終結了。但事實證明,我依然是抱着幻想的。”
木蘭又拉緊了身上的衣服,期望着能夠再多一些的溫暖,“幻想啊,多麼要命的字眼。人都說人越是缺什麼就越是炫耀什麼,我在想我時時刻刻的都說自己很務實,那麼是不是也就是說,我其實是個很不着邊際的虛僞女子?”
木蘭感覺到計陶下向她靠了過來,溫暖也越發的明顯了,計陶下伸手摟過木蘭,帶着顫音說着:“對不起,對不起。”
“沒什麼可說‘對不起’的,若真要客套,也該我說‘謝謝’纔是。一直以來少爺都對我很好,不管您是抱着一個什麼樣的心態而這樣做,我都該謝謝的,畢竟是您讓我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我想您說得對,我的確是個膽小脆弱的人,我會因爲人家的好就輕易的愛上人家。”木蘭輕輕的推開計陶下,擡頭望這他,“所以,少爺還是不要對木蘭好了,木蘭很傻,會當真的。”木蘭又拉緊了衣服,挪到車門口,“計府,我就不回去了……”
“你再動試試看。”計陶下扯過木蘭,緊緊的抱着,“不就說了你一句麼?怎麼這還十句的毛病還變本加厲了。不喜歡聽,本少爺往後不說了還不成?做什麼動不動就要離開。”
木蘭楞楞的看着火頭正濃的計陶下,她原本以爲計陶下會賭氣乾脆的就讓她走了算了。這情況,木蘭不知道該要怎麼去給他反應了。
那邊的計陶下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再睜開眼的時候,又是那個天塌下來都不焦不急從容不迫的美少年了。
“我說黃木蘭,你怎麼就像只怎麼養都養不熟的白眼狼?”計陶下這樣說道。
木蘭更加的無措了,白眼狼麼?我說少爺,您這比喻還真真是打得貼切得很。可木蘭終究是什麼都沒說。她依然是糊里糊塗的又進了計府那個金絲籠。
她是不想回去的,真的不想,或許皇宮那件糊塗事還真是個很好的導火索,現在她離開計府的決心又是更加的堅定了。只是,只是當木蘭沒回看見那日漸消瘦的計陶下的時候,她的決心又會慢慢的開始動搖,或許,或許她是可以爲了計陶下而改變的,但那終究也只是個或許而已。
木蘭的小院最近開始熱鬧了,那些自認高貴的丫頭們都極爲有默契的來“看望”木蘭,那陣仗可謂是來來往往、絡繹不絕。但他們來的目的卻不盡相同。
他們大都是聽說她留宿容柯寢宮的事情。
有的是來套近乎,有爲容柯套近乎,也有爲計陶下套近乎;有的又是來暗諷她,自然是爲了計陶下接她出來這件事。但那中間也有那麼一小部分人是爲了計陶寶而來。她們的意思也無非就是說,木蘭自不量力,敢跟大小姐強男人,真是不要臉之類。自然那些人都不是直接罵成這樣,她們都是有文化的,諷人不帶髒字的。木蘭無意同她們鬧,自然也就當成聽不懂了。她也不想解釋什麼,因爲她認爲那都是些沒有意義的事情。
又有那麼一天,那個傳說中威嚴的老夫人來了。
說個實話,大家可別罵她。其實那時候,木蘭是懷着一個看戲的心態來迎接老夫人的。她真的很想知道這老夫人究竟是看重計陶寶還是計陶下。她又是想讓她進宮,還是留在計府,又亦或是她兩個都愛得很,要讓她知難而退,自己離開。想到這裡,木蘭又覺得自己傻,還想看人家的戲,結果也無非就是自己看了自己的戲。
你可能會說,你可真傻,這結果還不就是顯而易見的麼?那老夫人肯定會兩個都愛,而要木蘭走了。但,事情發生在這個歷經了風雨,見多了風浪的精明的老太太身上的時候,貌視就不會再按傳統的方式灑狗血了。
“園丫頭就要嫁人了。”老夫人口中的這個園丫頭木蘭是見過幾次的,她是計陶陵的貼身丫鬟,溫潤有禮卻沉默寡言,說是從小就跟在計陶陵身邊了。
老夫人說到這邊停了停,但木蘭卻沒有回話,低着頭做恭謹模樣的聆聽着老夫人下面的話,“老二脾氣太過溫潤,若是隨隨便便的就指派人過去,我終究是不放心。”
木蘭明白了,敢情這老太太是來說這事的。是呀,若是讓她進宮,不僅計陶下會因此與她有隔閡,就是對宮裡的計陶寶也並非是個什麼好事,她的進宮也只能是給計陶寶的人生在增添更多的不如意罷了。若是讓她離開計府,那也是枉然,她離開了,計陶下又會去找。這樣便是更加的沒有意思。難不成還得殺了她。不成,更加的不成,依計陶下那怪癖的性格,想必這該是後果最嚴重的方式了。說到這裡,木蘭就不得不說這老太太精明瞭,讓她到一個幾近無人的地方,即拉遠了她與計陶下的關係,又讓計陶寶的皇宮生活得到了保證。高,實在是高。
想讓她去伺候計陶陵是吧?木蘭也覺得這事好,計陶陵喜靜,他那閒池閣是沒有允許不得進的,這道是真真稱了木蘭的心思了。木蘭這邊立馬的領命了:“就讓阿薰去吧。”
老夫人笑着點點頭。
對於這件事計陶下並沒有怎麼反對,相反的是,貌視他還有點像是放了心一樣的。木蘭不知道爲什麼計陶下會一副終於放了心的表情。木蘭也沒有過多的深究。然而這個疑問,木蘭卻在第二天就徹底的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