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與夏侯惇所部以及兗州諸部合兵一處,越過徐州地界向呂布發難。
對於曹操這一次的“侵犯”,呂布其實是有所準備的。早在攻打小沛之際,他就與孫乾、簡雍等人詳細計議了一番,依舊遵循當初濮陽之戰的策略,以逸待勞籠城而戰。有所不同的是,如今呂布的地盤大了,他不再僅以大本營下邳城爲據點。而是自己與簡雍鎮守下邳,以孫乾及部將、魏續、成廉等會合各部人馬集結于徐州西端的彭城,意欲將曹軍阻擋在徐州之外。
曹呂兩軍在彭城以西各列陣勢進行會戰。特別有趣的是,這一次雙方所部的陣勢竟與當年濮陽之戰幾無差別。
曹操依舊在曠野上將大軍分作四隊,自己統領着長年跟隨的沛國嫡系部隊、曹純的虎豹騎當中列隊;左翼乃程昱、李典、呂虔等率領的兗州軍;右翼則是夏侯淵、韓浩、劉若等暫領的夏侯惇的部隊以及劉備那些殘兵;而在最前面,是于禁、樂進、朱靈、徐晃四員悍將率領的騎兵精銳。前軍抵禦敵鋒,左右兩翼包抄,後面中軍跟進,他們的打法顯而易見。
可呂布那一邊則麻煩許多。雖然他們總兵力與曹操在伯仲之間,但分屬於各個派系,只是同歸在呂布這個軍事聯盟。經過反覆協商,最終組成了一個尖刀陣型。刀鋒是魏續統領的幷州兵精銳,往後是成廉督率的其他幷州軍與曹性督率的河內兵;最後面則是昔日跟隨呂布叛亂的山陽太守毛暉、東平太守徐翕率領的兗州叛軍,還有許耽率領的丹陽兵和徐州本土兵,他們也算是呂布的直轄部隊。而出人意料的是,廣陵太守陳登竟主動請纓,甘願率五千廣陵兵作爲第二主力,生生隔在了這兩支呂布嫡系的中間!
至於豪強騎都尉臧霸,還有孫觀兄弟、吳敦、尹禮、昌霸那些小割據的兵馬,則由孫乾組織起來,在尖刀陣之後或南或北鬆鬆散散地列出一個半圓。他們不是呂布的親信,還因私自攻殺琅邪相蕭建跟呂布鬧過沖突,不會一心一意爲之賣命。但曹操代表着朝廷,一旦歸屬朝廷也就意味着失去自主武裝,相對而言呂布縱容他們搞割據,擁護呂布自己的路能走得更長遠些。所以這些人不打算率先投入戰鬥,但會在兩軍難分勝負的情況下出手幫魏續一把,將曹軍趕出徐州。
勢均力敵的兩方軍馬自上午巳時列陣完畢,旌旗蔽日刀槍如林,可是作爲入侵一方的曹操卻始終無法傳令攻擊。他心裡很清楚,自許都拉來的人馬是疲兵、夏侯惇的隊伍吃過敗仗是怯兵、兗州各地集結的隊伍是散兵,莫看湊在一起像模像樣,可要是真刀真槍幹上就不成了。曹操希望這個時候陳登能有所舉動,只要廣陵兵鬧起來,對方陣型勢必打亂,那樣自己就可以趁火打劫了。想至此曹操下令狠敲軍鼓卻不進軍,想要以此給陳登一個訊號,可不知是陳登不理解還是有別的緣故,敵人的陣型始終無絲毫混亂。
孫乾始終有疑慮,今日大戰在即,魏續等人能不能全心全意輔助他呢?後面諸部人馬也是皆有異心,萬一衝鋒不勝,魏續再不出力,大軍馬上就會崩潰。他考慮再三,畢竟己方是被侵犯的,只要能抵禦住敵人就算是勝利。所以孫乾也不下令衝鋒,聞聽曹軍鼓響,也傳令擊鼓助威。
殺氣騰騰的戰場上,交相呼應的鼓聲似萬馬奔騰一般,連大地都被震得瑟瑟抖動。雙方刀槍劍戟密排成林,兵鋒對敵不敢有絲毫鬆懈,但誰也不願釁自我開,陰森可怖的對峙場景竟持續了將近半個時辰!
曹操焦急地立在大纛旗下,眺望對方陣營,腦海裡瞬息不停地思考着。如果臨時有變,陳登不作出迴應,這場仗又該怎麼打呢?對方戰鬥力強,但是人心不齊;自己這邊齊心協力是不成問題的,但戰鬥力卻遠不如敵人。真要是硬碰硬地打,結果必然兩敗俱傷,縱然可以擊敗孫乾,自己也將元氣大挫,莫說翻過身來打袁紹,連兵進下邳都成問題了。他思來想去心裡沒數,額頭已冒出涔涔的汗水。
就在這時,忽見本陣南邊一陣騷亂,軍兵閃躲之間奔來一騎戰馬。那馬上之將頂盔貫甲,鸚哥綠戰袍;赤紅臉,臥蠶眉,丹鳳眼,五綹長髯飄前胸;手擎着青龍偃月刀正是關雲長!
“站住!”有虎豹騎橫住大戟趕忙喝止道:“大帥本陣豈容擅闖?”
關羽一撥戰馬不再向前,猛然對曹操喊道:“明公何故還不傳令?兩軍相逢勇者勝,此時不戰更待何時!”
這聲大喊懾得曹操心下一陣翻滾。他一咬牙一狠心,拔出青釭寶劍傳令道:“前軍出擊!”
前軍出擊……前軍出擊……前軍出擊……傳令官一聲接一聲喊着。關羽一擺掌中大刀,竟不歸右軍,徑自往前助陣而去。
對面高順緊握繮繩立在隊伍的最前沿,屏息凝神觀望曹軍一舉一動。猛然間,見肅立的前軍忽然一聲大喊:“殺啊……”數千騎兵如潮水般涌了過來。孫乾暗道一聲“來得好!”之後又喊道:“射箭。”幷州騎兵已經搭弓在手。密密麻麻的箭枝似飛蝗般射去,衝鋒的曹軍落馬的落馬、撥打的撥打、閃避的閃避。孫乾抓住時機再次喊道:“衝鋒,幷州騎兵也好似那離弦之箭,催動戰馬直撲曹軍。
幷州騎兵本就是精銳,前面魏續帶領的還是精銳中的精銳,這隊兵能征慣戰曹軍騎兵還在忙於招架弓箭,卻見對手似閃電般奔到眼前,還未來得及舉起兵刃,冷森森的長矛已經插入了胸膛!眨眼間,一排騎兵當即落馬,有的撲地而亡,有的就地翻滾被鐵蹄踏爲肉醬。
曹操的前軍也是精挑細選的,但他們的本事在幷州精銳面前猶如兒戲,衝鋒立時停頓下來,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魏續親率兵將奮力而戰,長矛似鬼魅銀蛇般竄來竄去,三突兩突之間就攻破了曹軍的防線。川壅一潰,傷人必多!幷州精銳突騎長矛連聳,像扎蛤蟆一樣將蜂擁而至的曹軍刺死,生生從前軍陣營貫穿而過,駁過馬來翻身再殺。多虧陣中尚有于禁、樂進、朱靈、徐晃四員悍將,再添上一個憤然加入戰團的關羽,雖然陣勢已亂卻未潰散。五員將各揮兵刃奮力搏殺,但一人之勇怎敵羣魔交織,只不過是斬一兩個對手落馬而已。
曹操在後面看得清清楚楚,這樣打下去,前軍早晚會徹底垮掉。而前面一潰後面的軍兵瞧在眼裡,這仗立時便沒法打了。他趕緊傳令全軍突擊,務必要在前軍潰敗之前鞏固住陣腳。
號令一出,左中右三陣步兵齊上,似浪頭般將前軍與幷州精銳一併卷在人潮之中。對面的成廉、魏續等人見狀,唯恐敵衆我寡,趕緊招呼全軍出動,剩下的幷州騎、河內兵也迅速加入了搏殺。霎時間戰馬狂嘶兵刃相交,殺了個昏天黑地鬼哭神嚎。
就在這人聲鼎沸的衝鋒之際,呂布那一方出了大問題!
前軍已然盡數出動,按理說後面的部隊應該疾速跟進乘勢掩殺。但陳登所部的廣陵兵卻突然變陣,原本四四方方隊形迅速列開,變成了一字長蛇陣!後面的兗州叛軍、徐州兵本來躍躍欲試,忽見前面變陣,以爲陳登突發靈感有了破敵之計,便暫且等候。哪知等了一段時間,廣陵兵將穩穩站立絲毫不動,而後面的軍隊卻被這道人牆堵了個嚴嚴實實。
曹軍剛一交鋒略有不支,疲憊的疲憊、怯陣的怯陣,但眼見對方衝鋒而來的人數有限,大家穩住心神齊舉兵刃,一排排長槍大戟緊密刺去,幷州騎被掀了個人仰馬翻。只不多時,曹軍竟像包餃子一般把敵人圍在了垓心、
陳登穩坐雕鞍觀望着圍殲的場景,臉上帶着得意的微笑。爲了這一天他已經準備了很久,一邊在廣陵收拾民心、招降海盜、秣馬厲兵,一邊三天兩頭給呂布寫逢迎感恩的書信。因爲博取了信任,所以當他主動請纓作爲第二主力插在中間時,竟沒一個人站出來反對!陳登的心計實比曹操預料的更加狠毒,若是交鋒之前他就倒戈一擊,結果是這場大戰孫乾失敗,幷州軍潰亂而逃;但若是誆騙幷州主力以寡擊衆,那就意味着呂布的本錢將在這一戰中全部折盡,以後再也無法打啦!而他自己的廣陵兵的損傷也會大大減少。
時至午時,萬里無雲紅日晃目,戰場也一片揚塵朦朦朧朧。曹軍密密麻麻團團將敵包圍,關羽、張飛、夏侯淵、樂進、徐晃、朱靈等勇將各揮兵刃反攻過來,後面的小兵以多欺少精神大長。只可憐這幫兇悍無比的幷州騎,進行的竟是一場毫無勝算的戰爭,在強大的圍攻下漸漸不支,斬斷的臂膀、削掉的天靈蓋滿天飛,時而迸發的鮮血似霧氣般蒸騰而起,把一陣陣悲壯的死前哀嚎籠罩其中。但幷州精銳騎兵的人個個都孤膽英雄,雖然明知不敵,卻兀自死鬥,有的翻倒在地臨死前還把長矛擲向曹兵,有的已經沒了頭顱屍身依舊抱着馬脖子不放,有的失了馬匹竟赤手空拳撲向曹軍……
面對這樣觸目驚心的場景,陳登竟視而不見。在他心目中,呂布和這幫人不過是一羣強盜,既沒有統一天下的志願,也沒有治國安邦的才能,除了殺人劫掠什麼也不會,殺死他們跟殺死野獸實是沒什麼區別。
正在他漠視戰場之際,忽然身後一亂,丹陽兵統帥許耽縱馬闖了過來,急得放聲大吼道:“陳元龍!你他媽的幹什麼!幷州軍就快完了,爲什麼還不進攻?”
陳登嫣然一笑道:“許將軍,你別急嘛!過來過來,主公有隱秘之事交代與我,我告訴你。”
呂布陣營派系雜亂,各部將領都是鉤心鬥角慣了的,許耽聞聽這般鬼話竟信以爲真,策馬趕到陳登旁邊問道:“主公說什麼了?”
陳登湊到許耽耳畔低聲道:“我家主公命我在陣前倒戈。”
許耽一怔,還在思索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突覺背後一涼,好幾個廣陵兵已將長槍刺入他脊樑!許耽一個跟頭栽下馬來,嘴裡還在迴應陳登的話:“你的……主子究竟……是、是誰……”話未說完,口中鮮血涌出,已絕氣身亡。
陳登不住搖頭,對着屍體喃喃道:“你問我主子是誰?許耽你自己呢?你身爲丹陽之將,原本該是周昕的部下,卻隨着陶謙北上,叛迎呂布,你的主子又究竟是誰呢?朝三暮四反覆無常,誰叫咱們趕上這世道呢……”說罷他嘆了口氣,忽覺胸腹間甚是憋悶。陳登不知何時染上一種怪病,時而憋氣疼痛,這會兒又犯起來了,他生怕耽誤大事,趕緊吩咐部下道:“曹公那邊必勝無疑,咱們不用管了。傳我將令,全軍將士轉過頭給我向後殺!”
廣陵軍陣前倒戈,這可把整個戰局都給攪亂了。後面的徐州兵、幷州叛軍正紛紛抻着脖子試圖越過前面的人觀看戰勢,忽見人牆轉身,長槍大戟奔自己而來,這一擊出乎意料,頓時死傷無數。丹陽兵連自己的統帥都找不到了,哪有交戰之心,紛紛丟盔棄甲而逃。至於臧霸、孫觀、吳敦、尹禮、昌霸的雜牌軍,交頭接耳亂成了一鍋粥。
曹操在對面看得真真切切,不禁讚歎道:“陳元龍真好手段!”傳令大軍就勢掩殺。
喊殺聲、哀號聲、馬嘶聲、告饒聲響徹雲天,呂布後軍陣營已被衝得大亂。魏續尚在包圍圈中掙命,身邊連一個親兵都沒有了。渾身是鐵能打幾根釘?左衝右突之間,他漸覺膀臂痠麻呼吸不暢,情知已不能再戰,趕緊調轉馬頭,一連刺死幾個曹兵,這才與成廉會合一處。但大隊幷州兵都已戰死,幾員將身邊只有數十人跟隨,大部分還身被數創。而四下的曹軍兵層層甲層層,圍了個風不透雨不漏,無數的刀槍兵刃在日頭下轉來轉去泛着紅光,照得人頭暈目眩,這時再想要突圍勢比登天還難。
瞬息之間舉目東望呂布那邊的陣營,不禁毛骨悚然原本浩浩蕩蕩的隊伍早已不復存在,陳登率部早把徐州兵、兗州兵打散,向着彭城的方向追趕下去。而那些幫兵助陣的隊伍,只知錦上添花,無心雪中送炭,各帶各的人馬偃旗息鼓揚長而去……
血淋淋的戰場漸漸沉寂下來,擂鼓之士也都停下了腕子。所剩的十幾個幷州兵盡皆跌落馬下,一個個渾身是血氣息奄奄,雖兀自握着長矛,已毫無還手之力。外面的曹軍圍了一層又一層,千萬件兵刃冷森森指向他們。這時軍兵閃開一道小衚衕,曹操在虎豹騎的拱衛下信馬至近前,掃視了他們一眼,微笑道:“此戰全賴元龍之功啊”
擡頭間又見呂昭打馬而來說道:“啓稟主公,陳登追擊敵人大獲全勝。彭城守將侯楷不敢開門,敗兵已向下邳方向逃竄。”
“好!”曹操精神一振,恢復常態道:“傳令三軍,給我包圍彭城!我要誘呂布親自來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