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吼吼吼——”
啓程五日後,王春榮終於如願以償地騎着自己的白馬趕路,扯着嗓子大唱民歌,“上山採蘼蕪,下山逢故夫。長跪問故夫:‘新人復何如?’‘新人雖言好,未若故人姝。顏色類相似,手爪不相如。’……”
馬車的門簾和窗簾都敞開着,藍怡抱着宇兒,賈氏抱着文軒,聽着王春榮沒完沒了地一首首的唱樂府詩,藍怡不禁感慨古今的差異。
原來,在二十一世紀衆人認爲難懂的詩經、樂府詩等詩詞典籍裡的很多作品,在大周是衆人張口皆唱的民間小調。而且他們唱起來朗朗上口,抑揚頓挫。而且,大周這裡的曲子詞真的就是陪着樂譜的,曲調更加規範,寫作也更加講究,難怪會有“填詞”一說。詞,是按着既定的格律填寫上去供衆人傳唱的。
王春榮的歌聲在路上回蕩着,衆人也漸漸漸漸來了興致。王林遠會的比王春榮要少一些,但是也能跟着合上幾句。
王承德嘴角掛着微笑,這幾日拘着王春榮不讓他騎馬,也是爲了讓他收收性子,不過看着兒子現在這樣高興,他自然是十分開心的。他們二人幾月前還關在大牢裡,生死難料,那時何曾想到會有今日的歡樂。
人,經歷過苦難,體驗過別離,才知道平淡最可貴。王承德仰頭望着碧藍如洗的天空,時時注意着路旁的動靜。
“衛極,如何?”
周衛極輕輕點走。“岳父放心,咱們走的都是官道,路寬車馬多。並無大礙。且這段時日正是農忙催收之時,朝廷各處的催糧官下來催糧,各縣也增派人手以防有人鬧事,就算是那些賊人們也都是收斂的。”
“那就好。”周衛極沉穩大氣,將這一路安排的十分妥帖,王承德越看越滿意,再擡頭瞧瞧自己那個扯着脖子歡快的兒子。又有些無奈起來,何時他纔能有衛極的本事?
王春榮哪裡知道父親想什麼,他與刀無鋒在車隊之前開路。似乎不覺得累似的,又唱開來,“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藍怡笑眯眯地對着哥哥喊道:“哥,換手大氣的聽聽,別總是這等軟軟的調子。”
王春榮頭也不回,張嘴就來,“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舅舅。舅舅,抱騎馬!”文軒見他開心,掙扎着就要從賈氏懷裡出來,賈氏擔心他摔着,摟着不敢放手。
“文軒,頭晌剛騎過,現在日頭毒,曬着可了不得。”按着藍怡的叮囑,出了梅縣後賈氏也就不再稱呼文軒爲少爺,畢竟在鄉下這等稱呼還是太扎眼了一些。賈氏也不是那等迂腐的,藍怡解釋過她也就改口過來,不過在行動態度上對文軒依舊是小心呵護。
文軒自然是不依的,“姥姥,帶帽,要騎馬。”
讓文軒和宇兒喊賈氏爲姥姥,也是藍怡的主意。他們所在的這一帶,有錢人家多用“祖父”、“祖母”來稱呼父親的長輩,用“外祖父”、“外祖母”來稱呼母親的長輩;一般人家多用“爺爺”、“奶奶”、“姥娘”、“姥爺”等口語稱呼。賈氏雖說以前是王家的下人,現在賣身契又在藍怡這裡,但是藍怡並不把她當下人看,以“瑤姨”稱之,至於兩個孩子,她便乾脆選了自己老家這個熟悉的稱呼,姥姥,既親切又可以區別於他們的姥娘、外祖母、祖母和奶奶等,在這裡算是成了賈氏的專有稱呼。
宇兒見着弟弟要騎馬,轉頭對藍怡求道:“娘,宇兒也要騎馬,要騎小火。”
藍怡搖頭,“現在正在趕路,你自己還不會騎,有人給你牽着會耽擱時候,咱們現在趕着回家呢。”
宇兒乖乖點頭,“娘,快到了麼?”
“咱們走了一半了。”
“娘,回家後宇兒想把買的好東西分給大福他們,好不好?”
“好。”
“娘,咱們家的小羊現在長大了沒有?鴨子和雞還生蛋麼?”
“小羊現在一個多月,該長大了。雞鴨也肯定在生蛋,宇兒和弟弟回去就又能撿蛋了。”
宇兒露出開心的笑容,看着仍在賈氏懷裡掙扎的文軒,擺出大哥的架勢,“弟弟,不要鬧,咱們要趕着回家撿蛋呢。”
文軒一聽撿蛋,也安靜下來,“哥,撿蛋賣錢,買柿子餅。”
宇兒認真想了想,“先買寫字的大紙,柿子餅娘會做。”
文軒想了想,乖乖點頭,“娘,做柿子餅吃。”
這孩子,在藍怡做的水果乾裡,最喜歡吃的就是柿子餅,藍怡想了想說道:“好,咱們到家柿子應該還沒有摘完,娘給你們做柿子餅。”
說完,她又對賈氏解釋道:“瑤姨,咱們家種牡丹的山坡旁,我去年秋和今年初移栽了不少樹,今年也結了些果子,咱們回去估摸着柿子和紅果子還有些。”
北溝村民風淳樸,有主的樹木出了小孩子們笑鬧着摘幾個打打嘴,大夥是不會摘的,畢竟山裡還有不少野果,所以藍怡並不擔心山上的果子被人摘了去。只是,王二叔一家可能已經幫她摘了收起來了。
賈氏笑的溫柔,“柿子餅我也做過,回去後咱們一起上手,也快着呢。趁着最近日頭好,曬出來收着,冬日給孩子們吃。”
文軒一聽要做柿子餅,擡頭“吧唧”親了賈氏一口,“姥姥真好。”
賈氏露出慈祥的笑容,精緻秀氣的五官越發柔和,與藍怡在王家見到的木頭美人有了很大差別。前幾日孩子們這樣叫她,她還是戰戰兢兢的不敢應聲,但藍怡是真的尊敬她,周衛極等人也沒把她當外人,所以她這兩日也就漸漸放鬆下來。
通過鄭氏,藍怡曉得賈氏的親事也是周老夫人做得主,嫁給王家的一個有頭臉的管事,不過她的丈夫在她過門一年多就病死了,賈氏也沒有給他生下兒女。賈氏的婆婆潑辣,待她十分苛刻,賈氏不堪折磨,原本活潑機敏的性子漸漸變得木訥不語,後來周老夫人實在看不過眼才又將她叫回去在身邊伺候。賈氏感激周老夫人,對她忠心可表,漸漸成了周老夫人身邊除了周婆子之外的第二心腹,又有了幾分臉面,只是這性子卻再也沒有開朗起來。
她現在打扮樸素,頭髮一絲不苟地挽着,以一根銀簪固定,臉上不施脂粉,素面朝天,聽着文軒叫她“姥姥”,目光柔和中帶着幾分感動和淚意。
“姥姥,寶寶要騎馬”
賈氏心早就醉了:“好,咱們帶上帽子,去騎馬,可說好不能跟小舅舅騎,他自己個兒還沒騎利索呢。”
文軒咧嘴笑得開心,以一副終於得逞的笑容看着哥哥。
藍怡滿臉黑線,這熊孩子,才幾日功夫就把賈氏哄得團團轉了。都說隔輩親,賈氏的年紀放到現在也就是談婚論嫁的年紀,但是在大周,卻已經到了當祖母姥孃的時候。大周的女兒十二三議親,及笄成親,一般十五六也就有了孩子,三十歲左右當上奶奶也不怪。藍怡想着自己嫁給周衛極十幾年後,還不到三十歲,有一羣孩子圍着自己奶奶姥娘叫的場景,覺得毛骨悚然,這太難以接受了。
不對,她可能要更早。現如今十五歲的她,已經有了六歲的宇兒和三歲的文軒,等到再過十年,宇兒也到了說親的年紀。
沒準,她二十五歲就要當奶奶了……然後,以此推斷,她四十歲時,就能當祖奶奶呢。四十歲,四世同堂……這四世同堂,是不是太容易了些……那六十歲時,她就真的兒孫滿堂了吧……
藍怡又開始走神了,宇兒見姥姥給弟弟戴帽子,趕緊擡頭晃晃孃親的衣服,“娘,宇兒也去,宇兒要讓二伯抱着。”
藍怡回神,輕輕點頭,宇兒歡快地將腦袋探出車窗,“姥爺,二伯,我和弟弟想騎馬。”
王承德和周衛極從後面趕上來,一人接了一個放在身前護着,刀無鋒見了便拉馬到車隊最後壓車。
“小舅舅,你怎麼不唱了?”宇兒對前面的王春榮喊道。
王春榮咳嗽一聲,“小舅舅累了,歇會兒再唱。刀大哥,你來一首吧?這一路上可就你沒唱過了!”
刀無鋒沉默少語,很少跟着王春榮和王林遠一起胡鬧,此時見他又起鬨,卻也忽然來了興致,清清嗓子唱道:“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沒想到,刀無鋒有副唱歌的好嗓子,藍怡聽着這悠遠的調子,似乎真的見到了那寬闊的大草原,忍不住跟着輕哼起來。
周衛極抱着宇兒,見藍怡柔美的面龐因刀無鋒的小調而陶醉,有些不高興了。
真的比自己唱得好聽麼?
“桃兒,累了麼,咱們再趕一會兒路,天將晚時就能到下個城鎮。”(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