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燕趕車走了,張氏咬着槽牙跺跺腳,小心地把畫卷好,滿臉興奮地往山上跑去。在客棧花園裡爬滿藤蘿的走廊裡找到胡氏,高聲道,“這畫給衛極媳婦看過了,咱們這回可撈着了,快,快回家!”
胡氏掃了一眼幾步外涼亭中已投過目光來的夏荷,也高聲道,“真的,我二嫂可說要買下,娘,太好了?”
“傻孩子,一家人提什麼錢!你二嫂稀罕,我回去跟你七弟說一聲就給衛極媳婦拿去。她那樣的可人兒,我送啥都開心,只要她稀罕就好!”張氏一副慈愛的表情,扶着兒媳婦往回走,不停叨唸着藍怡的好。
夏荷最見不得藍怡好,心中怒起,指着張氏高聲道,“那婆子,抱得什麼鬼東西,拿來給本姑娘看看!”
張氏和胡氏對了一下眼神,均是竊喜!
“沒啥,沒啥,就是家裡的一幅舊畫罷了,不值什麼,還是別瞅了吧,再灼傷了姑娘您的貴眼……”張氏緊張地抱着畫軸,邊說邊向花園外退去,生怕夏荷看中搶了去。
夏荷瞪起眼睛,向着貼身丫鬟使眼色,“囉嗦什麼,拿過來,本姑娘還能貪你一幅破畫不成!”
丫鬟會意,氣勢洶洶地上前奪過張氏手中的畫,展開請夏荷觀賞。夏荷煞有介事地挺胸背手站在畫前觀賞片刻,對在旁邊看着水缸中盛開的白蓮花發呆的張清語道,“語妹妹,你來瞧,這幅畫還不錯。”
張清語這才輕悠悠地將視線移到畫上,“咦”了一聲,飄飄然地站起身到畫前細看,引經據典地評價道,“‘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不錯,不錯,意境上佳,着墨老道,一看便是大家手筆。”
張氏和胡氏本忐忑的心,忽然落了下來,作勢要上前搶回畫,卻被幾個丫鬟婆子攔着,進不了涼亭。
這幅畫本就是爲了糊弄粗通文墨的半桶水假文人的,比如張清語,比如周衛江。夏荷讀書少,本覺得這幅一色墨畫疏疏幾筆沒什麼看頭,但聽張清語一講,馬上覺得很不錯,指着右下方的落款篆字,問道,“語妹妹,你看這落款,是哪位大家?”
張清語在夏荷交好的小姐妹中,是出了名有才的。她彎腰仔細分辨了一番,然後捂着櫻桃小口驚訝道,“……荊浩!竟是前朝洪穀子先生的大作!先生的畫作,怎會流落到這裡來了,真是……真是……白雲誤墜淤泥中!”
張清語搖頭惋惜不已,夏荷不知荊浩是哪個,卻聽明白了這幅畫是好的,轉頭看着焦急的婆媳倆,問道,“聽到沒有,這幅畫是好東西,你們還要送給那改嫁的小寡婦麼!”
“你胡說什麼,我二嫂纔不是小寡婦!”胡氏膽怯又生氣地嘀咕一句。張氏則大聲道,“本來就是好東西,否則衛極媳婦能看那麼久!她懷着孩子,衛極又不在家,心裡正不舒坦呢,既然這幅畫能讓她看着高興,咱是肯定要送的。”
張清語聞言也不多看,轉身又對着白蓮花發呆。夏荷柳眉豎起怒衝衝地道,“這幅畫本姑娘看上了,你們開個價吧!”
“不賣,多少錢咱們也不賣!”張氏大聲喊道。
夏荷最聽不得的,就是別人不順着她的心意行事,張氏不賣,她偏要買了,“五十兩,賣不賣?”
張氏的老心肝兒怦怦亂跳,用手偷掐大腿,纔沒露出笑模樣,梗着脖子道,“不賣!”
“老刁婆,五十兩夠買多少米麪,你知道不?這幅畫你送出去,那人能給你多少好處?”夏荷身旁的婆子罵着威脅道,“再說了,我家姑娘看上你的畫,是你的福氣,人老了,就得惜福,否則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胡氏裝作怕怕地,拉着婆婆的衣角,想勸說兩句,張氏卻死了心地不賣,上前就要把畫搶回去。
張清語自認清高,最見不得這等場面,皺眉道,“夏姐姐,跟個不識字的鄉下農婦爭執什麼,她們所圖的不過是阿堵物罷了,你多與她些便是,還愁她不賣麼!”
今年夏家的生意也不順,夏荷手中也沒有多少私房錢,但這畫她要來有用處,咬牙道,“一百兩,賣不賣!”
張氏掐得更狠了,背後對胡氏打手勢,猶自梗着脖子道,“我不賣,多少銀子……”
胡氏會意,趕緊拉住婆婆勸道,“娘,賣了吧,一百兩銀子夠咱們吃幾年好飯了,等兒媳肚子裡的孩子落地,也能穿兩件好衣裳不是?這位姑娘說得對,您何苦跟錢過不去呢,二嫂那裡,咱們再送她些別的就是。二嫂不是也喜歡石頭麼,咱們進山找幾塊好看的大石頭送給她,也是一樣的。”
張氏猶豫,看了看兒媳婦的肚子,“可是,你二嫂剛纔……”
“娘!”胡氏不依地拉着張氏的衣袖搖晃,吃醋道,“是二嫂重要,還是您孫子重要?”
“……”
張清語皺眉,恨不得趴進蓮花缸裡,夏荷則得意洋洋地看着婆媳兩個爭執,看夠了,才示意丫鬟回屋取錢,交到張氏手上,揮手將兩人趕了出去。
張氏把銀票放進懷裡,下山坡時激動地渾身發抖,與同樣激動的兒媳雙手相握,淚眼相望,“兒媳婦……”
“娘……”
“這世上,竟真就有這麼傻的!”
“不止傻,還錢多!”
“咱們的銀子回來了!”
“是啊,還多了十兩。娘,您該把兒媳那四十兩給我了吧,不對,這次賣了一百兩,除去買畫虧的九十兩,還賺了十兩!您少着也得給兒媳四十五兩吧?”胡氏直直地盯着張氏的胸口,恨不得把銀票掏出來裝進自己懷裡。
張氏頓覺肉疼,趕緊哄道,“急啥,你昨兒個不是饞肉了,走,咱們去稱一斤好肉,回去包餃子吃,純白麪的大餡肉餃子,吃完再給你分銀子!”
胡氏聽到有肉再分錢,高興了,拉着婆婆就往周老摳的肉鋪趕,“頭伏餃子二伏面,三伏烙餅攤雞蛋。今天是二伏頭一天,咱們吃啥餃子,買肉吃麪條,再稱兩斤滷豬頭臉,來一對豬耳朵,這纔對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