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學裡因爲這件大喜事而顯得比往常要熱鬧,正好今天也是休息的日子,不少鎮上的娘子穿着新衣,帶着賀禮而來。幾個與夏君妍交情好的娘子,還特地走來安慰她。
“我聽說染坊那邊又重新開了張,夏掌櫃的秀衣閣之前受了影響,不過我現在還真有些想念您那秀衣閣裡衣裳的樣子了呢。上次就裁了兩件,早知道我就多裁一些了。”黃娘子語氣裡帶着些可惜。
鎮上的大小布莊的生意又重新走上正軌,只有夏君妍的鋪子是徹徹底底的關門大吉。落在旁人眼裡,自然是因爲她門臉小,沒本錢才撐不住。更有那與夏君妍不對付的人直接道:“這世上能做成大買賣的人又有幾個,咱們尋常人家哪個不是小本經營呢。夏掌櫃原先是個廚娘,自然經營食鋪有她的法子,但這布莊可是個精巧的行當,不是誰都能插一腳的。”
說話的是唐婷月,這次考中的五個人中有一個便是唐府的表親,也是第一批進青雲書院的人,背靠唐府這座大山在書院裡也是數得着的人物。
陶玉欣柔柔道:“表妹她可能在這方面不太擅長吧,畢竟術業有專攻,什麼都精通的人實在太少了。”
黃真兒默默翻了個白眼,與身邊的同學低聲道:“就算什麼都精通的人也防不住有小人作祟。”
陶玉欣頓時臉一紅,嘴角的笑有些掛不住了。唐婷月卻沒那麼好打發:“要麼說咱們欣姐兒就是明事理呢。家裡都是讀書人,這有功名的人家和那種沒底蘊的粗人就是不一樣。”嘴裡說的陶玉欣,眼睛卻是看的黃真兒那邊,臉上的譏笑一點兒都不掩飾。
黃真兒被戳到痛處,又無力反駁,畢竟她的兄弟的確沒有考中。
唐婷月心裡舒爽了,這世上什麼都是虛的,唯有家世是實實在在的。黃真兒嘴巴在利索又怎樣,不過市井小民。如今雙方都是年紀小,等日後出嫁了,以唐府的家世,她所嫁的必定也是有功名的人,大小也也會做個官太太,到時候黃真兒見着她還得跪下行禮。
娘子們聚在一起差不多也是這樣的光景,只是年紀放在那裡,不會互相拆臺拆的如此明顯,但到底還是有分別的,人都是喜歡燒熱竈,那幾家中了秀才的娘子周圍總會更熱鬧些。
柳氏總算是揚眉吐氣了一番,之前家裡被夏君妍訛了二百兩白銀,女兒雖進了女學但夏君妍竟是直接來當了先生,真是處處被這鄉下來的外甥女壓了一頭。如今兒子爭氣考中了秀才,柳氏幡然醒悟——她和一個小丫頭爭什麼爭啊!她有兒子,兒子好纔是真的好!
憑夏君妍本事大過天去,還能比過她兒子麼!女人的誥命,都是來自於男人,柳氏冷笑,且冷眼看着夏君妍還能在蹦躂幾年,就她那性子,這輩子都別想着嫁人了。
所以今兒見到夏君妍時反倒是多帶上了幾分親熱。
“這都是夫子教的好。”柳氏嘴上謙虛道,“我家那位也是時常叮囑他忌驕忌躁,萬不可以因這點子事就得意忘形。”
相比之下,陸晨山他娘一眼看去就是喜壞了,臉上的笑容是止都止不住。“我家那小子我是知道的,論吃喝玩樂那是樣樣精通,唯有讀書這一項上可是將他老子給急壞了。沒曾想這次叫祖宗開了眼,讓他蒙了個秀才回來……”說着說着便招呼着衆娘子這幾天去陸府吃飯看戲。
陸家乃鹽商,哪怕只是一個小鎮子上的鹽商,不誇張的說,單論財富陸府完全可以排到雲安鎮前三。頭一位是大財主萬府,其次是陳氏一族,第三便是陸府了,哪怕是自詡官宦人家的唐府,怕都是沒有陸府有錢。
陸晨山這隻吃貨和夏君妍關係好,這一點在陸府裡不是秘密。所以當陸夫人瞧見夏君妍後,立刻拉着夏君妍道:“夏掌櫃可也要賞臉來啊。”
夏君妍對陸吃貨的賀禮也是一早就準備好了,只是食盒不方便帶來,便道:“您都親自相邀,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又湊在陸夫人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陸夫人一聽夏君妍哪裡的吃食又有了新花樣,頓時喜笑顏開。她和陸晨山的口味差不多,陸晨山這小子也挺懂得孝敬老孃,凡是自己尋摸到的好吃的都會立刻往自家老孃哪裡孝敬一份。
柳氏鄙夷的往那邊看了一眼。這陸府跟暴發戶似的,又不是考中了舉人,一個秀才而已至於弄這麼大的陣仗麼。旁邊的唐府娘子就淡定了許多,她兒子是正經的官老爺,在這羣娘子中隱隱有着一種超然的地位,便聽她說道:“鎮上許久不見學子考中?功名,說到底也是一件大喜事。”
柳氏道:“我們這樣小門小戶的真是讓您見笑了,我只盼着我家大郎能有貴公子一半兒的好,那我便是知足了。”
唐夫人笑了笑,這樣的恭維她聽的太多了,但說話的對象不同,聽起來依舊挺美的。自從大兒子在外當了官兒,唐府的地位在雲安鎮頓時就凸顯了出來。如今大兒子是不必操心了,唯有親生女兒唐聽月,送來陳夫人這裡鍍鍍金,在託她兄長在外面也相看些官家子弟,想必以後也是不差的,這樣一來嫁妝也是不能少的,唐婷月的嫁妝定是要在整個雲安鎮上頭一份!至於唐府其他子女都不是她親生的,對於庶子庶女面子上過得去就行了,唐夫人並不怎麼上心。
今天都是來道賀的,偶有不和諧的聲音也很快便蓋過去了。夏君妍純屬是來擴大交際,並對各路關心她布莊的娘子們表示了謝意。
“那些個衣裙的花樣我還留着呢,只是這段日子實在是太忙了,等閒下來定會給娘子們下帖子,到時候大家可得來捧場啊。”
在一起說說笑笑一回,時間過得倒也快,等離去時,不少人家已經定下了私下小聚的時間。但除了陸夫人哪裡的,其他的幾家夏君妍推了幾個,旁人倒也能理解,因爲這一次的學子中有兩個是來自夏君妍所在的雙河村,她要再趕一場集體道賀。
安大娘和李氏是比着辦場面,你掛兩個炮仗,我就掛四個,你掛四個,我掛八個……
美中不足的是雖然大家都是中的秀才,但程遠中了個增生,而安家大郎則是普通的附生,成績上比安家大郎高了一等。再就是長相,程遠是標準的書生模樣,白淨斯文的,而安家大郎哪怕是在讀書的時候都會下地幹活,雖然年紀比程遠小一歲,但看起來老成了許多,也黑了許多。
兩相一對比,李氏越發得意了。是以村裡道賀的時候,那火藥味就比鎮上多了許多。等夏君妍回到鎮上後,便整個人都累癱了。
但這些熱鬧和夏君妍並沒有什麼直接關係,她的目光始終鎖定在週記上。連莫如深都有些不解了,好奇問道:“若真想開布莊鋪子,用你鋪子裡那些夥計的名義開一個便是,這也不算反悔。”
夏君妍搖搖頭。
見她這堅定的模樣,莫如深都有些自相形愧了!看看夏姑娘,多麼遵守承諾,說什麼就是什麼,再看看你!莫如深自我檢討中……
“布匹行當的變數很大,對新開的布莊接受程度並不高,與其我自己單打獨鬥,不如直接背靠大樹好乘涼。這次能訛到這麼多銀子純屬一些小手段,但做生意不能僅靠這些小手段,我要公平的去競爭!”
能把前後矛盾的話說的如此理直氣壯,也是一種天賦,莫如深覺得自己的檢討做早了。
“而且……有時候我也想去州府那裡見見世面,在自家的這一畝三分地上待久了,人的眼界也會慢慢的變窄。”夏君妍繼續說着她的抱負,“那些大東家的商鋪遍佈五湖四海,每年只是去巡查鋪子便能遊山玩水一番,又不用擔心沒地方住。什麼時候等我攢夠了銀子,我也想四處走走看看。南邊的秀水,北邊的大雪,還有各種奇山,在那最南邊走還能見到大海。”
莫如深聽她說着以後的憧憬,心裡也被勾起了一絲嚮往。雖然這些年走南闖北他基本上都見過,但這一次不一樣啊,他完全可以給夏君妍充當侍衛陪她再走一遭,畢竟一個小姑娘出遠門也不安全啊。
左右他的退休報告還得一段時間才能批,現在就由着夏君妍做她喜歡的事吧。最好是夏君妍忙的沒空注意那些年輕小夥子,這樣他在暫時外出的時候就能安心不少了……
老天爺啊,在他的退休報告和結婚申請批下來之前,讓夏小妞再忙一點吧。
莫如深默默祈禱。
下一刻,就將準備好的信封拿了出來。
——不是情書。
夏君妍本來沒抱多大希望,但沒想到莫如深竟然真的給她弄來了——雲安鎮去年稅收情況表。再往後翻了幾張,夏君妍更震撼了——去年州府稅收情況表!
扔下這些東西,轉身就給了莫如深一個超大擁抱:“太好了!!”
莫如深還沒回過神,夏君妍就直接吻了他,挨着嘴角親密道:“這是獎勵。”手指與他纏來纏去,這一吻也隨着莫如深七魂六魄的歸位而越來越深,二人本來挨着坐,莫如深乾脆將她給拎到了自己的腿上。一個長吻結束,二人額頭輕輕挨着,將氣息平靜下來,這主要是指夏君妍,接吻也是一個考驗肺擴量的運動,莫如深本來就是一個安靜沉默的人,而這樣的靜謐他很是享受。只是夏君妍手就有些不太老實了,原先只是捏捏臉,現在下滑到了喉結處……
領口的扣子限制住了她的行動,正當夏君妍打算攻略那顆小盤扣時,那隻不安分的手頓時被莫如深給握住:“不要調皮。”
誰料這簡單的一句話似乎觸到了夏君妍詭異high點上,聲音都帶上一股甜味:“你喜歡這樣的調皮麼?”隨着尾音,順帶拋了個媚眼。
莫如深後悔讓夏君妍坐他腿上了,直接後果就是想跑都跑不了。眼神往書桌上掃,硬着頭皮道:“那些東西你不看了嗎?”
夏君妍用另一隻還自由的手點上他的嘴脣:“想讓我看那些東西,還是看你?”
突然指尖一陣微痛,竟是被莫如深輕輕咬住了。天旋地轉,聽得筆墨紙硯一瞬間全部移位,夏君妍整個人被莫如深放倒在了書桌上。正要起身,卻被無情的鎮壓。兩個人接吻也有數次了,但幾乎每一次的進攻方都是她,今天她家的莫嬌羞竟然反攻了!!此刻她被壓在桌上,身體的自由完全被控制在那個男人的手裡,這一吻簡直要將她給吞沒,激烈又霸道。
粗重的喘息聲在耳邊響起,聽起來都有些面紅耳赤。
莫如深戀戀不捨的離開了那溫柔的身軀,他恨不得結婚報告明天就批下來,夏君妍總是喜歡撩撥他,可他只能這樣淺嘗即止,這日子沒法過了!
整理好了衣裳,下午還得繼續去衙門當差。一回頭,夏君妍那眼中裡的柔情能直接把他溺死,每看一眼步子就邁的更慢一些。
夏君妍有了“愛的鼓勵”,下午看那稅收表的時候更帶勁了。這可是莫如深給她找來的啊,喜歡的人這麼重視你的要求,就僅憑這一點,夏君妍心裡就充滿了甜蜜。
至於莫如深一個小小的鎮上捕頭怎麼有法子弄到州府的稅收機密,夏君妍自動無視掉了……反正她還在談戀愛階段,這些問題等要結婚的時候再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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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商戶都有自己的商業機密,他們是不會告訴你自家的經營情況的,但有一點卻隱瞞不了——交稅!由於商業活動不是特別發達,所以現在逃稅的手段不多,夏君妍預估這稅收表上的數據至少八成都是真的。做了一下午的數學題,週記去年的收入情況夏君妍心裡大致有了一本賬,與她之前猜測的出入不大。
略伸了個懶腰,心滿意足的去廚房那邊溜達溜達,看看晚上都有哪些好吃的。
週記裡,孫掌櫃正理着拜帖。離年末也就差兩三個月了,每年這個時候雲安鎮的布莊掌櫃以及下面村裡的小作坊的老闆們都要來週記聚一聚。流程是其他布莊先呈上拜帖,再有周記下請帖,以彰顯週記龍頭老大的地位。
今年雖然發生了風波,但已平安度過,整個週記的生意還算看得過去。
孫掌櫃翻看了一遍,對身旁人問:“老賀的呢?”
幾個小掌櫃面面相覷,顯然是沒注意這事兒。曹掌櫃仗着資歷問了句:“怎麼?老賀的帖子還沒送來?是不是夥計出了岔子,把這帖子和其他的弄混了?”
第一道整理帖子的掌櫃連忙道:“都在這兒了,的確沒有賀記的。”
孫掌櫃笑了笑:“也不是什麼大事,今年的事兒比往年要多許多,延誤幾日也是正常的。”
一扭頭,立刻去打聽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潘老掌櫃縷着鬍鬚,笑呵呵道:“賀掌櫃啊,攀了唐府的高枝去了。”
孫掌櫃的臉頓時就精彩了起來,敏銳的發現了問題的不對,立刻道:“這事兒您還和誰提起過?”
潘老掌櫃眯了眯眼,努力回憶道:“好像之前在衙門和夏小掌櫃聊天的時候,提了那麼一句。”
壞了!
孫掌櫃心中一絞,實在拿不準夏君妍在這件事裡到底扮過什麼角色。但上次在衙門裡老賀當面給過夏君妍難看,他倆……總不至於聯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