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記布莊的潘老掌櫃正和吉祥染坊的王掌櫃喝着小酒,地點:聚福樓雅間。
潘老掌櫃已經六十多了,放在這個人均壽命都不高的時代已經很老了。奈何他是老來得子,兒子今年虛歲才十六,還在讀書,這布莊只能靠他自己扛下來了。
“我瞧您老身子骨依舊健朗。”王掌櫃道,“小郎君也一向孝順,日後有的福享呢。”
潘老掌櫃咗了一口酒,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頓時滿足喟嘆了一聲。“我家那小子我是盡知的。讀書上有些能耐,但是這些事……”搖搖頭,“怕是一匹綢緞他都能當一錢銀子給賣出去。家裡又都是些婦孺去,前些年給他大姐二姐攢嫁妝就去了小三百兩,若不是我撐着,全家老小不得喝西北風去。”
這事兒王掌櫃也知道。當初潘老掌櫃嫁女也是一件熱鬧事,布莊行的掌櫃東家門都去捧場的,因是到了隔壁鎮,兩個閨女嫁妝也頗爲豐厚,就怕被婆家小瞧了去。
“原本我就想着平平穩穩的過日子,哪知道……”潘老掌櫃長嘆了一聲,“怎麼轉眼就變天了呢。”
吉祥染坊的王掌櫃那裡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
原本大家都是唯週記馬首是瞻,結果冷不丁的冒出了一個賀記來,背後又有唐府來撐腰。上好的料子每年就染了那麼多,你說是賣給週記呢還是賣給賀記呢?週記跟大家是老交情,賀記卻財大氣粗……
本來就夠頭疼了,夏記竟然又插了一腳進來!
衆掌櫃都快淚奔了,你一個開食鋪的就別搗亂了好麼!!
一開始,衆人還不覺得有些什麼,只當夏君妍這個愛蹦躂的女人又閒不住了。但很快他們發現有些不對勁了,夏君妍現在是食鋪的沒錯,但以前她也開過布莊啊!那關門許久的秀衣閣,在她入股後再次開張了。
這不是明擺着逼大家提前站隊嗎?
秀衣閣直接站到了週記這邊,剩下的布莊們……你們看着辦。
於是最近時常就能看到布莊的掌櫃和東家門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或酒樓,或茶社,或自家小院。
喝了些酒,王掌櫃乾脆心一橫,說道:“我那兒新來的一批布,要不就送到您那去?”
潘老掌櫃原本有些醉意,一聽這話嚇得頓時清醒了:“老弟啊,你可別害我!!”
王掌櫃萬念俱灰,垂頭喪氣道:“您可是老江湖了,您都不敢收……我這——哎!!”
“不知道老弟你有沒有發現——”潘老掌櫃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的說着。王掌櫃立刻將頭湊了過來,只聽對方道,“這件事的關鍵其實在於夏記!”
“怎麼說?”
“夏掌櫃……是個能人啊。”
潘老掌櫃感嘆了一聲。
王掌櫃有些無奈的看了過去,“這是自然的。”他太清楚那小姑娘的能力了,當初莫大人封染坊,誰都不能進,結果她像是逛菜市場一樣的逛了進來。
潘老掌櫃見他那樣,便知道他其實並不清楚,便道:“我家那小子在陳夫子的青雲書院。”
“恩?”王掌櫃略略挑眉,怎麼突然換話題了?
“這些日子,陳夫人陳夫子經常邀夏掌櫃去陳府小坐。我與週記的老孫算是半個熟人,聽他那意思,陳府的單子已經被週記提前定下了。夏掌櫃,她是陳夫人的座上賓,女學的講學,放在書院裡得稱她一聲先生!”
“講學的事我是知道的,這陳府的單子倒是不知了。”王掌櫃頗爲詫異,“陳府不是一向用自己的繡娘嗎?”
“誰知道夏君妍是怎麼說動的呢。”潘老掌櫃縷了縷鬍鬚,“總之,她是個有本事的。爲什麼她偏偏在這個當口看中了週記?如果週記不行了,難道她這個時候跳進去陪綁嗎?”
王掌櫃點頭稱是。
畢竟潘老掌櫃的年紀和資歷擺在這裡,他的話比起尋常掌櫃更有重量。
“總之,你我還是先不要動。”潘老掌櫃道,“週記和賀記最近肯定會有動作,到時候咱們視情況而定。左右現在打起來的是他們,咱們這些小蝦米啊,拖一日是一日。”
這話又完全是在替其他掌櫃們考慮了,王掌櫃更覺得潘老掌櫃說話貼心。一番懇談後,決定回去在於其他兩家染坊在一起好好商量一回。
潘老掌櫃捶着腰,慢慢從聚福樓裡踱步回家。
“老爺今兒做了什麼,這麼高興?”潘家娘子替他換了家常的衣裳,又遞了熱毛巾來。
潘老掌櫃擦了臉,毛巾那熱乎的氣兒讓整個人都舒展開來。
“與老朋友們聊了會兒天。”潘老掌櫃哼着小調,神色一片輕鬆,哪有如王掌櫃聊天時的那般鬱結。
他這應該算是投誠了吧。
加上上一次透露賀記和唐府的消息,夏記那邊肯定是要給他記上兩筆大功勞的。
哎,到底是年紀大了,要是讓他年輕個十來歲,就不用這麼主動地去求人了。現在結個善緣,以後他去了,這維持着一家老小生計的布莊,也算有個人來幫忙照顧一二。
潘老掌櫃自信自己有一雙利眼。能講學又懂律例的在讀書人當衆都不多見,更何況是女子。要知道夏君妍可沒有像陳夫子這樣的大儒去教的,她能懂這些,就只能依靠長久的自學了。潘老掌櫃眯了眯眼,這世上聰明的人不少,但最可怕的卻是那有毅力的人。
打定了主意,潘老掌櫃決定再接再厲,替週記多挖一些人過來。
夏君妍這裡也時不時收到潘老掌櫃的信。
“我們和潘老都是老交情了,難得大家竟是這麼默契”孫掌櫃看着潘老掌櫃的信嘴角不住的翹了起來,“真是和夏掌櫃您說的事兒不謀而合啊。”
夏君妍對這位老掌櫃的印象頗深,此刻也道:“到底是幾十年的老掌櫃了。潘老替咱們探了路,咱們也得加把勁兒纔是!”
屋子坐的三位高層相視一眼,默契一笑,周大老爺拍板:“那就這麼辦!”
一份建議成立“雲安縣布莊商會”的報告,頓時送到了柴縣令面前。
“爲了雲安縣布莊行當的前景,也是爲了方便各大東家掌櫃互通有無,商會的成立是必要的,也是可行的。”夏君妍滿臉笑容的解說着成立商會的必要性。
“例如上次的布莊出現以次充好的問題,若是有商會互傳消息,大家便可以第一時間發現問題的所在。平常也能更方便組織交流活動,提高布匹質量好繡孃的技術……”
柴縣令看着那份詳細的報告,一眼就看到了關於商會和縣衙的關係。朝廷爲什麼會重農抑商,最重要的就是商人的不穩定性。他們沒有土地,流動性很大,大商人到還好,尤其是那種販貨郎,想徵人頭稅有時候都找不到人。但有了商會這種組織,首先對大商人就是一種約束,朝廷找人也方便了。大商人之間有了聯繫,就能加強對下面小商販的約束,最大限度的控制住這部分的流動人口。
如果夏君妍是個男的,柴縣令恨不得都想把她抓回衙門當幕僚了!這小姑娘真是一口紅心爲着朝廷啊,他都有些感動了。往後面又翻了幾頁,夏君妍很含蓄的提道如果商會要成立,她希望讓週記來牽頭,這商會會長一職自然也是周大老爺來當比較合適的……
柴縣令決定收回剛纔的感動——這赤果果的以公謀私!!!
但這個提議整體而言非常妙,它能將一盤散沙的商人集體整合起來,方便朝廷管理。至於商人內部之間地位排序的這種小事身爲朝廷命官的柴縣令還是看不上的。
更何況夏小妞辦事一向靠譜,雖然她總是以公謀私,但問題是她在“公事”上辦的格外讓人舒心。人家都替你解決問題了,讓她一些小利又何妨呢,有來有往才能長久嘛。
雲安縣的布莊行要成立商會了!!
這一條爆炸性的消息在衙門的默許下由週記順利放出了風聲。
據說聽到消息後的賀掌櫃一不留神將手裡的賬本給撕了。
“廢物!”唐府大小姐唐婷月則豪氣多了,直接砸了房裡的古董花瓶,“一羣廢物!這麼簡單的點子,怎麼就讓夏君妍那個賤人搶了先!說什麼要爭雲安縣布莊的第一人,那羣廢物怎麼就不想想當上商會會長就直接是第一人了呢!!”
陶玉欣默默坐在一旁,這個消息是她帶來的。唐府給賀記撐腰,陶府也加了銀子進去。當初是想着有唐府這樣的背景,賀記定是穩賺不賠的,這筆買賣可不多得。
“現在還沒定下會長的人選呢。”陶玉欣輕聲道,“此事雖然是週記首倡,但鹿死誰手還未曾可知。聽說選會長是由所有布莊染坊的東家掌櫃們集體投什麼票,得票多者便是會長,咱們還能一爭。”
唐婷月暫時按耐下了不悅。唐府入股賀記布莊主要就是爲了她的嫁妝,雖說她一向看不上這些世俗經濟,可夏君妍那個礙眼的卻是這方面的行家。唐婷月心中早就存了一較高下的心思,她堂堂官家小姐,難道還比不過一個小小村姑嗎?
“不就是銀子麼。商人逐利,只要給足銀子,還怕沒人投票?”唐婷月輕蔑一笑,“去告訴賀記的人,不管怎樣,都要拿下商會會長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