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君妍這次回來特地是陸運和海運並行。所謂輕車從簡這種事對於她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辛辛苦苦賺那麼多銀子,就是用來花的!遇到值得遊歷的地方,便將船停靠在碼頭,將馬車從甲板上趕下,與莫如深兩個人重溫一趟蜜月旅行。二人乘的是自家海船,由於吃水太深,自然進不了雲安鎮。到了最後一個海港碼頭後,換乘了內河小船,又將貨物搬上內河江船。於是從嶺南出發,這一路二人走了近乎一個半月,直到五月中旬才抵達雲安鎮。
“怎麼這麼多人?”夏君妍驚訝一嘆,雲安鎮的碼頭熙熙攘攘,擠着的人竟不必每當莫長風回黎南少。
“我們來之前便讓夥計提前來此,又帶了這麼多的貨,想來是商會的人吧。”莫如深回頭看着船隊,此次前來雲安鎮,不僅是來探親,難得回來一次,夏君妍不賺個路費肯定是不罷休的。
果然,聽到此話她忙不迭的點頭:“對對對,我還讓他們去了餘華府,咱們這次帶來可都是好東西,聽說京裡面對於各種玻璃都緊缺,還有鏡子等物。”
船還未靠岸,岸邊的鑼鼓聲震天,還有好幾個舞龍舞獅隊,端的是熱鬧無比。
“看見那船隊了嗎,那裡面裝的全是稀罕的寶貝!”碼頭旁不少掌櫃還有民衆聚集着。
“那船可真大!”
“這算什麼,你是沒見過海船,海船比這個還要高一丈!”
“周叔,莫大老爺這次回來會在咱們雲安逗留幾天啊?”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男子問向身邊一個身穿錦緞華服的老員外。此人正是當年的周大東家,因小兒子得了功名,他如今已是一方員外郎了。
周老員外縷着鬍鬚,笑呵呵道:“這得看夏大東家的意思了。”
中年男子一臉不信。
嶺南和他們這裡時有商人往來,而嶺南而來的商人大多來自黎南商行,聽說是一位姓夏的女東家建起來的。後來一打聽,原來這女東家是一位婦人,早就嫁了出去,嫁的還是個當官的。想來是夫家尊重和愛護,所以給她這般地位。
“我說什麼來着,阿夏肯定要來的!”
一個女子的聲音突然自二人身側響起。中年男子偏頭一瞧,趕緊往旁邊站了站,這可是他們雲安鎮出了名的母老虎,可惹不得,惹不得。
陸晨山護着她,又命家丁圍城一個半圈,對那女子低聲道:“前幾天你才把唐掌櫃的生意給搶了,你瞧,他一見着你就往旁邊站,咱們小心些。”
“誰叫他沒本事!”安小玉朝旁邊瞪了一眼,“連剋扣夥計工錢的事都做得出來,算個什麼掌櫃!”
“哎喲,我的姑奶奶,你聲音小點兒!”陸晨山連忙又護着小玉往邊上站了站。憑誰第一次見到他家娘子都以爲她是個溫柔可人的性子,在尋常事上的確是溫柔可人,可一旦涉及到生意買賣上的……
就像是打了雞血似得。
那殺伐果斷的模樣,比當年的夏君妍還要強硬數倍。
自從周老員外從商會會長一職退下後,加之周家的子嗣又是走的讀書的路子,會長一職竟空懸了起來。不少人將主意打到了鹽商陸家的頭上,可這商會是布匹行當,跟鹽商一點關係都沒有,可就有那麼一小撮人想要藉着鹽商的勢,看着陸家財大氣粗便想拿整個布匹行當去拍陸家的馬屁。
結果就導致了陸晨山的追妻之路困難重重。“小玉,求你了。跟我說會兒話吧,別拿我不存在啊……我每天都在書院讀書,我們家是賣鹽的,怎麼可能去賣布呢……嚶嚶嚶嚶。qaq”
如今的安小玉是雲安布莊商會副會長,也是餘華商會理事,比起陸府夫人這個頭銜,前二者顯然在西南地區更爲響亮。
終於,船靠岸。
夏君妍一眼便看見了自己的好友,激動地就要跑下去,被莫如深趕緊拉住,萬一從甲板上掉下去那可不是開玩笑。
兩個多年不見的好友,有着說不完話,一時間倒把其他人都晾在一旁。有幾個自作聰明的掌櫃見到莫如深,想要上前去套近乎。
卻碰了一鼻子的灰。
“這莫大老爺的脾氣怎麼這麼怪。”幾個人小聲嘀咕。
“明天下午商會罷了接風宴。”周老員外走上前,身邊站着一個年輕的後生,“潘老掌櫃如今年紀大了,他老人家今年便是八十高齡,這是他的孫兒。”
“原來是潘小掌櫃。”夏君妍眉眼彎笑,“當初商會能辦起來,潘老居功甚偉。”
“呵呵,夏大東家太客氣了。誰不知道當年咱們雲安商會都是靠着你寫的那些條文慢慢建起來的。這幾年,時有嶺南商會的人來前來,那嘴皮子功夫可真狠!那價砍得,咱們都得賠的當褲子了!夏大東家,我們可都是你的孃家人啊!”
夏君妍掩面笑道:“行,明天接風宴上我向大家夥兒賠罪了。”
一路上,莫如深除了與相熟的人簡單說幾句日常話外,生意買賣上的事一律都沒有插手。那些個想要走捷徑的掌櫃見狀大呼後悔,原來傳言嶺南商行全由夏君妍一手操辦是真的!
夏君妍一行自然去了陸府,今天由安小玉做東接風。兩個女人坐一輛馬車聊得不亦樂乎,陸晨山看着自家的那輛馬車,又瞧了一眼身邊沉默的莫如深。
這麼多年不見,莫大人還是這麼的……冷啊。
“那什麼……”陸晨山擦了擦額頭並不存在的汗,“正好我們也有一輛……咦??莫大人?”
莫如深利索的翻身上馬,衝着陸晨山點了個頭,便跟上前面那輛馬車。
看看別人,再看看自己這中年發福的肚子。
陸晨山:qaq
老子回去就減肥!
“這麼說小蓮去京城了?”夏君妍無比驚詫。
“是啊。”小玉點點頭,“你走之後的第二年,就有京城大府的採買來,不僅是來採買布匹,還想帶繡娘回去,要學咱們這兒的秀功。當時小蓮她娘逼着她回去成親,她就同意那個大府的人家去了京城。也不知她是怎麼遊說的她娘,總之最後小蓮以秀衣閣掌櫃的身份,將幾個繡娘一同送去。當時我們誰也沒想到來的採買竟然是當今長公主府裡的管事!自那之後,小蓮便在長公主府住下了,如今是長公主身邊的六品司禮女官,連那些個親王府郡王府裡的小姐少夫人們都能訓的!”
夏君妍驚得嘴巴微張。當初她教姜小蓮讀書寫字時,便知道她和這個時代的一般女子想法不太一樣,她的膽子很大,而且個性堅韌。長公主何等身份,那可是皇帝他姐!在朝堂中六部之首乃禮部,同理,這司禮女官的象徵意義也是非常重大。她站在那裡,幾乎就是個長公主府的門面了。
從一個鄉下丫頭,成爲執掌禮儀的女官,這一路走來,姜小蓮怕也是一個傳奇。
“我們的事說了這麼多,你那裡到底怎麼回事?”小玉紅着眼眶,“小蓮好歹時有書信前來,你倒好,說是要常給我寫信,這一去……竟是渺無音訊。”
夏君妍替她擦着淚,臉上帶着笑,卻也是一臉感慨。
當初他們去了嶺南,莫如深身上還但着一向皇差,便是調差泰西人爲何會登陸嶺南。夏君妍發現這個地方和她原來的世界不一樣,但有些歷史又吻合上了。
在夏君妍的記憶力,當初西班牙的無敵艦隊被荷蘭打敗,荷蘭成爲了“海上馬車伕”,拿到了海上霸主地位。可到了這裡,西班牙與荷蘭不見了蹤影,卻是另外兩個泰西國家,他們一路從老家打到了嶺南附近。爲了爭奪嶺南這塊市場,在嶺南海域附近打了起來,又在呂宋爭奪補給權,朝廷也因此而禁海。
很不巧,夏女王當時偷偷在呂宋做買賣……
那裡土裡肥沃,一年能三熟啊,還有各種海外珍寶,因爲禁海,小商人根本就插手不了這塊地方,她的貨運回本土後利潤最少翻十倍!而呂宋土著又沒有多少,正是圈農場的好機會,夏君妍仗着嶺南離呂宋不遠,自家大本營就靠在邊上,此時不去搶地盤,更待何時!
於是在呂宋那小地方,上演了一出三國演義。對於當時打仗只知道對着放槍,保持貴族禮儀的泰西人,莫如深好好給他們上了一堂課,名字叫做:活學活用三十六計!
莫長風小朋友也就是那個時候來到的世上。夏君妍深深覺得兒子這奇葩的審美,很有可能是因爲小時候見到了太多了泰西俘虜後……長歪了。
雖說陸地上他們莫如深贏了,但海戰不同陸戰,全靠海船,當時嶺南船廠造的卻都是江船。萬幸對方是長途奔襲,雙方几次交戰後只得暫時和談。
於是莫長風小朋友的童年,幾乎就是看着父親和母親兩人天天討論如何造海船和拜訪老船工的路上度過的。
“我的天啊。”小玉捂着胸口,僅僅是聽着,就已是驚心動魄。
“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都已經過去了。改明兒你來嶺南,我帶你坐海船!”夏君妍安慰她道,又掀開了車簾。莫如深正策馬走在他們身邊,不由低頭看了她一眼,眼眸裡帶着溫和的笑意。
在那段最艱難的日子裡,他始終都在自己身前。
小玉見這二人眼睛裡像是藏了蜜一樣,不由拿着團扇遮面,輕輕咳了聲。夏君妍回頭一瞧,不由輕聲笑了出來:“羨慕啊?”
“哼。”小玉偏過頭,“虧得你兒子閨女不在身邊。”
提到兒女,夏君妍臉上的笑也掛不住了,放下了車簾與小玉吐起槽,誰料小玉聽着哈哈大笑。
……這都是上哪兒交的損友啊!!
一行人朝着陸府而去,安小玉特地讓衆人繞到了東守巷子,當年的食鋪和秀衣閣依舊在那裡,錢貴已經搬去了州府,聽說夏君妍要來,正在趕來的路上。
卻見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婦縮在牆角,正好食鋪的一個夥計走了出來,拿了一碗湯和兩個饅頭給她。夏君妍仔細看了好幾眼,直覺那老婦有些眼熟。
“那是李氏。”小玉嘆口氣,“前幾年他兒子瘋了,她也成這樣了。”
當初程遠中了秀才之後,卻是屢試不第。七八年後,突然聽聞榜上有自己,頓時狂喜,卻聽人道:那是陳遠,而非程遠……當即口吐白沫,不省人事。李氏忙請來大夫,治好後卻形同瘋癲。
而陶家也已經搬離了雲安鎮,據說是因爲做生意缺斤少兩,雲安因有商會,對這樣的敗壞名聲的商戶深惡痛絕,被商會幾番運作後,被迫搬走。起先陶家還想要報復,不知被誰抖出當初與親外甥女爭利,構陷外甥女的事,陶家的名聲便也徹底壞了,因家風不正,陶家大郎的仕途也走到頭了。
當人過得如意後,記憶裡存的也都是好的人與事。此時夏君妍能記得小玉,記得姜小蓮錢貴,還有商會中的人,卻對李氏,陶家他們印象不深了。
夏君妍放下車簾,與小玉對視一眼,二人皆有些說不出的感慨。
不多時,陸府便到了。兩個嬌俏的小姑娘迎了過來,夏君妍看着不免讚歎,果然和小玉一樣都是美人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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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這不是過年,我沒帶紅包。”夏君妍攤手一笑。
“阿夏,你也太小氣了,虧得我把閨女打扮的這麼好看!還好沒讓那兩個小子來,不然都叫了你妍姨又沒紅包,我可虧大了!”安小玉笑罵着,叫閨女趕緊去扶着她們的妍姨,讓夏君妍一時間覺得自己都快到老太君的年紀了。
“沒帶紅包就算了,這次你帶來的貨我可得先挑啊。”
“行,熟人價九折!”
“騙誰呢,你的熟人價明明是八折!”
“哎喲,小玉啊,你不知道,這幾年艱難啊……”
“編,繼續編。”
“好吧,看你是老朋友的份上,我忍痛,八折就八折。但那綢緞我可得要最好的才行!”
兩個小姑娘跟在身後,聽着這生意經,不由相視一笑。
接風宴擺上桌,陸續又有老友聞訊而來,觥籌交錯之間,今天註定是個不醉不歸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