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君妍的鋪子正熱鬧。今兒天剛亮時,她便將新菜的牌子掛在了大堂裡,此刻到了正是吃午飯的時辰,不少昨日圍觀的人又來瞧熱鬧了。剛進鋪內,就聞到了陣陣飯菜的香味。
夏君妍特地選擇麻婆豆腐這道菜爲主打也是經過一番思慮的。一是這菜食材簡單又便宜,二來味道足顏色也喜慶,走近一聞,那醬香味不住的往鼻子裡竄,令人食指大動,再撒上一些豬肉沫子,絕對是一道經濟又實惠的下飯菜。那些存着來看笑話心思的人,一瞧這鋪子里人擠人,兩個夥計忙的腳不沾地的場面,頓時什麼心思都沒了。
爲了顯得這菜金貴,夏君妍特地訂下來不準帶走的規矩,這菜不外送,只能在店內吃。一來是防範麻婆豆腐的做法被各大酒樓快速破解,二來也是爲了給自己的鋪子造勢。只等她賺足了頭筆銀錢,纔會漸漸放手。
“夏姑奶奶喲,我們陸公子都是您的老主顧了,您就讓小的帶回去吧。”王永被擠得滿頭汗,一個勁兒地圍在櫃檯旁,手裡還拎着一個食盒。
陸晨山又被他爹趕回書院了,但走之前吩咐王永只要是關於夏記食鋪的事,無論大小,趕緊去書院回他。陶慶年來鬧事和夏君妍趁機推出新菜的熱鬧王永一字不落的都對陸晨山說了,聽到夏君妍被逼的說出秘方時,陸晨山氣的咬牙切齒;得知夏君妍又有新菜時,陸晨山更是艱難的嚥了咽口水。書院的先生講究養生,以素食爲主,每日的伙食淡的跟水一樣,別說肉,就連肉沫兒都不常見,立刻便吩咐王永次日一定要將新菜給他送來!
“不過就是些豆腐罷了,陸公子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夏君妍爲難道,“況且書院不許外人送吃食進去。”
“我們少爺不一樣!”王永道,“夏姑奶奶喲,您就可憐可憐小的,小的這差事要是辦的不好,指不定我們少爺會怎麼罰小的。我們少爺一聽姑奶奶的店被人鬧事了,趕緊就吩咐小的們去盯着那陶家的,只要他們敢亂動,我們少爺說了,陶家要是敢動夏記,他就在書院把陶世海往死裡揍!”
有這樣的隊友,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
夏君妍默默扶額,無力道:“你跟着錢貴去後院等着吧,拿了菜就從小門出去。”
“誒!夏姑奶奶不愧是大掌櫃的,果然爽快!”王永歡快的拎着食盒去人羣中找他錢貴哥了。
錢貴正忙着上菜,猛地見一個黑影過來,連忙閃到了一旁。再一看清是王永,頓時笑了:“怎麼又是你這小子,真是長了個狗鼻子,聞着味兒就跑來了嗎?”
王永搖了搖食盒:“我也就是個跑腿的命,我倒是想給我家少爺當個書童啥的,奈何大字不識的幾個,更別提裁紙研磨這些斯文活計。”
錢貴正要在奚落他幾句,又想到自己跟王永也是半斤八兩的水分,也不與他多廢話了,直接領到了後院,囑咐道:“別起啥小心思,這竈房是萬萬不能進的,等會兒菜好了,自有人端出來。”
王永連連點頭:“哥哥放心,小的這點兒眼力勁兒還是有的,您老前面忙去,我在這兒呆一會兒挺好。”見着錢貴走遠了,王永不由哼了聲。小子也是走了狗屎運,扒上了個有能耐的掌櫃。否則就是他錢貴喊他王永一聲哥哥了。
因是熟客,陸晨山的兩盤菜一碗飯直接裝進了食盒。錢也不收,先記賬上,等他老人家從書院回來後一次結清。
長生道:“你就從那個小門走,那裡人少清淨,免得拎着食盒被人擦着碰着便不好了。”
王永笑了笑,給這機靈的小子兩塊糖,拎着食盒走得飛快,倒是穩穩當當。
結果剛一出門,差點被門旁的一個黑影給絆倒了。王永氣得跳腳:“哪裡來的死人眼睛,真是老肥豬上屠,挨刀子的貨!”又趕緊打開食盒瞧了一眼,還好只是撒了一些湯水出去沒甚大礙。這才闔上蓋子,發現那團黑影竟是一個縮在門口的小叫花子。王永急着往書院趕,朝着那花子呸了一口,倒也沒繼續糾纏下去。
夏君妍忙了一個上午,可算是找着機會喘口氣。光顧着替別人做午飯了,她自己還一口沒吃。因知道今兒會十分忙碌,特地早上吃了滿滿一飯碗,可這幾個時辰過去,也有些扛不住了。趁着人不多,趕緊去後院扒拉個饅頭墊吧墊吧,又囑咐着錢貴和長生兩個換着來吃飯。
“沒想到今兒人竟然這麼多!”安大娘揉着肩膀,今天她和夏君妍兩個換着掌勺,就這樣也是累的手痠。
“昨天鬧的那麼大,怕是半個雲安鎮的人都知道了,就算沒親眼見着的也想過來瞧瞧熱鬧。”夏君妍用力啃了一大口饅頭,一不留神噎住了,趕緊滿院子的找水喝。好容易嚥了下去,差點去了半條命。
安大娘瞧她這火急火燎的模樣不由笑道:“這時後院又不是你那櫃檯,作甚這麼着急!左右現在也閒着了,你也別啃饅頭了,大娘給你做幾個小菜,大家趕緊趁熱吃。”
“錢貴他們來就行了,給我留點菜就好。我還得去前面盯着,昨兒雖說是咱們佔理贏了,但保不準那羣人又想出什麼損招呢。不行,我得趕緊到前面,不然總是不放心。”夏君妍一邊說着,又是風風火火的跑開了。
真是個急性子!
安大娘笑着搖搖頭,洗了手又回到竈房去了。
一時間後院靜悄悄的,一個人影趁人不注意從小門處溜了進來。聽到了動靜,趕緊藏在了大樹身後。
“咱們趕緊吃,等會兒還得去買豆腐回來。”錢貴領着長生往竈房處走着。都是餓極了,哪裡注意的旁處的動靜,滿心想的都是吃的。
樹後的小乞丐躲了半響,直到聽見人聲再次走遠,這才躡手躡腳的走了出來。正一口氣跑去竈房,夏君妍咬着個饅頭回來了:“大娘,我得沾點醬,不辣不夠味啊!”正好看見那乞丐,驚得她下意識的將手裡的饅頭砸了過去:“小偷?!”
小乞丐看見饅頭哪裡還走的動道,接在手裡嚼都嚼沒一下直接就往肚子裡吞,果不其然,也噎住了……
“哎,你慢點!”夏君妍走去拍了拍她的背,哭笑不得,“要不要我再給你倒碗水來?”
“咳……咳咳咳……”小乞丐漲的滿臉通紅,拼命搖頭,又拼命的點頭。餘光處見到夏君妍正在轉身,猛地要跑,哪曾想衣服領子竟然被夏君妍牢牢抓在手裡,那模樣頗爲滑稽。
“我說你跑什麼呀。”夏君妍拽着那破爛領子,眼瞧着着小乞丐胸前快走光了,趕緊改成捏住她的手腕,“再給你一個饅頭,別跑啊。”還不知道這乞丐到底是不是偷兒,哪能這麼容易就放走她。夏君妍雖然瘦弱,但經過這段時間的調養抓一個比她更瘦弱的小乞丐是不成問題的。
安大娘聽到動靜早就從竈房裡出來了。一瞧見夏君妍身邊跟着一個都快發臭的乞丐,趕緊揮了揮手,讓她們別來竈房這邊。萬一要是傳了什麼乞丐進了竈房之類的謠言,夏君妍的鋪子也別想開了。
“大娘,再給我拿兩個饅頭和一碗蛋湯來,我瞧她是餓狠了。”夏君妍帶着小乞丐走到了磨盤旁,仔細打量了她一眼。身量比她還小,渾身都髒兮兮的,頭髮也是一團亂。要不是剛纔那走光了一下,夏君妍都分不清這乞丐的性別。
“你叫什麼名字?”夏君妍也不想握着她的手腕,但又怕自己一放這乞丐就跑了,只能儘量偏過頭,畢竟那味道真是……奇特。
小乞丐低着頭沒做聲。任憑夏君妍問她是從哪裡來的,爲什麼偷溜進食鋪都一概不答。直到安大娘將饅頭和熱騰騰的湯端來了,這小丫頭眼睛頓時亮了。也不顧那剛蒸出來的饅頭有多燙,直接就拿着往嘴裡塞。
夏君妍瞧她這模樣也有些不忍,畢竟她也是餓過肚子的人,剛穿來的時候天天在山裡摘野菜,煮一碗粥也得數着米下鍋。便也鬆了手,瞧那乞丐又噎着了,不由道:“你慢些,沒人跟你搶。”瞧她穿的破破爛爛的,也沒地兒藏東西。想來就是餓極了,想進食鋪偷點東西吃。
“夏姐姐……”長生得知後院的動靜,趕緊跑了過來,“那門是我沒關好……”
“以後多注意便是了。”夏君妍說話的功夫,那兩個饅頭和一碗湯已經被小乞丐吃的一乾二淨。她怯怯的擦着嘴,嘴脣動了動,可最終還是什麼話都沒說。
夏君妍不願爲難她,又幹脆從竈房包了兩個饅頭給她:“以後要是還想吃飯,打樣之前來就行了,千萬別偷東西。”
“你這丫頭就是心善。”安大娘正打算誇幾句,卻見着那小乞丐一把奪過了饅頭,頭也不回的跑了。
“這人怎麼這樣啊!”長生咋呼呼道,“咱們好心好意給了他吃的,他也不說聲謝謝。”
夏君妍笑了笑,沒做計較。如果是現代的她,也許不會因一個小乞丐有多大的觸動,可自從體驗到什麼是飢餓後,夏君妍突然發現對一個餓得快要死的人談道德,本身就是一件極不道德的事。在她餓得快死的時候因爲安大娘的饅頭她挺過來了;如今她能吃飽了,有了富裕的饅頭給別人,又何必在乎那一二聲謝謝。
本以爲這小乞丐只是一個插曲,沒想到到了第二天那小乞丐又準時來了。依舊是過了晌午最繁忙的時候,一個人縮在後院門角,時不時往裡面望了望。
“嘖,這乞丐倒是有點意思啊。”錢貴擱下碗,朝着門角走了去,誰料剛走近一步,那小乞丐趕緊往後縮了縮。
“你回來!凶神惡煞的把人都嚇着了!”夏君妍招了招手,將一碗飯遞過去。
“這裡面可有肉啊!”錢貴看着那碗飯頗爲心疼,“咱們施捨些饅頭也就行了,何必連肉都給她。”而起這種事在錢貴的印象裡只有大戶人家纔會做,他們爲了善名會在災年施粥給老百姓,哪有小鋪子的掌櫃也這麼大方,縱使說出去,也會讓人發笑。
“你哪兒那麼多話啊!這段日子吃肉還吃少了麼?”
“這肉每天吃都不嫌多的呀!”錢貴嘴裡說着,但到底還是依着夏君妍的意思將那飯送了去,“哎,這乞丐也是命好,遇着咱們掌櫃的。”將碗放在離那乞丐不遠處,“慢點吃,這次別再噎着了。”
直到他離開,小乞丐才小心翼翼的走了過來,正端起碗,聽得巷子處傳來一陣腳步聲,嚇得抱着碗就衝進了院子。錢貴瞧她那髒兮兮的模樣,不耐的攆她出去:“真是蹬鼻子上臉了!我們姑奶奶好性兒,你倒是越來越拿自己不當外人了是吧!”
小乞丐仰着頭,眼裡竟是恐懼,努力張着嘴,聲音卻頗爲沙啞:“求……求你……別喊。我……我躲一躲就好,一會兒就好。”
“那倆人咋還聊上了呢?”夏君妍放下了碗筷,起身走去。就聽到錢貴大聲道:“姑奶奶這乞丐有問題,哪有正常的乞丐怕捕快的!”說着,見那乞丐要逃,錢貴一把將她給逮住了,“小樣兒,跟你錢爺爺耍好看呢,說,你到底是誰!”
小乞丐拼了命一樣的掙扎,這動靜讓隨後走來的莫如深瞧見了。爲了保證鎮上的治安,他特地加強了背街小巷的巡視,尤其是夏君妍這一塊兒,畢竟是個女掌櫃,總的多多照顧一下,莫如深覺得自己還是挺公正的。
“莫大人來了,正好這兒有個可疑的人。”錢貴努力按着小乞丐。
莫如深瞧了一眼:“她犯了何事?”
“啊……?”錢貴一愣,“這……”
“一場誤會。”夏君妍跑了過來,“錢貴,你趕緊把人給放了,這乞丐本就膽子小,怕捕快也是常理。尋常人見着官老爺都躲得遠遠地,更何況是個乞丐。”
“可是……”錢貴依舊覺得這乞丐怕的和別人不一樣,那是一種直覺,他也說不清楚。
再三確認了夏君妍這裡的確沒事,莫如深這才放心的走了。
“莫大哥記得來用晚飯啊!”夏君妍衝着他背影嚷道。
晚飯肯定會有麻辣豆腐……
莫如深內心很是糾結。
“你……”
一個顫悠悠的聲音反而將夏君妍嚇了一跳。——那小乞丐竟然說話了!
“你……你認得那些官老爺?”
夏君妍不明白她爲何這樣問,只好道:“我這開食鋪的,他們有時候也會來我這兒吃飯。”
“掌櫃的。”小乞丐突然跪了下來,“我給您籤賣身契好不好,我會幹活兒,我什麼都會,劈柴挑水都可以,我什麼都不要,只要給我一口飯吃就成,您收留我吧!!”
“喂喂!”錢貴一把將她從地上拎起來,“姑奶奶,這人果然有問題!咱們還是將她送到衙門裡去吧,說不定又是那個姓陶的找來找茬的。上回硬的不行,這次就來軟的。”
“什麼姓陶的?”小乞丐趕緊道,“我不是壞人,我真的不是壞人!求求你們了,掌櫃的,你是個好人,你每天都給我飯吃,我知道你是好人,是菩薩,我什麼活兒都幹,也會種地,求求您了……”
小乞丐說的語無倫次,那樣的神情,彷彿溺水之人看見最後一根浮木一般。
夏君妍嘆了口氣,爲什麼她總是在這小乞丐身上看到了自己剛來時候的影子。那份只想活下去的卑微心情,只要能活下去,能讓自己喘口氣,不惜向劉五低頭搖尾,尊嚴是什麼,那一刻她也不知道了。正如眼前的小乞丐,只要能夠收留她,買怕是簽下賣身契也願意留下來。說的矯情一點,這或許就是感同身受吧。
“我這鋪子本就缺人手,收留你也沒不是什麼大事。只是若你不說清楚你到底是誰,我也不敢答應啊。”
姜小蓮失魂落魄的站在那裡。能逃出來已經費盡了力氣,好幾次她都想着或許死了會更輕鬆,可看着樑上的白綾她又怕了,只想着跑的越遠越好。可她身無分文,從村子裡逃到鎮上來後不久便不成樣子了。
“我……”姜小蓮將夏君妍看成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這是個心軟的女掌櫃,又和那些官老爺認識,如果她願意幫她的話,或許她就不用尋死了!
“我是打壽橋村來的。”姜小蓮顫着聲音道。
“恩?!”夏君妍頓時警覺了起來。她可沒忘記那李氏姐妹就是從壽橋村出來的,而且她們的哥哥如今還住在那裡,聽錢貴說還是當地的一號人物!
“我娘……讓我給別人當妾,我不肯,就跑了……”姜小蓮說着,身體止不住的發抖。
夏君妍一直仔細打量着姜小蓮。這丫頭是真的在害怕,就算令她恐懼的人與事不在跟前,可只要一想到她就開始顫抖,不由也放柔了聲音:“到屋裡來說吧。”她也正好打聽一下壽橋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