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鋪子後,夏君妍並沒有露出多少高興的神色。原本小玉等人還想借着這個機會慶祝一番,見夏君妍這番模樣,頓時都將笑都收斂了些。
“姑奶奶這是怎麼了?李春娥被流放的大快人心,姑奶奶咋看起來還不高興呢?”錢貴撓着頭,他還盤算着幾天的晚飯是不是可以多加兩個菜,再喝兩杯小酒的。
姜小蓮和小玉面面相覷,二人皆搖頭表示不知。
“這幾天掌櫃的一直在跟李春娥這件事,當天從衙門出來的時,我瞧掌櫃的心情挺好的。怎麼今天……”姜小蓮微微蹙眉,想了半天也沒想到什麼所以然來。
小玉乾脆道:“我直接問阿夏去,咱們在這裡猜來猜去也是無濟於事。”
三人商量了一番,齊齊去了後院。書房的門虛掩着,依着身高三人依次探着腦袋往裡望去,只見着夏君妍的一個側影。正坐在書桌前,不知道在寫些什麼。
“別推了!再推她就該發現了!!”小玉壓着聲音急道。
姜小蓮伸開手錶示不是自己。
錢貴不好意的往後退了退,被兩個小姑娘瞪了一眼:“邊去!”
錢貴:嗻……
“她在幹嘛呢。”小玉惦着腳,想要看的清楚些。
姜小蓮也眯着眼。
突然裡面的人影一動,二人連忙往後跑,隨着門吱呀一聲打開,夏君妍看着掉落在地上的手帕:“這誰的帕子,上面還寫着一個玉字啊?”
小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從大樹後走了出來,一臉吃驚:“我正找帕子呢,竟是掉這兒了。”
演技太浮誇了!
夏君妍挑了挑眉,目光繼續朝着院中的大樹後望去:“再不出來扣月錢了啊。”
三個臭皮匠總算是挨個走了過來,錢貴狗腿道:“姑奶奶今兒晚上打算吃什麼?”
夏君妍知道李春娥一事後給大家很大的鼓勵,她當然也希望事情就此結束,但很遺憾,因李春娥一事現在他們牽扯到一位大人物了。雖然之前她也想到過動李春娥就肯定會驚動周大老爺,但沒想到對方出手竟然這麼快!
“這幾日秀衣閣那邊生意如何?”夏君妍突然一問,錢貴等人頗有些摸不着頭腦。夏君妍嘆口氣,帶着小玉和姜小蓮便去秀衣閣那邊翻賬本了。
秀衣閣後繡娘們正在描花色,見到大掌櫃來連忙起身福禮,夏君妍鼓勵了一會兒衆人,便直接去賬房,小玉和姜小蓮心中打鼓,不知夏君妍到底要做什麼。
小玉每日記的都是流水賬,每月一彙總交給夏君妍。雖然秀衣閣的商業交易都十分簡單,用“收支”兩條線基本就能記下,但每月底夏君妍依舊堅持着用現代複試記賬法來登賬。
此刻小玉見夏君妍翻看流水,立刻道:“七月時接的單子快做完了,現在咱們鋪子的生意挺好的,前兩天又接了兩家娘子初秋的衣裙。”
夏君妍立刻指着一行問道:“這個月的布料送來晚了五天?”
“之前下了幾場雨,路上不好走,染布坊那邊在路上就耽擱了幾天。”
“於是直接推遲了五天?!”夏君妍的語氣已經有些不悅了。
姜小蓮還是第一次見她這般神色,悄悄拉一下小玉的衣袖,眼神裡充滿着不解:你做什麼惹着她了?
小玉更是一頭霧水。不等她解釋,夏君妍微閉了眼,靜靜做着深呼吸,似也覺得自己剛纔語氣有些不妥。
“這條路當初你也走了五六次,按理說應該知道只要不是暴雨,最遲兩天就能送到。”夏君妍緩緩道:“我反覆說過,我們的秀衣閣與旁的鋪子不一樣,染布坊那邊送來布,不僅要點清數量和樣式,還要問清楚這一批布是什麼時候染出來的,什麼時候裝的車,我還特地給你制了單子,讓你每到一批布都認真填寫。但現在單子上只填了數量,布染好的時間呢?”
小玉被問得臉通紅。她初掌一個鋪子,被興奮衝暈了頭。前陣子又一門心思去關注李春娥和週記去了,布匹送來時急忙忙的點了貨就讓人走了。夏君妍給她的“布匹進出單”,是個新鮮玩意,她看了只覺得數量對和質量好不就行了嗎,染布時間很重要嗎?
夏君妍心中嘆息,是她強求了。她太急功近利,小玉雖然聰明,但要讓她立刻了解現代商業成本時間控制理論實在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說的明白的。
“一家染布坊,只要不出意外,每染好一批布的時間應該都是差不多的。如果時間上有較大的出入,那肯定是出了什麼問題。所以我們這裡也要記載好,做到即時瞭解那邊的情況。”夏君妍放柔了語氣,“且布匹染好後,時間隔着越久,顏色就越不鮮亮。如果我們手上有很清楚的時間表,就知道庫房裡的所有的布料分別擱置了多長時間,以後便可以將擱置兩年以上的布料做適當降價。”
小玉聽着羞愧不已,她本以爲自己已經學到家了,沒想到……“是我大意了。”小玉輕咬着下脣,“好在染布坊離鎮也不遠,我再去趟。”
夏君妍微微搖頭:“不必了。”
見姜小蓮和小玉兩個好像都被她嚇着,夏君妍苦笑道:“這批布應該不是因爲下雨才送遲,而是週記給他們施壓了。這批布算是給我們的人情,恐怕以後那邊都不會再給夏記送布了。”
“什麼?!”小玉大驚,“李春娥不是已經流放了嗎?週記怎麼可能!”
姜小蓮也是一臉的不可置信:“……這到底是爲什麼呢?!”
夏君妍見她們兩個還是一副局中人的模樣,解釋道:“從一開始,我們的對手就是週記。只因爲李春娥掌着雲安鎮的週記布莊,所以我們纔要對付她。李春娥流放並不會影響什麼,因爲週記還在那裡。”
“周大老爺是要給李春娥出氣?”姜小蓮自己都覺得這個理由有些可笑。
倒是小玉很快明白過來了,頓時道:“這是週記和夏記之間的事,李春娥不過是個小角色。如今週記的名聲被李春娥連累,周大老爺直接一封休書休了李春娥,擺明了週記和李家再無關係。但這還不夠,因爲週記的名聲已經受損了,要恢復過來還需要一段時間。這段時間裡只有打壓咱們,週記才能放心的喘息。”
夏君妍讚許道:“週記現在要休養生息,有些布莊看起來和週記沒關係,但卻有周記的股。週記大可以暗中支持這樣的布莊來搶我們的生意,同時在控制源頭的染布莊直接卡死我們的布匹。我們沒有自己染布坊,所有的布料都要靠從旁的地方購來。只要在這裡卡一下,對咱們算是是釜底抽薪了。”
不愧是周大老爺,比起李春娥那樣愚蠢的價格戰,他直接利用了自己的優勢從源頭扼殺了秀衣閣,而這樣大的手筆也只能周大老爺親自出面才能做得到。
當初夏君妍與聚福樓的孫大掌櫃正面交鋒敗下陣來後,她便對這些真正的東家繞着走。所以她一直想要避免與週記硬碰硬,但李春娥的咄咄逼人讓她不得不也使出強硬的手段。
如果她只是搶槍週記的生意,周大老爺並不會計較。但如今她利用輿論直接抹黑了週記這個品牌,讓週記的口碑跌入了最低點,夏君妍都估摸着周大老爺現在的臉估計也黑成碳了。
姜小蓮倒吸一口涼氣。
她光顧着夏君妍和李春娥之間的私仇了,還以爲這段時間來夏君妍所做的都是爲了報仇,沒想到她真的只是一直在做生意而已。姜小蓮立刻想到了當初夏君妍對錢貴打趣說——“你小子的難道就拿個李春娥當對手?”如果不是李春娥和夏君妍競爭,估計夏君妍真的不會在乎李春娥這種角色。
“如果我猜得不錯,周大老爺哪怕是拼着雲安鎮的週記關門,也要先毀了我的秀衣閣。”夏君妍嘆口氣,她最不願意看的局面終於要發生了嗎。
“其實……周大老爺會不會是在氣頭上?”姜小蓮小心道,“這樣做兩敗俱傷對他也沒好處啊。”
“兩敗俱傷?”夏君妍哭笑不得,“週記遍佈兩府七縣。他們的每一次小動作,我們都要全力以赴。說兩敗俱傷,真是太擡舉我們自己了。”正如李春娥雖然只是簡單的降價,但她就必須繞這麼多的圈子與她鬥。
一力降十會,便是如此。
衆人因李春娥被處置的好心情頓時煙消雲散。面對週記的絕對強硬,夏記的供貨渠道大受打擊。
姜小蓮敏銳的發現,夏君妍又恢復到了早出晚歸的日子了,忙的整天都看不到人影。更奇怪的是,夏君妍在這樣忙碌的時候竟然答應了陳夫人在女學做第二次講學。
而這一次,夏君妍對陳夫人提了一個建議:“書院講學,旨在教化於民。女學中的小姐們平日裡接受夫人的教導,這次講學不如邀請女學外的娘子小姐一同來聽。正如夫子的青雲書院那般,我聽說時常有山中人家攜家帶口前去求學。”
陳夫人笑道:“還是你想得周到,這是這樣的講學怕是要更辛苦了。”
夏君妍立刻道:“師者傳道受業解惑也。我雖算不得是什麼老師,但也希望將平日所學與衆人分享。”
這段日子以來,陳夫人知道這位夏掌櫃從來不做無把握的事,她敢這樣建議,自然是有了準備。況且夏君妍在講學之前也會將教案拿給她過目。陳夫人一直致力於讓女學與書院同步,既然夏君妍要幫她邁出這一步,陳夫人想了想,慎重的點頭道:“那就請阿夏多費心了。”
莫如深這段日子,幾乎每天都能在路上遇到來去匆匆的夏君妍。
“阿夏的話本子似乎還沒寫完啊。”莫如深道。
夏君妍一愣,頗爲驚奇的看着莫如深——難道他又發現了什麼嗎?
可莫如深在說了那句話後又保持沉默了,夏君妍覺得他是知道了。當鋪子裡所有人都焦慮怎麼面對週記的時候,莫如深卻直接猜到了她到底在忙些什麼。
“是啊,不過快寫好了。”
“最近衙門不是很忙。”
“那真是……太好了!”
夏君妍笑的十分燦爛。或許,這就是所謂的默契?如此想着,不免又擡頭瞧了莫如深一眼。捂臉,莫大哥好帥哦,看着好補血,他還和她心有靈犀,這種感覺真好。
莫如深心裡卻道:這小妞又開始冒壞泡泡了,不當內衛真是屈才。奇怪,爲什麼老盯着他,不要再看啦!片刻的沉默後,莫如深紅着耳朵根子疾步走開。而夏君妍還站在原地衝着他的背影傻笑,莫如深瞧了一眼,飛快的扭回頭,緊接着,臉也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