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藤後,青苔石階。
容安與傍生一前一後向前攀爬,最開始的半個上午沒人說話。只見石階陡峭而危險,嵌在一塊木山上,正像是從世界之樹樹幹自然生長出來的東西,盤旋而上。石階不寬,大約只能並排走兩人,左手邊就是懸空的風景,任何類似護欄的保護措施都沒有。
先前說了,容安被炎鼬與傍生嚇得有些微恐高,一踏上石階就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眼睛總往外看,一見到那些浮雲和雲下渺茫的事物就有些腿軟。他很丟臉的用手扶着世界之樹的樹幹,手心冒汗,過了上午才真正克服心理障礙,能側着身子,展目眺望遠方的風景。
遠處白雲滾滾,天地蒼茫。越向上雲層越厚,微風吹過,白雲出岫,千變萬化。容安擦了擦額頭冒出的細汗,深吸一口氣,感嘆道:
“不知道還有多長距離,才能走到頂端。”
傍生體力比他好,爬了這麼長時間也只是呼吸微重,他聲音冷漠,說道:“無妨。你走不動,我揹着你飛。”
想想傍生那沖天的姿態,容安就覺得,如果他化爲原型,估計不用一天就能衝破蒼穹。
不過容安搖搖頭,指着身後,說:“我覺得,恐怕不行。”
原來他們兩個前方還是一片明朗,而後方的石階就瀰漫着大量的水霧,彷彿將下方石階生生割斷,此處就變成了空中樓閣。
“大概是對我們的考驗吧。”容安仰着頭,脖子上都是汗,“耐力?恆心?總之,一直向上爬,就能知曉答案了。”
傍生跟在容安後面,省得他一個不小心失足滑下,說:“嗯。說不定我化爲破天獸型的一瞬間,就再也見不到石階通往的地方了。”
正是如此。容安長長嘆了口氣,只覺得腳步重若千鈞,每擡起一下都要多流許多冷汗。爲了某些必須要的尊嚴,神手黑猿部落帶給他們的肉塊是兩人分攤揹着的。容安背上足足揹着近百斤的食物,能走下這一上午,也算是不錯了。
繼續盤旋向上,就看到一條小溪。容安很高興地指給傍生看,正經道:
“我們在這裡吃午飯行嗎?”
傍生怎麼會說不行呢,他放下背上的食物,和容安艱難的坐在一起,靠近這一條細小的溪流,仰頭接了一口水。
容安口渴的不行,卻又覺得飢餓是最難忍受的事情,背上的食物揹着重,但對他們來說也不過是吃一頓的事。那些烤肉都被烤熟了,因爲這樣保持的時間會長一點。善於烹調的神手黑猿部落,甚至在烤肉上灑了一層蜂蜜。容安嚐到那些許的甜味還有些不敢想象,後來才知道這真的是神手黑猿部落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蜂蜜,感動的……
無以言表。
對於傍生來說,食物只分爲兩類,一種可吃,一種不可吃,至於味道是什麼樣的其實無所謂。但看容安吃飯的速度明顯比生吞帶毛的鳥要快,表情也好看了許多,傍生皺眉,暗暗記下了這烤肉的模樣,決定以後可以自己做着試試。
二十分鐘後,太陽正好升到最高點,陽光火辣辣地灑下了,照在人頭上,彷彿能把頭髮都融化了。
容安回頭看看那近在眼前的繚繞雲霧,突然跟傍生說:
“我們歇一歇?”
中午實在是太熱了。容安尚且不知道自己已經吞食了烈果炎陽,還擔心自己會被曬成烤蛇幹。對於高溫,傍生倒沒覺得什麼。翼鬼飛得高,無限靠近太陽,不能忍受高溫就意味着不能飛得更高。但他擔心的是容安會被熱壞,畢竟吞食烈果炎陽這件事,容安都不知道,傍生更不可能知道了。
兩人約好在這裡休息一個小時,期間傍生讓容安躺在自己的腿上,好好休息一下。容安一開始也覺得不太好意思,畢竟以前在容家村從沒有人敢如此接近他。但容安本人是願意和別人親近的,尤其是和自己有了伴侶之名的傍生。於是他側身躺在傍生腿上,仰頭看天。
“什麼時候才能爬上去啊……”
容安雖然在抱怨,但語氣中沒有絲毫頹唐。因爲他其實很喜歡這裡。
聖潔的厚厚雲層,翻滾的白色銀海,清新的空氣,以及周圍無處不在的木頭香氣。什麼都讓他着迷。
從下正好能看到傍生長而細的脖子,以及深邃的下頷輪廓。傍生劍眉微皺,看着遠方不盡翻騰的雲霧,若有所思。
半天之後,兩人繼續前行。容安體力恢復的快,漸漸適應了這裡的溫度,不再說話浪費體力。他們兩個幾乎沒休息,從早走到晚,但繞來繞去,上方總還有無數的臺階等着他們登。就在他們兩個都筋疲力竭,累得腿部抽筋時,前方又出現了一條小溪。
傍生皺眉:
“我們爬了要有三千米了。竟然還沒到頭嗎?”
容安以及徹底不想說話了,走到小溪邊彎腰接水,大口痛飲。
傍生看出容安的疲勞,眼見天色已黑,他說:“不然就在這裡休息一晚。”
容安點點頭,坐下後抓了一把肉就往嘴裡塞。天氣太熱,肉已經開始發酸了,但兩人還是把中午省下的肉塊統統吞下。恢復體力後,容安才皺眉,很是擔憂地說:
“我擔心的是,世界之樹的樹冠,就在天空的盡頭。”
天到底有多高?
幼年的容安曾經聽哥哥講《開天闢地》的故事。傳說原本盤古生於渾沌,萬八千歲,開闢天地,以陽清爲天,以陰濁爲地。盤古立在其中,一日九變,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盤古日長一丈。如此一萬八千歲,天數極高,地數極深,盤古極長。後乃有三皇。數起於一,立於三,成於五,盛於七,處於九,故天去地九萬里。
天數極高,地數極深。他們兩個凡人之軀,究竟能爬多高,爬多長時間?
最可怕的是,兩人都不知道答案究竟是什麼。
不知道答案,就只能咬牙繼續向上爬。他們在爬的第七天時放慢了速度,因爲身體都有些承受不住了。容安與傍生都是融合了獸魂的強者,身體會自動修復,甚至連抽筋的情況都不會出現。但這些修復能力只能在融合獸魂者體力達到巔峰,最起碼要不捱餓的情況下才能完成,否則抽筋發抖這些小事,身體是不會自動癒合的,只攢着力氣爲以後致命的傷害做準備。
儘管世界之樹神秘強悍,在固定時間都會遇到溪流和野物,供他們吃喝。但畢竟還是太少了,有時候兩人一頓飯才能分一隻兔子,生命力簡直降到了最低點。在這種缺水捱餓的情況下,修復能力也是沒法盡情發揮,他們兩個與尋常人無異。
當然,兩人的體力還是足夠驚人的。尋常人日夜兼程爬這麼長時間,說不定早就把肉身給走壞了。可兩人本應該受損最嚴重的腳底,其餘地方完全沒有損傷,只是有些痠麻。
再走了半個月。路過溪流時,容安照舊讓傍生用指甲幫自己刮鬍子,他對着小面積的水面照了照身上,發現兩人都憔悴了不少。
幸而他們身上穿的羽毛足夠結實,這麼多天也沒破。要知道之前容安剛穿越到強者大陸時,沒過幾天衣服就已經爛得沒法穿了。萬一現在衣服破了,要跟對方坦然相對,說不定還真的會不好意思。
不知前方究竟通往何處。不知要花費的時間到底有多長。兩人心裡沉甸甸的滿是壓力,休息時聊天的閒話少了。但容安與傍生彷彿親近了不少。
比如休息時,他們兩個能毫不顧忌的躺在對方腿上。對待與自己共同經歷患難的人,都會更加珍惜吧?反正容安完全沒辦法想象,如果傍生不在自己身邊,要他一個人面對,那麼孤零零爬臺階的自己究竟會崩潰到什麼地步。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那一天終於到了。
那時候容安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接近了頂點。他只是低着頭,不停爬,爬,爬。他根本沒發現自己下一步邁向的地方沒有臺階,直到完全下意識向上跨步的腳因爲沒有着力點而落空,容安後背冒出熱汗,才發現眼前不再是盤旋的臺階,而是一大片空曠的地方。
容安愣了,他擡起頭。長時間低下的頸椎發出咯噔一聲脆響,眼前不再是濃得散不開的白霧。
眼前的一切讓人震驚。
臨近夜幕,夕陽半倚。蒼空下,無數茂密蒼翠的林木巨擘擁擠的圍成一圈。樹葉如此繁多,卻不雜亂。濃烈的綠色彷彿能從葉子上滴下來,讓人看一眼就忍不住心情放鬆。
繃着這麼長時間的神經突然放鬆,容安幾乎要仰身從這邊摔下去。幸而傍生跟在他身後,見他反常,上前扶了一把,問:
“怎麼了?”
而在他看到面前的一切時,也不由愣了。
作者有話要說:“盤古……九萬里。”引自徐整《五運歷年紀》,略有改動,尊重原著。
感謝小紀和溫暖的屍體的地雷麼麼噠╭(╯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