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明天你再發現他,讓大喬出去轟走他。”李煦拍拍綠珠的手,“這點事還用犯難?”
綠珠剛要說什麼,喜梅挺着肚子走進來,“找個接生婆真是麻煩,水平不咋地還漫天要價。其中一個甚至誇口,說是再難生的孩子也能讓我生出來,她曾經給熊府的小媳婦接過生呢。”叮噹的茶藝日臻熟練,嘴巴又甜,極討吳掌碟喜歡,喜梅行動不便,平日裡極少去“瑞蚨泰”茶莊,專心在家安胎。
李煦雙手一攤:“這事我可做不了,還是要找個有經驗的接生婆,畢竟生孩子是過鬼門關。”
“別說那樣嚇人。”喜梅白一眼李煦,“綠珠,咱們去做飯去,不用理他。”拉着綠珠往門外走,綠珠吐一下舌頭,暗道:喜梅盯人的本事還真是一流,剛纔還看她在後院屋裡繡花,轉眼竟跟蹤我到屋裡。
碧桃每天有洗不完的衣服,她天天洗到很晚,再偷偷跑去書房見一眼兒子,讓兒子吃幾口奶。熊奇振不再去米鋪,去了也無事可做:米鋪的鋪長有事情直接彙報給熊老爺,熊老爺又如年輕人一般,坐在轎子裡風風火火穿行在大梁市的大街小巷,一掃幾個月以來的頹廢。
繼業常常拉着熊奇振的後襟跚跚而行,今天突然張開長着四顆虎牙的嘴含糊不清地喊“爹”,熊奇振哭一陣笑一陣,抱着兒子往後院找碧桃。碧桃正蹲在地上起勁地洗衣服,身旁站着腆着肚子的七妾:“你說你連個衣服也洗不利索,老爺怎麼會同意你進門?”她陰陽怪氣地說,“你不要以爲,你生個兒子就了不起。哼,誰不會生個兒子?”
碧桃依舊手不停地洗衣服,七妾見碧桃沒有反應,上去擰住碧桃的耳朵:“死丫子,七奶奶說話你沒聽到?你個賤貨,還不知道是誰的野種。”
熊奇振一步邁進來,見此情景跳着高罵道:“媽個騷娘們,你活膩了?”懷裡的繼業登時嚇得大哭,碧桃急忙把手在圍裙上蹭兩下,接過繼來,轉過身子拉開衣襟,將鼓脹的*塞進兒子的嘴裡。
七妾見到熊奇振,挺起肚子:“是少爺,今天你有空到後院子來?真是難得。老爺不在家,我來檢查下人們是否偷賴耍滑。”
“滾你媽的蛋,”熊奇振指着七妾的鼻尖咆哮如雷:“你給我放老實些,別讓我再看見你欺負碧桃,你算個什麼東西,一個不入流的婊子。”
“你要打我嗎?”七妾的肚子越發挺得高:“你真敢打我?我告訴你,你不要覺得你是個少爺就了不起。”說完,轉身走出後院。熊奇振臉色煞白,咬牙恨道:“早晚有一天,我讓你生不如死。想生娃?做夢吧。
碧桃喂完奶,悽然一笑,又親過繼業後遞給熊奇振,熊奇振拉住碧桃的手,昔日嬌嫩的手幾天時間變得粗糙:“你且隨我回書房。”
“不行,老爺知道怕會爲難你,你若受到牽連,誰來照顧繼業?”碧桃掙開熊奇振,“你快些回吧,免得有人告你黑狀。”
熊奇振呆立半響,抱起繼業轉身回到書房,一路上他想過無數種做掉七妾的方法:下毒、動刀、沉井,但想到最後皆不可行,七妾平時足不出戶,天天在家護胎。熊奇振一籌莫展坐在書桌前,看着坐在牀上“噫噫呀呀”的兒子,眼前突然一亮:她現在趾高氣揚,無非是因爲肚子裡有個孽種,如果生不出來,她還有何資本張牙舞爪?熊奇振按捺住激動的心,在書房裡來回走:不錯,絕不能讓她出孽種,無論是男是女。
可用什麼方法纔好?熊奇振站在兒子面前,戳戳兒子吃得鼓脹脹的小肚皮,陰險地笑起來:她不是喜歡香料嗎?他手忙腳亂在架上翻來找去,終於在《詩經》的夾頁中拿出一張素紙,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天助我也。
幾年前熊奇振沾花惹草時,常擔心有朝一日窯姐會抱着不明不白的孩子找上門糾纏,親自
備厚禮登門拜訪一位三代老中醫,老中醫不明就裡,曾親口告之:麝香氣烈性猛,破瘀消症,症瘕、痞塊等血瘀重症常用。辛香走竄,力達胞宮,對孕者有催產、下胎作用,與肉桂配伍同用下死胎;如欲無痛下胎,可由麝香配伍天花、粉豬牙皁,以蔥汁爲丸,配成散香丸,食之立效。熊奇振當時如獲至寶,熟記後又譽寫留存,以防不測之需,沒想到今天派上大用場。
有了方子,可如何讓七妾無知不覺上套?熊奇振倒背雙手,站在窗前冥思苦想,不顯山露水搞掉七妾難,保護好自己更難,月光靜靜灑入屋子裡,繼業不知何時已經睡去。熊奇振彷徨無策,拎起繼業哄他小解,碧桃在多好,最少自己能睡個安生。對了,碧桃,碧桃不是洗衣服嗎?何不從七妾的衣服中想想辦法?你們不仁,怪不得我不義!熊奇振放下繼業,坐回桌前又陷入苦想。
“齊藏珍被皇上賜死了。”喜梅今天去前街請老中醫把脈驗胎,順便去趟茶莊看吳掌櫃,回到家裡走到牀邊對李煦說,“呼延雷今天來喝茶,說起齊藏珍竟是破口大罵,說他敷衍皇上,活該受死。”
“敷衍皇上?”李煦不解,坐起身子,“那些大臣哪一個沒有敷衍過皇上?王樸的《欽天曆》,愣是不考及日月五星的運行時間和位置,純憑前歷爲依據加以術數綴算,算不算敷衍皇上?劉悅在眼皮子底下被鍾晟送出情報,算不算敷衍皇上?”二個月之內接連失去兩個朋友,李煦無論如何接受不了眼前的現實。人的生命豈能如此隨意處置?
“齊藏珍對你那麼重要?你何必激動?”喜梅見李煦語無倫次,急忙勸道,“我們平民百姓,這些事情只是途增談資而已。”
“我不是認爲齊藏珍對我重要,我只是覺得這件事有些蹊蹺。”李煦喘口氣,“浴閣呢?他的家人呢?”
“你還惦記他的浴閣?讓呼延雷帶人封了,說是財產充公。家人?要麼入官奴,要麼自己回家去。”
“浴閣也是花了五百多兩金子。”李煦嘆息,“早知道會充公,當時建那麼豪華有什麼用?”
“你真是說笑,”喜梅用手指杵李煦,“他能知道自己會被砍頭?你快躺下吧,人已經死了,說也沒用。”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皇上就這樣對待他的臣民?”李煦咕嚕一句,“幾千年的歷史皆是如此。”
喜梅估計李煦又想起千年之後的事情,走過來扶他躺下:“你費心也不頂用,早養好身子,養家纔是正理。我們老少上下可都指望你呢。”
“我已經沒事了。”李煦嘆道,“孫延希和齊藏珍雖然說不上是什麼朋友,但平時總有些來往,好好的人突然沒了,我心裡悶。”
喜梅抿嘴道:“你呀,替死人瞎*心。綠珠說最近咱家門口時常有乞丐,我出去看過幾次,都沒見到。”
“有一二個乞丐不很正常?呼延雷成天吆三喝四驅趕乞丐,曹陽大街不也一樣有乞丐?”
喜梅聽出李煦煩躁不安,不再多言,轉身躺下。李煦尋思良久:“又該到窯場拉瓷器,明天讓小乞丐和大喬準備一下。窯場要擴大,不能單靠大梁。”
喜梅沉默半響:“你若是要外出,等孩子出生後再走吧。我一個人生孩子害怕。”
李煦輕輕摟住喜梅:“當然,我總得看看孩子的模樣。”
熊奇振起個大早,交代管家看好熊繼業:“記住,寸步不離。他要是有個三長二短,你也不用活了。”說完,收拾挺妥,直往城外藥鋪,熊家少爺的身份讓熊奇振不得不謹慎萬倍:稍有疏漏,滿盤皆輸,熊奇振不能輸,他也輸不起。
李煦試着在院裡打過兩趟拳,坐在屋前的椅子上喝茶消汗,綠珠在前廳裡喊道:“大哥,右常侍劉悅劉大人來見你。”
劉悅?劉悅沒隨皇上出征?李煦站起身走進前廳:“夫子,今天怎麼有時間來小號?快請上坐。”
劉悅拱手:“李掌櫃看起來臉色紅潤,想必是最近發財?”
“哪的話,身子不舒服,在牀上躺了三個月。”
“哦?”劉悅奇道,“李掌櫃年紀輕輕,竟也會臥牀三個月?來,這位是戶部侍郎高防之子高延緒。”劉悅一指身邊的年輕人,“高大人極愛古董,收藏頗豐,延緒聽我說起李掌櫃的大名,高低要隨我來貴寶齋。”
高延緒不過二十幾歲,身材高七尺,魁偉勃發,頭戴二樑冠,身穿牙白綢衣,細眉大眼,拱手說道:“受家父影響,繼英亦愛收藏。昨天聽劉大人說起李掌櫃精通古董,所藏甚多,所以今天與劉大悅同來,求李掌櫃取幾樣上品給在下瞧瞧。”
李煦拱手:“夫子太客氣,鄙齋哪有什麼上品?只是聊以餬口。稍等片刻,我取幾副畫給二位賞眼。”李掌來到後廳,從架子上取出二隻畫軸,回到前廳打開,挑在竹竿上。劉悅和高延緒一瞧,分別是鄭法士的《遊春苑圖》和楊庭光的《釋加菩提思法圖》。畫新裱過,二人湊到近前細細觀看。高延緒自小受祖父和父親的薰染,對古董亦是領悟頗深,見眼前的《遊春苑圖》運筆熟練,毫無澀滯,釋經人物線條流快,點頭稱讚:“不錯,有些品味。李掌櫃多少錢肯出手?”
李煦心想:到底是官宦子弟,不知道錢錦來之不易,可我要價高,他日其父難免心生不快,自找麻煩。想到此處,拱手問道:“夫子是行家,打算多少錢勻走?”
高延緒伸出四根手指:“我若是給四百貫,掌櫃意下如何?”
李煦略一思索,“你也別讓我白忙一場,四百二十貫,你看怎麼樣?蜀國黃筌的畫還要賣百貫一幅。”
“行,家父二年的俸祿。”高延緒點頭,“待會我打發人給你送來。劉大人說李掌櫃是制瓷好手,不知貴齋可有稀罕的瓷器?”
“哪有什麼稀罕的瓷器,只有幾件古瓷器。夫子有興趣看看?”
“請李掌櫃賞臉。”康繼英滿面含笑,“劉大人說得不錯,李掌櫃這裡確是藏有寶貝。”
“請二位夫子跟我去後廳,咱們慢慢聊。”李煦頭前引路,三人來到後廳坐下。李煦從架子上取出一隻壽州絳紅釉瓷瓶,小心地放在桌上:“可惜此瓶僅有一隻。如果有二隻能湊成一對才更好。”
高延緒跺腳喜道:“說來你們可能不信,我家裡正好有一件同樣的紅釉瓷器,前些日子瓶腹的衝紋裂開,家母嫌其礙眼,又是單隻,本想扔掉。此瓶是家父在泰州任職時偶得,我心裡不捨,便到巷口尋個鋦匠將它鋦好,如此正好放在書房做花瓶呢。天下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李煦拍手笑道:“這等巧合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次聽到。此瓶是我得自壽州,幾年來遍尋另一隻,沒想到是藏在夫子家中。”
高延緒拿起瓷瓶愛不釋手:“此瓶俗稱‘壽州絳紅釉’,色澤純正,極難燒得。天造之合,天造之合。”說罷,直接伸出一根手指,“夫子,你也別還價,我給你五十貫,如何?”
李煦心道:你給八十貫就行,嘴上卻說:“夫子真是好眼力,既然夫子喜歡,價高價低倒是次要,我師父反覆說過收藏關鍵是講求個緣份。”
“對,確是緣份。”高延緒放回絳紅釉瓷瓶,“我今天沒白跑一趟。日後李掌櫃再有稀罕的物件,定要告訴延緒。”
“那是自然。”李煦笑道,“夫子年紀雖輕,眼力不賴。”
站在一旁的劉悅開口問:“這青銅器樣子特別,多少錢呢?”李煦擡眼,見劉悅指着架子上的青銅觶,答道:“你可以看一下銘文,那是一個叫邑白的西周貴族,鑄此青銅器祭祀父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