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順急忙縮了縮肩。
終於,金玦焱從櫃子裡翻出件深紫暗花廣繡袍,往身上比了比:“這件怎麼樣?”
百順暗道,我怎麼會看?
臉上卻笑得諂媚:“爺穿什麼都好看。”
金玦焱白了他一眼,往櫃裡瞧了瞧,還是決定穿這件。
可是上身之前,忽然問了句:“四奶奶今天穿什麼?”
百順差點尖叫……我怎麼知道?
好在金玦焱也沒有再問,自顧自的將袍子穿好,又在穿衣鏡前照了一會。
百順發現,主子今天好像又添了個毛病……愛照鏡子。
金玦焱又整理了一下領子,往後退了一步,眯起眼打量,然後點點頭:“把千依叫進來。”
百順面色古怪的低下頭,將千依叫了進來。
千依拿着犀角梳子,動作輕柔的給金玦焱梳理又黑又密的長髮,然後攏起,麻利的綰了髻。
百順注意到千依將手指翹得高高的,狀若蘭花,就忍不住想笑。
急忙埋下頭,卻不停的在那吭哧。
那對主僕齊齊扭了頭,千依還瞪了他一眼。
他忍不住爆笑出聲。
“爺,說句掉腦袋的話,若是有朝一日,您坐了龍椅,正好把千依收進去當個大總管。哈哈,爺,您瞧瞧,像不像?像不像?”
百順指着千依,金玦焱也望過去,主僕二人頓時大笑。
千依氣得不行,追着打百順。
細高的個兒,白皙的皮膚,秀氣的模樣,此刻又氣得臉蛋緋紅,更添了幾分嫵媚。
金玦焱跟百順笑得更歡了。
咚咚咚……
“什麼聲啊?”
百順揉着肚子:“是四奶奶那邊在剁餃子餡,從睜開眼睛就開始剁,都剁了半天了。”
金玦焱卻覺得不像,可也未等他細聽,外面的小廝就跑了進來:“四爺,宮裡方纔來人傳了旨,要宣金府的主子,即刻進宮……”
什麼?
屋裡頓時沒了動靜。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過是句玩笑話,這麼快就傳進了宮裡?若被人添油加醋就是謀反的大罪,是要殺頭的。
可即便“原汁原味”,依宮裡那位的多疑和殘暴……
這可怎麼辦?
********
待第二道消息傳來時,三人方鬆了口氣。
癱軟的百順直接趴在了地上,他終於切身體會到了什麼是“禍從口出”。
原來是年前金家送到宮裡的一批金器很是受貴人喜愛,又因爲是新封的皇商,所以皇上想要見上一見,於是着金成舉夫婦,金家四房統統入宮。
這消息來得突然,當是啓帝臨時起意,否則丞相阮洵怎麼也會通個風報個信。
不過現在倒是遣人去告之阮洵了,只望朝廷休沐,丞相大人能夠安守府中,以便討個主意,比如進宮應穿什麼衣物才合適,注意點什麼纔不致衝撞聖顏,而且宣的是金家滿門,可是二房目前在鄉下,來回的路最快半個月,這要怎麼算?
早上“破五”的熱鬧轉眼被另一種熱鬧取代,竟是忙的連早飯都顧不上吃,只四下奔波,也不知該忙些什麼,因爲這對金家上下而言,畢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
於是未待阮玉出門,已經被姜氏堵在了房內。
她是府裡出身最高的人物,又是相府千金,自是有進宮的經驗,而且就算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吧?
可是阮玉還真就沒見過。
她命立冬將如花抱來,然而如花一到關鍵時刻,就上演“沉默是金”。
春分倒是不停給她使眼色,又拽她的袖子,但是她始終不解其意。
終於,姜氏不滿的走了,話裡話外的意思是她故意不肯說,就想看大家的笑話,還說:“弟妹,如今咱們可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我這邊蹦不高,弟妹還能高到哪去呢?”
結果出門的時候,撞上了剛剛走到門口的金玦焱,又是一陣陰陽怪氣:“我當弟妹怎麼藏私呢,原來是等着跟四弟單獨交代呢。行了,我也不打擾你們了,祝你們步步高昇……”
金玦焱便睇向阮玉。
阮玉心煩意亂,調轉了目光。
春分見金玦焱立在那,堵在嗓子眼的話便再也說不出來。
如花倒睜開了眼,哼唧了一句:“小心着點!”
小心?
小心什麼?
********
卯時末刻傳的消息,辰時三刻,金家上下好容易準備停當,便開始啓程了。
阮洵也趕了來。
看那意思,啓帝果真是一時興起,而且但凡宮中有宴飲,都是提前幾日甚至一月便下旨,此番只說“見上一見”,想是不多時便可歸來,不禁令金家上下略鬆了口氣。
可是阮洵卻不輕鬆。
他到的時候,金家人已經出了大門。
他一眼瞧見了女兒,便奮力擠了過來,圓滾滾的身子微有沉重,到了車前時,已是氣喘吁吁。
阮玉有些感動。
雖說只是進宮打個照面,可是伴君如伴虎,既然能突發奇想的召見,又如何不能突發奇想的降罪?平日裡縱然衆人爲免禍從口出不甚談論這個啓帝,可是從他謀朝篡位一事看,這便不是個省油的燈。而且位高權重,年深日久,再沒脾氣的人也要滋養出幾分烈性,又何況他本就暴虐狠戾?
阮玉也很是忐忑,更何況她本就不是這個時空的人,總是有太多的不合時宜?
阮洵似是想說什麼,可週圍人太多,便總是說不出口,只是抓了金玦焱的手:“季明,小心照顧,小心啊……”
又是小心……
阮玉看了看阮洵的欲言又止,又睇向金玦焱……
金玦焱似乎也有些費解,但是對上阮洵焦急的目光,又看向阮玉,忽的眸子一沉,好像明白了什麼……
********
在阮洵的安排下,金家的哥兒姐兒都留在府中。
孩子小,正是惹事的年齡,就算老實待着,怕是也有別有用心的傢伙壞了事來栽贓他們,到時有口難辯,得不償失。
二房缺席自是可以告罪,聖上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只是姜氏忽然覺得,以往有個什麼事,能跟李氏搭個夥,一唱一和,而跟阮玉……
阮玉的性子蒸不熟又煮不爛的,你對她好了,她表示感謝,卻不格外熱情,你對她不好,她又好像無所謂,但不知什麼時候會反過來給你一下子,就像對付太太……就因爲她,太太落了個夜夢驚恐的毛病,總覺得有人敲門,正拿安神的藥調養着呢。
所以這個人,姜氏一直沒看懂。
倒是李氏,一直是極要強的,關鍵時刻把她往外一推,自己自是可當沒事。
可如今,李氏不在。
姜氏還是頭回如此迫切的思念李氏。
可以說,自打接了旨,金家人便是在喜悅而又恐懼的心情中度時如年。
得蒙天子召見,是求也求不來的榮耀,試想京城的普通百姓,能有幾人?可是又怕到時說錯了什麼話,辦錯了什麼事,或者是遭了無妄之災,或者天子一個心情不好,結果就……
盧氏不停的轉動着念珠,希望平安去,平安歸。
不求富貴,只求安然。
按說金家人如此忐忑,卻偏有人迫不及待。
便是鍾憶柳。
按理,她算不得金家人,自是不能跟着進宮面聖。
然而能夠進宮,怕是幾輩子都求不來的事,可是別人都去了,單單漏下了她。
在聽到這個消息時,她已經產生無數綺念,比如說在拜見時被皇上窺見真顏,自此難忘……
或者當場留下,到時金家人若再進宮,可就要尊稱她一聲“娘娘”,還要拜倒在她的腳下。
比如說,宮中宴飲,自是才子佳麗衆多,她若能脫穎而出……
聽說御史大夫的三子尹金人才一表……
再比如說,賞園遊樂,邂逅皇子皇孫……
三皇子印致遠可是跟四表哥同稱爲“京城四美”,而且至今尚未娶正妃,若是……
豈非比只做一個商人的平妻更或者是貴妾強得多?
自打重逢,表哥便對她不冷不熱,到時,讓他後悔去吧!
她滿腦子都是恨嫁的念頭,到了她這個年紀,也便真的着急了。可是天不遂人願,不想去的人都去了,想去的人卻被剩了下來。此番又不允許帶服侍的人,否則就是扮個丫鬟也好啊。
她懊惱得幾乎把指甲摳進門框裡了,可是有什麼用?還不是看着衆人上了車,然後熱熱鬧鬧的離開?
四表哥跟阮玉同乘一輛車。她注意到,上車的時候,四表哥似是想扶一下阮玉,卻是被阮玉避開了。
於是指甲再次把門框刮下一條木屑。
“表姑姑,輕着點,我們家的門框就快被你抓爛了。”
低了頭,卻是金寶嬌,正斜着眼睛看自己。
這個孩子,平日裡就耍尖賣快,惹人討厭,如今竟學着擠兌起她來了。
她正準備回兩句,金寶嬌已然牽了金寶嬋的手:“走,妹妹,咱們給泥人上色去!”
邊走還邊說:“妹妹,待娘回來,可得讓娘給你定個好婆家。”
“爲什麼,寶嬋年紀還小。”
“正因爲年紀小纔要抓緊,否則像表姑姑這般大了,便只能盯着別人的男人下手,多丟人!”
“哦。”金寶嬋似懂非懂的點了下頭。
“金寶嬌!”鍾憶柳怒氣衝衝的衝了過來:“你說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