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雖不明所以,但她們現在對阮玉唯命是從,於是立即搬來四張小桌,各就各位。
因爲丁嬤嬤的木頭臉,即便不說話,也沒人敢扎刺,於是老老實實按部就班的排上來,除了嚶嚶嗡嗡的稟報聲,一切安靜得要命。
待阮玉換過三盞茶,內容已經錄好了。
阮玉接過紙,一一看去,很快分作幾摞,然後開始唱名。
每個前來行禮的人,阮玉都仔細打量一番,然後讓對方在屬於自己的那張記錄上按個手印,並命春分等人安排她站在指定的位置。
一忽工夫,屋裡站了十堆人,分別掌管屋內灑掃、院內灑掃、小廚房、花園、守門、巡邏、針線、存放嫁妝的西跨院,而另一堆沒分配的,則是負責陪嫁莊子和鋪子的人。
阮玉拿金邊雪瓷盅蓋撥了撥茶水,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清聲道:“你們都是我陪嫁過來的人,你們的臉面就是我的臉面,而你們若是砸了自己的臉面,便是與我爲難,我不管你們是什麼來頭,老子娘兄弟姐妹是如何的三代忠良,兢兢業業,你又是如何的可憐,逼不得已,皆照罰不誤!”
見衆人變了臉色,她略略放緩語氣:“既然你們隨我來到這,那麼自打跨入金家的門檻,過去便一筆勾銷,是功,是過,皆拋在腦後。不要妄想躺在功勞簿上吃老本,也不必爲着過去的錯誤耿耿於懷。一切,都從現在開始!”
語畢,但見有人面露喜色,有人面面相覷,有人則躍躍欲試。僅這般一掃,一些人過去的表現便可瞭然於心。
阮玉垂了眸,再啜一口茶:“不過無論什麼時候,都要功過分開。你們如今的位分,還比從前,月例也照舊。但是就目前的規制,屋裡缺大丫鬟一名,二等丫鬟少一個,三等丫鬟多兩個……”
話音未落,已經有人現出激動之色,就連春分等人,都交換了下眼色。
“所以,做得好,可提可賞。做得不好,只需一次,便自動讓位吧,若是想再提上來,得看你的表現。”
有人開始目光閃爍,阮玉加了句:“做事,憑的是良心,是實力。若是有人想要上位而謀算他人,不要以爲自己會做得有多高明,終會露出馬腳,到時……”
她沒有說下去,但是方纔暗涌的騷動已漸漸平息下去。
見火候拿捏得差不多了,就給每堆人按照資歷排了個領頭的,其中的確有更換活計的,也滿足了他們的要求,但規定了試用期——三個月。三個月後,原有的位子可能已經被人頂上,所以,無論前進還是後退,都是一項考驗。
而競爭,永遠是叮在馬屁股上的牛虻,可以激勵馬不斷的奔跑。
“不只是她們,每個人在位子上都不是固定的,包括各位管事。下邊的人犯錯,上面的人同樣要領罰,而且出了事我只找你。所以到底該怎麼幹好自己的活計,你們回去要仔細商量。我不看過程,只看結果。”
“另外,”環視四周:“咱們這些人,只管咱們院子裡的事,若是閒了,就嗑嗑瓜子,不要到旁的院裡閒走遊逛。別到時找你卻不見人影,別處出了麻煩倒把你拿了。我告訴你們,若被人得了把柄,你就自己想法子證明清白。因爲我話已說在前面,你亮出尾巴,就不能擔保沒人能夠踩得上!”
語氣一頓,話鋒一轉:“當然,大家都在一個府裡,平日裡擡頭不見低頭見,誰都有個急有個難,若是擺着臉色,拿腔作調,會讓人以爲咱們丞相府出來的人有多清高,亦不好看。但是什麼不該說,什麼該說,該怎麼說;什麼不該做,什麼該做,該怎麼做……有句話說得好,三思而後行。大家都是府裡的老人兒,有些事,當是比我清楚。不清楚的,就好生學着點!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不僅是你們,就連我,都想看看這三把火會燒在誰身上!”
阮玉敲打完畢,意味深長的彎彎脣角,隨後又把屋裡的活計分了。
春分自是領頭的,監管月錢的發放以及內外灑掃的人事,將來若再提上一個一等丫鬟,就把她後面的工作接過去。
夏至則負責掌管另一部分人事並監督,權力很大,她有些激動,又有些忐忑。
霜降照舊負責她的首飾、衣裳,不過此番又加了看管陪嫁的任務,她鄭重的接了。
立冬……
阮玉有些頭痛。
立冬還是個孩子,雖然底下站着的有不少丫頭跟她同齡,但都比她穩重,她真不知道丞相大人弄了這麼個小天真來當一等丫鬟是什麼意思,莫非她日後的工作就是照管如花?
春分偷眼看了看主子,嘴動了動,沒說話。
霜降想了想:“奶奶,不若讓她負責看着小廚房吧。這丫頭,最是好吃!”
阮玉猶豫片刻,點頭,但不忘強調:“人是你推薦的,若是她做得不好,我可找你算賬。”
霜降一向謹慎的表情便是一裂。
阮玉忍住好笑,將臉再次一繃:“你們幾個也是一樣的,既在我身邊伺候,更要仔細,要知道,這些人可都以你們馬首是瞻,若是出了岔子,更需嚴懲!”
幾人齊齊應是,表情嚴肅。
阮玉不由想起前世的自己剛剛參加工作時,也是這般緊張而情緒高漲,心神頓時有些恍惚。
她不知今天的事該算作什麼,其實她是不想暴露實力的,因爲她也沒有什麼實力,可若是按照原主的做派,她沒法預料事情會如何發展,她也學不來,而眼下迫在眉睫的是,她必須跟金玦焱劃清界限並建立自己的根據地。
如花不是說這就是她該操心的事了嗎?那就本着她的意思來,利用她所能利用的,比如相府千金的身份,比如金家人對這一身份的忌憚、觀望,能做到什麼程度就做到什麼程度。況且,節氣們非但能給她的怪異舉動找到理由更是覺得這般一來很是揚眉吐氣呢。
如今,她成功的邁出第一步,事情也算完成大半,阮玉鬆了口氣,神色亦隨之輕鬆:“不過這兩日,大家雖無分工卻也按部就班,出了不少力,院子很是規整,所以……皆賞。每人二錢銀子!”
衆人就要歡呼,阮玉笑道:“日後做得好了,賞是不會少的……”
“謝主子……”
“謝奶奶……”
揮舞一頓大棒再給個甜棗,衆人皆喜不自勝,卻是沒留意,主子將活兒都分配下去,她今後只需負責賞罰,成了最清閒的人物。
當然,主子本就應該是享福的。
於是春分這個新上任的散財童子便捧了螺鈿黑漆木匣子,將銀子一一散發下去。得了衆人的道謝,心裡涌起一股說不出的喜悅滋味,腰板也不由更挺直了些。
阮玉任由他們在一邊忙活,又招來了專管莊子的莊頭和以及鋪子的管事。
賞錢是要發的,但是她已經“獨立”了,想來金家除了每個月給她的五十兩月例和一年四季每季四套衣服及年節的賞賜並不十分夠用,別的開銷都需自給自足。
嫁妝是有限的,她也不能隨意開了鎖賞人,如花是不會同意的,所以能生財的只能是莊子和鋪子。
而當她看到那幾本賬冊時,忽然有了個想法。
她畢竟不能以阮玉的身份永遠的糊弄下去,那麼將來,當她成爲另一個人時,她也是需要有錢傍身的。雖然如花說不會虧待她,然而她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掌握,又何來把握他人?
她一向信奉的,是凡事都要靠自己,只有自己纔不會虧待自己,欺騙自己,只有自己賺來的東西,才用得心安理得。
所以她想借助這兩樣不動產生財,到時,她拿了那多出來的盈利,就可以去過自己的日子了。
只不過莊子很大程度靠的是天養,若是風調雨順,每年的收入都比較固定,好在有丞相做靠山,不用納稅,所以要想讓它增加收入,還需再做思量。
於是阮玉只是詢問了莊子主要種了什麼作物,都有哪些出產,就讓幾個莊頭回去了,但是約定,每季向她報備一次,年底清算收入,而且她還會不定期巡視。
另外,她還有意無意的指出了賬目上的幾處錯漏。雖做得隱蔽,但依她的專業眼光,簡直一目瞭然,很明顯的就是有人中飽私囊。
但她此前也說了,過去種種不會追究,可是以後……
於是幾個莊頭誠惶誠恐的去了。
剩下的就是幾個鋪面的掌櫃。
別說,阮洵果真疼愛這個獨女,僅從鋪子的類型就可以看出,衣食住行,無不關懷備至,單一個“衣”,就有綢緞莊、繡莊、成衣坊、皮草四項。
不能不說,面對金錢的巨大誘惑,阮玉是很心動的,有那麼一瞬,竟有將如花製造個自然死亡的念頭。
但她不過是適當的想象了一番,就對着她手下的幾個鋪面開始絞盡腦汁的研究如何能壓榨剩餘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