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爺是六爺的老朋友,家裡開着個陶瓷廠,對老朋友的心思很清楚,更何況,正如六爺所說,自家的狀況也差不多,兒子孫子們都紅眉綠眼的盯着那點家產。
“六爺,你這精氣神還跟二十年前一樣,令人羨慕呀。”從旁邊過來個穿着西裝戴眼鏡的中年人,這人的頭髮紋絲不亂。
“楚先生,我可是老了,現在是你們的天下了,”六爺拱手笑道:“對了,楚先生,你們大學還招生嗎?”
“當然,怎麼啦?貴府那位少爺要考我校?”楚教授問道。
楚教授算是六爺的小朋友,今年不過五十來歲,他也算世家子弟,父親是前清翰林院編纂,當時六爺的大伯在太醫院供職,六爺的父親特喜歡與讀書人交往,兩家常來常往,這位楚教授的姑姑還差點成六爺的太太。
楚教授也不凡,本身家學淵源,年青時又留學法國,可以說是學貫中西,抗戰時回國效力,現在燕京大學教書。
“寬光,寬捷,也到考學校的時候了,我想讓他們考考你們學校。”
沒等楚教授答話,秦先生嘴角一撇:“趕巧了,我也有幾個孫子該考學了,我前些日子,還想着是燕京大學還是華清大學,不過,轉過來又想,就那幾個貨,不管那個學校,都讀不出來。我算是看透了,啥也不管,由着他們去。”
六爺想反駁,可回頭想想,也不由嘆口氣,自家知道自家事,秦老爺子說的也不算瞎話,自家那幾個貨也差不多。
“啪!啪!啪!”
喧鬧的人羣一下安靜下來,六爺看是老姑奶奶在拍手,他心中忍不住緊了下,隨即輕輕嘆口氣。
“今天,各房頭和親朋好友都在,我宣佈個事情,”戲癡的聲音不大,在安靜的大廳裡很清楚,旁邊的朱秀神情有些不安,衆人都有些莫名其妙,這戲癡一年也見不了一回人,大多數人有十幾年沒見過她了。這麼些年好容易露一次面便要宣佈個事情,衆人的好奇心一下子提起來了。
“我跟哥和嫂子商議過了,這孩子過繼一半給我,名字裡面帶個秋字,將來有了兒子,有一個姓秋。請諸位親朋好友作個見證。”
前面還沒什麼,後面一句頓時將所有人震住了,老一輩的人都知道戲癡與秋菊香的事,當年燕京富家小姐太太迷戲子的不少,可真正嫁給戲子的少之又少,更別說象戲癡這樣癡情到結冥婚的地步。
戲癡與秋菊香有什麼關係,說到實處,沒有半點關係,衆人眼中的冥婚,不過一場玩笑,可戲癡卻守下來了,幾十年如一日,現在還要給秋家過繼兒子,繼承香火。
少一輩的觸動倒不大,時間將很多人和事淹沒,戲癡其他人也同樣,他們感興趣的是,在這週歲生日上,宣佈過繼,而且還是過繼一半,這倒是個新鮮事。
賈府卻震驚了,原本熱熱鬧鬧的賈府中人一下安靜了,就好似一道霹靂砸下,全驚呆。賈公書的笑容一下就凝固在臉上,完全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結果。
賈公秋也聽到戲癡的決定,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悲催呀悲催!連小正太都算不上,兒子便給人預定了!!!太悲催了!他很想想衝着妖孽老太怒吼:我的兒子我做主,你給我打醬油去!
賈公書眼睛都快噴出火來了,幾個兒子還傻乎乎的樂着,賈公書差點就破口大罵,這些傢伙還不清楚,這都意味着什麼,那是幾十萬上百萬的財產。賈公書每年都帶着孩子去給戲癡拜年,雖然戲癡很少見他,
這幾年都只能在門口拜一下,這樣不辭辛勞的目的就是讓這老姑奶奶看看他的兒子。
賈公書早就盤算過,老姑奶奶遲早要走上過繼這條路,公字輩的年齡都大了,老姑奶奶不可能過繼兒子了,只能過繼孫子,這些年他一直在作鋪墊,爲的便是讓老姑奶奶從自己的幾個兒子中選,可沒想到橫空殺出個賈公秋,就將他的一切想法謀殺。
賈公秋感受到來自賈公書的目光,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心裡卻很納悶的想,這傻胖子要作什麼?朱秀伸手想將賈公秋抱起來,可戲癡的動作更快,搶在她前面將賈公秋抱起來。
“兒子,讓媽媽抱抱。”戲癡母性大發,賈公秋很舒服的躺在她的懷裡,小手就伸向她的臉,可戲癡的下一句卻讓他的小色心蕩然無存。
“好兒子,早點結婚,早點生孩子,給我們秋家留個後。”
賈公秋不高興了,早點結婚,人家李澤楷四十多了沒結婚,李嘉誠現在可沒賈家富吧,小爺我不玩到四十,對不起判官,對不起馬頭牛頭,對不起全國人民,過上幾年,小爺去香港,去臺灣,去日本,開演唱會加泡妞去,結婚,省省吧。
“呵呵,呵呵,”賈公書乾笑兩聲:“老姑,老姑,這事還是不要急,族裡商量商量,您看,我這弟弟還這樣小,等過幾年再說,過幾年再說。”
戲癡根本沒看他,低頭逗着賈公秋:“公書,我過繼兒子,與別人有什麼關係,這事就這樣吧。”
賈公書依舊乾笑幾聲:“老姑,過繼兒子孫子都行,可也沒說過繼一半的,您說不是,不管是兒子還是孫子,要過繼就過繼一個,沒聽說過半個的。”
朱秀沒想到賈公書在這個場合就開始發難了,雖然知道此事會在家裡族裡引起波折,卻沒料到來得如此之快。
戲癡不善言談,她做事我行我素,意思表達清楚便不再理會別人怎麼想,也看出來,賈公書對戲癡的宣佈不滿。
氣氛有些尷尬,這時秦爺哈哈一笑:“公書,你姑姑已經決定了,大家也都聽到了,這是好事,應該替你姑姑高興。”
“高興?”賈公書擡頭便遇上六爺嚴厲的目光,他心虛的乾笑下:“我當然高興,就是有點納悶,我這小弟弟,才一歲便被分爲兩半,我說,爸,乾脆,您再生一個,這個就讓給老姑得了。”
周圍的人偷偷發出笑聲,朱秀臉色頓時陰沉下來,六爺輕輕哼了聲:“公書,你也呔操心了,這心是不是操得太多了?”
賈公書嘿嘿的笑了笑,兩隻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痞賴的說道:“誰讓我是您兒子呢,父有憂,兒服其勞嘛,應該的,應該的。”
“哦,多謝你還想着我,不過,我倒很想知道,我有什麼憂?我都不知道,你倒說說,我有什麼憂?”六爺的神情和語氣都有些淡,秦爺和楚教授幾乎同時微微搖頭。
賈府的爺是爺,不管什麼場合,想說什麼便說什麼,在常人看來這是沒有教養,可燕京城的爺都是這樣,藏着掖着不是爺的做派。
六爺積威已久,賈公書此刻有點象老鼠見貓一樣,他勉強笑笑:“這不是老姑要過繼兒子嗎,我不是替老姑想嗎。”
“你想?你想什麼呢?你那點花花腸子我還不知道,這幾年你不就在琢磨這事嗎?”六爺皮笑肉不笑的嘲諷道。
“得啦,算我白說,算我白說。”賈公書被六爺看透了,他也一點不在乎,隨口答道,然後便擠出人羣。
六爺嘴角露出一絲譏笑,然後才揚聲宣佈:“既然我妹妹這樣決定了,那就這樣定了,公秋一身挑兩房,將來的兒子中有一個姓秋。”
賈公書很妒忌,可朱秀卻始終高興不起來,六爺在賈府一言九鼎,他決定了的事就不容更改,大廳裡氣氛又輕鬆起來,特別是那幾個秋菊香的好友,高興得不知該說什麼好了,立刻從掏出各種禮物,送給賈公秋。
戲癡也拿出一張紙交給朱秀:“這是我給兒子的見面禮,嫂子你先收下。”
朱秀接過來卻是一張房契,在什剎海附近的四合院。她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戲癡隱居在燕京城內,平常都不出門,也從未聽說過她買過房子,顯然這套房子是上次提出後買的。想到這些,朱秀只能無言的在心裡嘆口氣,擡頭還得強裝笑臉。
賈公書落荒而走,他的幾個孩子都在旁邊看着,賈寬光扔了顆瓜子到嘴裡,靈活的吐出果殼,對妹妹賈芸說:“這老頭子過去湊啥熱鬧?”
“湊熱鬧?”賈芸淡淡的橫了他一眼,心裡對這弟弟很是瞧不起:“爸每年帶你去給老姑奶奶拜年,爲的是什麼?不就是爲了讓你過繼給老姑奶奶嗎?”
“我?過繼給她?!”賈寬光顯得十分驚訝,兩眼瞪得溜圓,賈芸喝口茶:“怎麼,還屈了你?老姑奶奶可身家豐厚,比起爺爺來絲毫不差,現在明白了,不過,晚了。”
賈芸好像沒有絲毫失望沮喪,相反卻象有些幸災樂禍,賈寬光好像才明白過來,楞了半天,才懊喪的拍拍腦袋,顯得十分沮喪。
過了好一會才自我解嘲的說:“得,這下雞飛蛋打,咱們這小叔將來便是族裡最富有的了。”
賈芸卻沒再理會他,站起來朝朱秀和戲癡走去,臉上浮現出真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