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可以忘,我卻沒有忘也不能忘...我永遠也忘不了眼睜睜看着父皇倒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永遠也忘不了他臨去前的痛苦和掙扎。也正是這些我忘不了的記憶,支撐我活到了現在...
如今這個結果,置於我先前所承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那個人當年一定不會料到會有十年後的今天...
我僞成女兒身,忍辱負重藏身與牡丹閣那麼多年,終於親手替父皇報了仇。”天玲瓏說着突然陣陣輕笑出聲來,白如冰雪的容顏上綻開一抹笑靨,“父皇,麟兒終於爲您報仇了,您在天之靈能否看到?”
“如今你是報了仇,但是你又真的能就此卸下肩負的所有麼...你又感覺到解脫了麼...又感覺到快樂了麼...”安雨欣的聲音安詳平和,彷彿可以瞬間撫平人心中的所有波動...
“公子,你知道嗎?如若不是你的話,我想我的計劃會進行的更完美!”天玲瓏微微苦笑,輕柔的聲音好似只要微風一吹便會再難以捕捉得到,“我預想過所有人的出現,唯獨你。我現在還記得初見你時,你身上穿着和今日一樣的雪色錦衣。那時淡淡的夜色交融着月光灑在你身上,是那樣的光芒、耀眼、純淨。明明看似輕薄如煙的身子,卻又有股不論屹立多久都不會倒的氣魄。
每當你對着我輕聲時,淺笑時,你身上自然散發出的陽光都會讓長期處於黑暗中的我無地自容...你並不是我在這場計劃中的唯一選擇,而我卻放肆自己依賴在你身邊時的溫暖...你的出現與存在,是我的計劃中唯一的失算...”
“造成你計劃中唯一失算的並不是我的出現!”安雨欣淡淡開口,桌上燭火被點燃,眼前依稀的視線漸漸變得清晰。室內微弱的光亮將夜的清涼一點點擊散...
“是什麼已經不重要了。都已經結束了...”天玲瓏不知是不太適應眼前突然的光亮,還是因今夜說了太多的話,面上微露疲倦之色的閉上了眼睛。
安雨欣吹滅點燃燭光的火苗放到一側。懶散的模樣臥到軟榻上,“你心中一直是清楚明白的。不是嗎?你唯一的失算,是你沒想過自己會動搖。一個人處在黑暗中太久,而一直陪伴你的,只有你肩負着的復仇信念。如今你好不容易從黑暗中走了出來,接觸到了陽光,感受到了溫暖,你喜歡這種感覺、享受這種感覺,同時又害怕自己會動搖。害怕這些年唯一陪伴你的仇恨也會漸漸離你而去,所以決定將計劃提前,即使代價是兩敗俱傷。玲瓏啊,我說的對麼?”
“夠了!”天玲瓏周身驟然圍繞一股凌冽的殺伐之氣,除卻那副溫和柔婉的面具之下,是清晰的剔透清寒,“你一再的觸碰我的底線,難道就不怕我殺了你嗎?”
即是有所預料,安雨欣仍一時難以適應如此冰冷的天玲瓏。須臾,卻忽而輕淺一笑。一如雨過天晴後的明朗,若星辰的眸子中精光閃閃。“你是不是忘了你現在如何安全的躺在這裡的?我既然有辦法救得了你,自然便有辦法保自己周全。”
“你便如此自信?”天玲瓏淡聲反問。此時卓越不在,自己雖負了傷,只她一人也並不是自己對手。但若是此時還看不出安雨欣是在故意觸怒自己,那麼豈不是未免過於遲鈍?
見天玲瓏已然又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安雨欣微微蹙眉。她方纔確是存着激怒天玲瓏的想法,比起看着他如若沒有靈魂的玩偶一樣,她倒寧願看着他劍拔弩張、怒視自己,至少還顯得有些生氣。
“我並不是自信你殺不了我,而是...你根本不會殺我。”安雨欣面上淡雅閒適又充滿懶洋洋的淺笑。與天玲瓏此時閉着眸子,冷漠的彷彿冰層下酷寒的河水面容形成鮮明對比。聽聞安雨欣的話後。天玲瓏面上的千年冰層顯然微微產生了一絲裂縫...“你說過,我身上的陽光讓你無地自容卻又依賴在我身邊時的溫暖。置於一個長期處於黑暗。害怕光明又渴望陽光的人來說,他絕不會親手摧毀唯一觸及得到的光亮。”
窗外的天微微泛明,天玲瓏陣陣輕笑聲打破屬於初晨的寧靜。晶瑩的液體大抵是貪婪的想在這張白淨如玉的容顏上多停留些許,卻因爲隨着笑意而帶來的微微輕顫,還是帶了絲惋惜的滑落...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天玲瓏薄脣輕彎,將嘴角的一抹溫涼吞入腹中,卻麻木的感覺不到本應屬於它的苦澀...
安雨欣心中長嘆一聲,真的可以就此結束了嗎...這十年來,天玲瓏都在揹負着一個沉重的包袱活着,而那個包袱卻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支撐。如今,那個包袱卸下了,他又該拿什麼支撐着活下去...
門外傳來輕微的敲門聲,打破安雨欣的思緒,接着是子晴難以掩飾含着激動的聲音,“主子...聖瑄殿的人方纔來報信兒,說是皇上方纔已經醒過來了,守着的太醫說只要好好調養一段時日,便無大礙了。您...您看是不是應該去一趟聖瑄殿。”
有句話怎麼說來着?禍害遺萬年是吧...
安雨欣挑了挑眉,脣角卻不自覺的揚起一抹弧度。眸光劃過一抹悠長,回道:“不必了,估計現在圍着他老人家的人不在少數,以我現在的身份怕是去了也擠不進去,待天明瞭再說吧。”
門外沉默了半響,才緩緩應了聲“是”,隨後是腳步聲的遠去...
此時,天玲瓏只面色沉靜的躺在牀~榻上,震驚、憤恨、惱怒等等該有的情緒全然沒有,甚至連低垂的眼睫都未曾又過半絲顫抖。平靜的就好似處在熟睡中,那樣平和美好...
爲了這一天他苦苦等待了十年,計謀了十年,卻在最後一刻,改變了原本策劃好的結局...
安雨欣邁着輕緩的步子漸漸走進,然後輕輕坐到牀~榻邊側,將天玲瓏放在錦被外側的雙手握住掌心,輕柔的耐心的將兩隻緊攥的白的近乎透明的拳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開。天玲瓏猶如一灘死水般死寂的心湖一圈圈的漾開漣漪,籠罩在容顏上的冰層一點點裂開,直至徹底碎裂...
安雨欣手上的絲絲溫暖把夜色殘留的蒼冥點燃,那自掌心燃起的朦朧暖意漸漸清晰,然後流淌到身上的每一處,一點點劃開早已凝固在心底的碎冰...
天玲瓏緩緩睜開雙眼,一雙如琥珀般好看的眸子映着眼前被燭光和初晨鑲了一圈金紅色光邊的身影,眸中蘊存的點點晶瑩將一雙眼睛沖刷的愈加清澈明亮...
天玲瓏忽而無聲卻炫目一笑,隨之面上浮現的是從未有過的輕鬆和釋然,那樣的真真切切,“是你讓我有了想要改變策劃的最後結局的想法,如今這樣的結局,是對的嗎?”
安雨欣撫平天玲瓏的掌心,然後將手中的雙手放進被褥中,淡淡笑道:“當然...”
“我不想再被仇恨束縛,但它壓積在我心中整整十年,又豈是說放棄就能放棄了的...所以那一劍,算是給這一切劃上了句點。從今而後,我想真正爲自己而活...”天玲瓏溫婉一笑,一如初見時周身團團圍蹙着層層柔美與純澈的人兒,一如記憶中宛如站在冰封之巔般純然的人兒...
或許,如果當年寒羅端木.麟龍沒有偶然聽到上官老爺和夫人的交談,沒有從右相府不辭而別,也便不會有在仇恨的黑暗中掙扎了十年的天玲瓏...
好在,過去的都已過去...不是嗎...
*************聖瑄殿:
“朕還以爲,你這丫頭不會來看朕呢!”皇上將手中看了一半的奏摺放到一旁,看向站在龍榻邊的安雨欣。
安雨欣聞言挑了挑眉,一副懶散模樣的坐到身後椅子上,“你以爲的沒錯,我確實不怎麼想看見你。”隨後瞥了眼旁側厚厚的奏摺,蹙眉道:“不過你應允我的賞賜我還沒見到,我當然希望你好好活着。”
“好一個牙尖嘴利的丫頭。”皇上隱約無奈的笑了笑,大概是牽扯到了傷口,痛哼了一聲。隨即瞪了安雨欣一眼,“別以爲朕不知道你那點小心思,刺客太子已經抓到了,不牢你這丫頭費心了。”
安雨欣撇了撇嘴,“別以爲你這麼做,別人就會不計較你當年的種種惡行。”隨即從位子上站起身來,懶洋洋的打了個呵欠,將龍榻旁放置的奏摺抱在懷裡,轉身朝門外走去。“既然看你還好好活着,那麼我就放心了。正好我要去竹玄殿,就幫你把這些捎給太子殿下好了。您老人家剛從鬼門關溜達一圈,還是好好養身子吧...”
“你...”皇上張了張嘴,想阻止卻又作罷,任由安雨欣抱着一堆奏摺大搖大擺的走出聖瑄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