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撐着馬背的那隻手輕輕擡起,緩緩地劃過雲七夕的臉,劃過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子。
“柳葉般的眉毛,小巧的鼻尖,如水一般,會說話的眸子……”他聲音暗啞地低低喃喃着,視線跟隨着他的指尖,流連在她的臉上,黝黑的眸子好似壓抑着濃濃的眷念,還有痛心。
此時的雲衝,有些可憐,甚至無助!
雲七夕僵着身子未動,雖然此刻事態的發展和身處的環境對她很不利,但她就是有一種強烈的第六感,覺得雲衝即使知道她是假的,也不會傷害她。
“你長得真的很像她,真的!我好想我能一直糊塗下去,可是,你終究不是她,不是……”雲衝輕輕搖着頭,認清這個事實對他來說很痛苦。
從第一眼見到雲衝,雲七夕就覺得他對二小姐的感情不像兄妹情那麼單純,而此刻,那種感覺就更加強烈了。尤其是他那雙流光的眸子,似醉非醉,似乎將情感壓抑得很深,隨時都會爆發的樣子。
二小姐死了,這的確是個不爭的事實,但害死她的人並不是她,相反,她只是在完成二小姐的遺願,所以她實在沒有什麼好驚慌的。
“雲將軍。”雲七夕潤了潤喉嚨,想說點什麼來安慰一下他。但當雲衝聽見這聲稱呼時,卻突然笑了起來,一笑起來似乎就停不下來,這笑聲迴盪在這深夜的山林間,竟十分悲涼。
月光輝映下,雲七夕隱約看見他的眸底有瑩光閃動。笑到後來,她竟從這笑聲裡聽出一種哭腔來。
好一會兒,笑聲才收住,雲衝擡頭盯着夜空看了一會兒,驀然轉過身,一把將雲七夕攔腰抱起,直接送上了馬背。
“你走吧,趁我還沒反悔。”
這意味着她的二小姐身份到此結束了?
雲七夕還想做出些努力,但云衝已經伸手將馬屁股大力一拍,馬兒就跑了起來。
情況突然,雲七夕的身子猛地往後仰了一下,措手不及地抓緊了僵繩,穩住自己的身子,控制着讓跑出幾步的馬兒停下來。
“雲將軍,我有話跟你說。”她打算解釋一下。
雲將軍這三個字,就好像是一把刀在割着他的心臟一般。
雲衝未回頭,只輕嘆道,“你走吧。”
突然,寂靜的夜空中響起了一陣隱約的笛音,起先還很遙遠,漸漸地,那笛音越來越清晰,如來自四面八方的繩索,無可阻擋地從叢林中穿梭而來,直直地鑽入了耳膜。
這笛音,不像是悠揚的樂曲,更像是一種咒語,讓人的心裡莫名有點發慌,就連身下的馬兒,都突然狂燥了起來,鼻子哼哧哼哧地噴着氣兒,馬蹄子不停地刨着地面,泥地都被刨出了幾個坑。
雲七夕拉着僵繩,預感到馬兒快失控了,正要從馬背上下來,誰知道那笛音突然響亮起來,就好像是一個高音喇叭突然貼到了耳朵上,格外地尖銳刺耳。
馬兒再也淡定不了了,撒丫子跑了起來,幸好雲七夕反應靈敏,及時夾緊了馬腹,纔沒有被甩下來。
馬兒穿進樹林,四周很黑,很陰森。
跑過之處,橫七豎八的枝椏抽在身上,火辣辣地疼。
“喂,身爲將軍的座騎,上過無數的戰場,見慣了刀光劍影,是見過世面的,怎麼可以這麼不淡定呢?”雲七夕緊緊拽着僵繩,口速極快地對馬做思想工作。
然而她的話並未起到絲毫作用,卻反倒是密如雨點的笛音讓馬蹄子翻得越發快了。
“七夕,拉緊僵繩,夾緊馬腹。”身後突然傳來雲衝的聲音。
“好。”雲七夕應了一聲,立刻拉緊了僵繩,同時將雙腿夾得更緊。
還好她不是柔弱的千金小姐,力氣還是有一點的,但,顛簸過於劇烈,她必須要用很大的力氣,才能不從馬背上摔下來。
這時,馬從一棵大樹旁奔過,雲七夕突然感到小腿一股鑽心的痛。像是被一根並不細的樹枝給戳中了。
痛!簡直要廢了的節奏!
因爲腿上的痛,她手腳上的力氣就弱了不少,顛簸之下,被拋得老高。再這麼下去,她遲早會被甩下來的。
雲七夕吃力地擡起頭,看了看前面。只見不遠處,正有一根樹幹橫亙在空中。於是她在心裡很快下了一個決定。
馬速太快,離得很遠的樹幹轉瞬間就到了眼前。雲七夕擡起身子,伸手一抱,便抱住了樹幹,脫離了馬背。馬兒呼嘯着飛快地跑遠了。
但她並沒有安全,儘管她抱住了樹幹,最後還是被慣性的力量給甩了下來。
原本以爲身子鐵定要散架了,卻不想她並沒有落在地上,而是落進了一個寬大的懷抱裡。
着地時,是一個斜坡處,剛一落地,他們就不受控制地往坡下滾去。
那一雙手臂將她護得很緊,所以雖然他們滾了很遠,雲七夕卻並未傷到分毫。
直到雲衝的背撞上一棵樹幹,一聲悶哼,他們纔算是結束了下滾了旅程。
也就是在這時,那個怪異的笛音突然消失了,整個山林又恢復了寂靜。
此刻兩人貼得很近,雲七夕能聞見他身上濃濃的酒味,很清晰地聽得見雲衝的心跳,以及他不太規律的呼吸聲。
不知道轉了多少圈,雲七夕此刻只覺得眼睛直冒星星,半點也不想動。雲衝也沒有動,只是緊緊地將她環在臂彎裡。
在醉酒的情況下,他還能追着馬跑這麼遠,還能這麼精準地接住她,好不錯的身手。
好一會兒,雲衝才緩緩鬆開了她,坐直了身子。
“你沒事吧?”雲衝問得很平靜,就好像起先那個緊追不捨的人並不是他。
因爲腿好痛,雲七夕擰着眉頭,閉着眼睛,沒有睜開。
“你怎麼樣?”雲衝捏緊她的手臂,聲音明顯有些緊張。
雲七夕睜開眼,將那股疼痛從眼底隱去,平靜地望着他。
“雲將軍,謝謝你,我沒事。”
雲衝的臉色變了變,別開眼,頭輕輕往後靠着樹幹,不再說話。
雲七夕忍着痛坐起來,靜靜地望着他。
“雲將軍,我的確不是二小姐,但我確實就叫雲七夕,這也許就是我跟二小姐的緣分。”
雲衝拿眼望着她,已經恢復了冷靜,等待着她繼續說下去。
“我並非有意欺瞞你們,而是受了二小姐臨終所託。”
“臨終所託?”雲衝目光閃爍了一下,明顯有了情緒波動。
接下來,雲七夕把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連她是個盜墓賊這件事也不得不交代了,不交代解釋不了她半夜出現在墓裡,並恰巧遇到二小姐還剩最後一口氣的事。唯一隱瞞了的,是她在墓裡遇見單連城的插曲。
這樣,也就解釋了她的手裡爲什麼會有二小姐繡的絹帕,以及她爲什麼一開始要去破壞太子的婚禮,後來又不肯嫁給太子。破壞是爲了替二小姐出氣,不嫁是因爲她根本就不是原本那個深愛着太子的二小姐了。
“事實就是如此,關於二小姐希望我代她成爲太子妃的遺願,我確實無法完成。而二小姐究竟是如何突然死了的,這其中的疑點,相信聰明如雲將軍,也是清楚的。既然身份被雲將軍拆穿了,我只能對死去的二小姐說聲抱歉,不能再替她活下去了。”
雲衝的目光望着夜色某處一動不動,似乎是在思索,在消化她說的這一切。
雲七夕接着說道,“我是一個無依無靠的人,又心疼二小姐的執着,所以當初纔會答應她這麼荒唐的事情。在我代替二小姐的這一段日子,發現了很多寒心的事情,讓我這個旁觀者都很是唏噓,但是也有溫暖的一面,比如你,比如國公大人,比如巧兒,都是真心對二小姐好的。有時候,我甚至會真的把自己當成她,代入進她的愛恨情仇裡。痛着她的痛,恨着她的恨。從今以後,這些都跟我沒有關係了。”
雖說沒到一個月,她的身份就被拆穿了,這意味着雲七夕將直接面臨巨大的經濟損失。但她也突然覺得輕鬆了不少,因爲她終於可以過回自己瀟瀟灑灑,無拘無束的日子了。
該解釋的都解釋完了,雲七夕準備離開,可誰知剛撐起來,腿就鑽心地痛,她嘶一聲,倒吸了一口冷氣,差點沒站穩。
雲衝及時伸手扶住了她,“你怎麼了?”
“我腿痛。”雲七夕咬着牙道。
雲衝扶着她坐下來,撈起她的褲管來一看,發現她的小腿上有好多血。
“你受傷了。”
雲七夕痛得臉都白了,卻笑了笑,“沒大問題,處理一下就好。”
說着她的眼睛四處尋了一會兒,突然眼前一亮,“哥,”因爲高興,她脫口喊了出來,這些日子她已經習慣了這個稱呼。反應過來之後,她又低低地改了口。
“雲將軍,那是仙鶴草,麻煩你再幫我去多找一些過來。”她指着不遠處的一株草。
聽見她突然改口,雲衝的臉上有些不自然。摘下那株仙鶴草,他又比照着在附近找了一些。
雲七夕將雲衝拿來的仙鶴草在掌心中揉碎,塗在自己小腿的傷口上。這是直接撞到樹枝上,被戳傷的,傷口很深。
“你會醫術?”雲衝詫異。
雲七夕手上不停,擡頭笑容明媚地道,“不但會,而且醫術還不錯。”
塗好之後,雲七夕從衣服上撕下一角來,纏在自己的小腿上。
“好了。”
擡起頭,看到雲衝陰鬱的臉,笑道,“沒關係,這點小傷,對我來說不算什麼,我的生命力是很強的,很快就又可以生龍活虎了。”
想了想,雲七夕又道,“雲將軍,你早些回去吧,太晚不回去,家裡人會擔心的,不用管我,我對這種深夜的山裡環境,完全適應。”
“不要叫我雲將軍。”雲衝突然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