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
僕人靜靜站着,都不明白爲何忽然失去了主母。
展秋雨默默地看着遠處,清秀的臉上一片茫然,才二十歲的他竟然經歷了這麼大的變故,只怕心中有塊地方將永遠留下陰影了。
“展大哥,你……”林菲菲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安慰他。
展秋雨看着她。
半晌。
“我沒事,”清秀的臉上又露出謙和的微笑,“你放心。”
他真會那麼堅強嗎?
林菲菲猶豫了一下,看看旁邊不遠的靈逸:“那……我們先走了。”
他點頭:“閒時記得來看看。”
“恩。”
她默默轉過身,誰知目光這麼一掃,卻瞟見一旁的楚穎正直直地看着靈逸。
他看師兄幹什麼?林菲菲好奇地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壞了,靈逸手上正拿着那把扇子呢!
終於,目光緩緩移到她身上。
明亮、銳利,彷彿能洞悉一切的眼神,沒有詢問,也沒有責備,就那麼靜靜地看過來。
他生氣了?
林菲菲低下頭不敢與他對視——把別人辛苦畫的東西拿去送人實在不好,可是當時師兄開口要,自己總不能說不送吧,何況這扇子本來是送他的,現在留着也……
她想了想,決定過去跟他解釋。
哪知她剛要邁步,他已經轉身不再看她,直接上了馬車。
小氣!
她撇撇嘴……
時近六月,夏日的金陵城更添風采。河邊人來人往,柳下碧波盪漾。
林菲菲緩步走着,心情煩悶。
靈逸依舊不愛說話,不愛出門,而瘋和尚這兩個月又不知跑哪裡去了,她幾乎逛遍了金陵城都尋不見蹤影,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楚穎也再沒來找過她。
這個小氣男人!林菲菲有些委屈,雖然自己把扇子送人不對,但他不聽解釋就走了,能全怪自己嗎!
或許他並沒生氣,只是在努力追求妙清美女沒空閒……
得啦得啦,關我什麼事!
她把手中的柳葉全往水裡一扔,發起呆來。
身後遠遠的,一個聲音響起……
“果真,”聽上去很老實,“就在鎮江。”
“和尚想去?”帶着幾分慵懶的聲音。
林菲菲立刻回過頭。
果然,瘋和尚正皺着臉叫苦:“如此熱的天,貧僧說什麼也懶得去了。”
而與瘋和尚並肩走來的人影,林菲菲更是熟悉無比,一襲綠衣在風中更顯飄逸,眉宇間依舊透着幾分睿智,正負手緩步而行。
“濟世救人也懶?”
“阿彌陀佛,有些事不用自己去自然是最好了。”很老實的聲音。
“和尚不去誰去。”
“你。”
“前日才幫你完了件,”他苦笑,“爲何又是我?”
“因爲你輸了。”
他一愣:“哪裡輸了?”
“我們是不是賭的誰先在地上看到錢。”
“是。”
瘋和尚馬上擡手指着林菲菲,笑嘻嘻道:“那不是。”
楚穎愣住。
瘋和尚還是笑嘻嘻地:“那是不是一文錢?”
半晌。
楚穎苦笑着點頭。
瘋和尚更開心了:“她是不是站在地上?”
他又點頭,苦笑。
“早去早回啊!”瘋和尚笑呵呵似偷吃了一百隻烤雞,朝林菲菲揮手,“小道長,你來得真是時候,倒幫貧僧贏了一把!”
“你什麼時候連賭也不戒啦!”林菲菲好笑,“賭什麼呢?”
他認真合十道:“阿彌陀佛,不戒那個,貧僧先走了。”
“等等,”楚穎拉住他,“能否寬限幾日?”
瘋和尚看看林菲菲,笑道:“貧僧再不答應,只怕有人又要扯貧僧的耳朵。”
說完,果然搭拉着鞋子跑了……
他站在那裡,卻並不過來。
林菲菲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也愣在那裡。
半晌。
他竟然轉過身緩緩往回走,不再看她。
還在生氣?林菲菲也有些來氣了,終於忍不住叫道:“楚穎你個小氣男人,明明是你自己不聽我說嘛!”
他彷彿沒聽見,腳下不停。
“說清楚,要走隨便你,”林菲菲立刻跑過去,追上他,“喂,你聽我說完啦,真小氣!”
他只管負手緩步往前走,不看她。
她跟着他的腳步,邊走邊解釋:“你彆氣,我知道拿你的畫去送人不對,可那又不是我要送的……”
沒有回答。
“那扇子本來就是買給師兄的,就你畫了畫我才一直沒送,你看我還是多珍惜啊,可現在他找我要,我不給那也太小氣了嘛……”
“他對我那麼好,我總不能一把扇子也捨不得啦,喂,你別生氣啦,說句話!”
……
她泄氣了:“你到底想怎麼樣?”
腳步停下。
“你擔心我生氣?”懶懶的。
林菲菲愣了愣,哼一聲:“誰擔心你生氣啦,我是不想別人把我看成……”
“還是擔心我生氣的好。”他打斷她的話,略略側過身來。
“啊?”她呆住,“什麼?”
“我說,我並未生氣,”他嘴角一翹,改爲雙手抱胸的姿勢,“可如今你害我賭輸了,該如何補償?”
“你剛纔說的不是這個吧?”懷疑地。
不回答。
好半天,林菲菲終於憤憤道:“既然沒生氣,幹嗎理也不理就走了,也不跟我說,害我着急!”
“你這不自己來找我說了麼。”
氣結!
“你害我賭輸了。”懶懶的。
“活該,你自己輸了,怎麼怪我?”她嘀咕。
他似笑非笑:“我們賭誰先在地上看到錢。”
她白了他一眼:“那和我有什麼關係,我又沒往地上丟錢。”
他嘆了口氣:“真沒看到?”
看着那雙明亮的眼睛,林菲菲忽然臉紅了,因爲她想起了那句“爲一文錢放棄許多銀子”的話,難道那“錢”是指……
慌忙移開目光,臉更紅。
他嘴角彎起。
“對了,這樣才美,”一隻手撫上她的臉,又替她理了理額上有些凌亂的頭髮,“我在秦淮客棧,有事莫忘了找我。”
她更加傻了。
哪知——
“許久不見,楚兄風流依舊啊,哈哈!”
一個充滿磁性的聲音打破了這曖昧的場景……
隨着臉上的手移開,林菲菲終於恢復了正常,好有魅力的聲音啊!她急忙扭頭尋找那個聲音的發源地。
哇,白衣帥哥!
一張可以令衆多男人跳樓的臉,此刻正盪漾着電死人不償命的笑容。
楚穎總是一副欠扁的樣子,但笑起來卻很迷人的,宛如春花般燦爛;而那人的笑,卻完全是另一種風格,帶着幾分邪魅,像笑過後就給你灌毒藥的魔鬼。
更有趣的是,遠遠的,林菲菲還是能清楚地看到,那張臉上居然也生了一雙和楚穎極其相似的、漂亮的鳳眼。
眼見那帥哥興沖沖地走來,是他的朋友?
連朋友都這麼帥!林菲菲暗暗鬱悶。
哪知,楚穎一見是他,立刻像見了鬼一樣,不由分說扳住林菲菲的肩膀就轉了個方向:“我們走。”
話音方落,二人已騰空掠起。
背後也傳來衣袂的破空聲,伴着呼喚:“哎,我說楚兄你何時換了品味,居然喜歡男人了……”
林菲菲這纔回過神,原來自己穿着男裝,讓他誤以爲是男人。
“楚兄,等等啊,你知道小弟我輕功不如你……”磁性的聲音越來越遠,顯然已被甩開了一大截。
楚穎此時估計也已料到那人追不上,立刻鬆了口氣,恢復了欠扁的神情。
哈哈哈,他居然也有害怕的人?林菲菲歪着腦袋看着他,心中快要笑翻。有趣!以後一定要想辦法知道那人是誰……
正當她奸笑時,腳底已經踏上了地面,楚穎放開她,負手走了幾步。
“勸你莫要打他的主意。”懶懶的。
“呃?”林菲菲嚇了一跳——他居然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我並非怕他,只是……”他長眉一挑,有趣地看着她,“你以後便知。”
說完,他忽然又嘆了口氣。
“但願你莫要見到他纔好,是女人都不該離他太近的,”欠扁的臉上竟也露出了罕見的無奈之色,“錯了,是男人也一樣。”
男人也一樣?林菲菲瞪大眼睛——莫非,這纔是那個傳說中的“男女通吃”?。
趴在窗邊桌子上,林菲菲心裡還是在嘀咕。
楚穎抱着她才“飛”了這麼幾分鐘,居然已到了這座客棧旁邊的巷子裡。他怎麼知道自己住在哪裡?倒好象是輕車熟路一般。
他來過?
想到這,她立刻心跳加快,摸了摸臉——這個色狼,剛纔居然趁自己不防備吃豆腐,而自己居然也沒有反對……
他這些動作是有意還是無意的?過分,難道是在耍人麼!
林菲菲鬱悶地敲着桌子。
“一文錢……許多銀子……一文錢……”
剛纔他承認自己是那“一文錢”耶!可他不是喜歡妙清的嗎,再說他還親口說過自己沒妙清師姐漂亮,又怎麼會……
哎呀,好亂!
他居然還說了住處……秦淮客棧。
不能想了,腦袋好疼,還是去找師兄一塊吃飯的好……
“師兄?”她闖進門,絲毫不擔心會尷尬。
果然,他正手持摺扇立於窗邊。
髮絲無聲地拂過臉龐,夏日的薰風掠起獨特的暖香,一片片吹落在潔白的衣衫上,彷彿要將那萬古不變的冰雪之色融化。
林菲菲愣了愣,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笑嘻嘻道:“在想什麼呢?”
對於她的動作他已經不躲閃了。
“我在想,”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冰雪般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樓下來往的人,飄渺的聲音隨風縷縷飄散,“我爲何不會笑?”
林菲菲呆住。
半晌。
她心中一酸,勉強笑道:“你別急,等你回茅山去師父會幫你恢復記憶的,笑太多也不好,會有皺紋啦。”
“茅山?”他緩緩唸了遍,眼神忽然斂起,轉過身來,“你該**陽通靈術的法咒。”
“當然,你不會?”
他點點頭。
“忘了吧?”林菲菲既疑惑又有些黯然,“難怪那天我看你的符也不太像。”
冰雪般的眼睛裡有光芒在微微閃動。
“你可會教我?”
“當然好啊。”林菲菲忙點頭。
他愣住,似乎沒想到她會答應得這麼痛快。
“我給你把咒語寫下來,”不過想到自己的毛筆字,她馬上就改口,“呃,還是我念給你聽吧。”。
躺在牀上,林菲菲一直心情不大好。
到底是誰害他失憶,他道法那麼高,卻被消去了大部分記憶,難道真如自己所料,是那棵拜月素心蘭魂?
何況拜月素心蘭魂又那麼可怕,連瘋和尚都不敢提。
她摸了摸胸口的玄紫石。
這石頭怎麼老是有時靈有時不靈,難道真如師兄所說,是自己不會用?師父老人家給的時候怎麼就不先教教用法啊!
她想到師父,想到靈逸,想到楚穎,想到瘋和尚,最後又想起了妙妙,不知那個小傢伙現在怎麼樣……
很多事情同時浮上來的結果,就是做夢了……
明亮的月光照在窗邊地上。
黑暗的陰影中,玄紫石開始隱隱發起光來。然而,牀上的人依舊呼吸平靜,絲毫沒有醒轉的跡象。
奇怪,她的通靈能力不是一向很強的嗎,爲什麼這麼大的徵兆會完全沒有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