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劉肆那句話一出口,一時間,江寧與韓致遠周遭的人頓時唰唰後退了幾步,好像跟他們站在一起都會連累自己被懷疑一般,動作整齊無比。
江寧渾不在意地一笑,韓致遠甚至連目光都懶得施捨一個。
劉肆見他們如此情形,便當他們無話可說了,神色中閃過一絲得意,道:“我昨夜親眼所見,難道你們還想狡辯?”他轉向幾位掌事道:“他們二人已經無話可說了,可見就是心裡有鬼。”
王掌事面上的肥肉登時抖動起來,破口大罵道:“狗賊子!其心可誅!快將他們捆起來,拉去見官!”
“王掌事且慢,”沈三少爺擡了手阻止,神色倒是十分冷靜,道:“我覺得僅憑一面之詞就給人定罪,實在不太公道,你說是不是?”
王掌事漲紅了臉,張了張嘴,卻又不好反駁,只得憋着氣道:“是……少爺說得有理……”
沈三少爺聞言,瞥了他一眼,半點不給他面子,口中淡聲提醒道:“我現在是商隊主事,王掌事下次不要叫錯了。”
王掌事一張臉又由紅轉青,短短几息之間,好似開了染坊似的,其他幾位掌事眼見着事態局面走向不對,也是神色各異,更加閉緊了嘴巴,以防多說多錯。
沈三少爺轉向江寧二人,問道:“劉肆方纔說的,可是屬實?”
江寧想了想,回道:“一半一半。”
“此話怎講?”
江寧還未來得及開口,韓致遠便出聲道:“我們昨夜確實起來了,不過卻沒有到貨箱旁邊去,也碰到了一個行跡鬼祟的人,大半夜拎着銅壺從外邊進來,本來還不知道他是誰,不過,現在是知道了。”
聽他的話,這裡面竟然還有隱情,周遭衆人頓時便議論紛紛起來,平靜的大殿裡好似投入了一顆小石子。
劉肆見勢不對,登時就有點着慌,眼神閃閃躲躲,語氣也有些外強中乾:“胡說八道!此事定是你們杜撰的!還想狡辯。”
這時李掌事卻忽然出聲道:“劉肆,你腰上掛的是什麼?”
這話問的倒是風馬牛不相及,衆人一時間都沒回過神來,劉肆“啊”了一聲,低頭看了看,這才躬身答道:“回李掌事,是小人做的一個銅偶,小玩意罷了。”
李掌事的目光冷厲地掃過他,向沈三少爺道:“我去看過了,貨箱頂部是乾的,可見這水並不是從上面倒進去的,此人不僅知道貨箱內部塗了防水的桐油,藥材裹了油紙,還特意拿了鑰匙去開箱倒水,可見是籌謀已久,這兩人是我從桐城僱來的短工,萬萬沒有那等本事,再說這鑰匙麼,我有一份,主事一份,其餘各位掌事一份。”
沈三少爺面色一沉,將那些掌事一個個看過去,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道:“說來正巧,有一樣事情你們或許不知道,我昨夜開箱驗貨時,見貨箱上的鎖都長了鏽,便讓小廝挨個塗上了桐油,既然是拿了鑰匙去開箱,鑰匙上必然沾了不少桐油,不如幾位掌事都將鑰匙拿出來一看,也好證明自己的清白,此事由我來起個頭。”
他說完,便將身上的鑰匙取出來,上面乾乾淨淨的,沒有一枚鑰匙上沾有桐油,李掌事見了,也拿出自己的鑰匙,也是如出一轍,王掌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神色有點緊張。
其餘的幾位掌事都面面相覷,遲疑了片刻,都一一取出了自己的鑰匙,查看之後,都沒有問題,最後只剩下不停擦汗的王掌事了,眼神閃爍,不知道在想什麼。
李掌事出聲喚他:“王掌事。”
“啊?!”王掌事嚇了一跳,神色緊張地道:“什、什麼?”
李掌事平靜道:“請取出你的鑰匙一觀。”
王掌事摸了摸衣裳,不自然地笑,言辭閃爍:“鑰、鑰匙?我似乎不記得忘在哪裡了,不如我去找找?”
“果真不見了?”李掌事沉聲質問:“那你可還記得,商隊有規矩,掌事丟了鑰匙,與丟了貨物無異,需要按照貨物本錢的八成賠償。”
王掌事聽了,大驚失色道:“不不不,沒有丟,我記錯了!沒有丟。”
“那就請取出來一觀。”李掌事攤開手。
王掌事摸着胸口衣襟,不知所措,還想垂死掙扎,囁嚅道:“私以爲,主事這個方法不太……”
沈三少爺微笑不語,李掌事卻不耐煩他這副婆婆媽媽的模樣,厲聲喝道:“王掌事!”
王掌事嚇得臉上的肥肉都是狠狠一抖,江寧瞅着他神經都快要繃斷了似的,無比可憐,他面色冷汗直流,不大一會,衣襟都溼透了一片,原本已然絕望了,目光突然放到了劉肆身上,登時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指着他破口大罵道:“昨夜是他偷了我的鑰匙!”
一石驚起千層浪,風向變得太快,衆人譁然,議論紛紛,劉肆眼見着這火燒到了自己身上,一下子就着了慌,口不擇言道:“不是我!明明是你!是你聽了大少爺的話,指使我做下的!”
殿內頓時鴉雀無聲,江寧忍住笑意,好傢伙,這下子把東家那點家務破事全給抖摟出來了,誰也沒得跑。
王掌事瞪着一雙血紅血紅的眼,那模樣恨不得直接撲上去撕了他,劉肆索性豁出去了,一邊跳腳,一邊嘴裡大罵道:“老匹夫!狗畜生!你自己舔着臉向沈府大少爺應下了這事,最後好處都是你拿了,只肯給我三兩銀子,如今出了事卻要我來頂鍋,你良心被狗吃了!”
王掌事霎時氣得七竅生煙,渾身顫顫,最後兩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劉肆還兀自在那裡大罵不休,各種方言官話輪着來,把衆人看得目瞪口呆。
沈三少爺一個眼神,沈振使人拿了繩子,捆的捆,堵的堵,將兩人嚴嚴實實地捆了起來,扔上了車,最後還不忘衝江寧二人眨眼,虛虛抱了一個拳,面上露出小小的得意。
江寧:“……”
韓致遠:“……”原來還真有不怕事大的。
貨物雖然毀了一半,但還是要運回汴州,於是衆人裝了車,繼續趕路,江寧坐在馬車後邊,一路顛簸晃悠,昏昏欲睡,韓致遠敲了敲車上貨箱的鎖,輕嗤道:“銅鎖也會長鏽?還真有人信。”
江寧一手遮着眼睛,聽了這話,笑道:“兵不厭詐,好手段。”
韓致遠哼了一聲,撇過臉,道:“詭詐之人,不是個好東西。”
江寧:“……”他索性爬起來,問道:“你似乎對這位沈三少爺很有意見?”
韓致遠冷漠臉:“我有嗎?我都不想看到他。”
江寧:“……”真是一個任性的boy。
車隊一路南行,又因爲藥材被淋溼,遇到大晴天還得停下來打開貨箱晾一晾,總算是沒有徹底發黴,車隊走了將近十天,終於到達了他們離開桐城之後的第一個城市,漁陽城。
因爲聽說商隊是從北方來的,還經過了宿州,是以他們入城時就遇到了不小的困難,雖然在江寧看來,能用錢擺平的困難那都不叫困難,折騰了半天,他們終於進入了漁陽城。
從這一點上推斷,宿州的瘟疫還未得到解決,拖得時間太久,甚至使得周邊的州府都開始人心惶惶,謹慎萬分了。
進了城,在客棧投宿之後,李掌事便讓衆人去休息,第二天再啓程。
正好是下午,江寧便打算與韓致遠出門逛逛,好好見識一下古代的城市是什麼樣的,然而剛一出大堂,就聽見沈振在後面喊他們二人的名字,江寧正欲回身,韓致遠當機立斷,半聲不吭,一把掰住他的後腦勺,一手扯住手臂,直接把人給架走了。
江寧的內心簡直是崩潰的,他從高中開始就沒有和人這樣勾肩搭背拉拉扯扯過了好嗎?走在大街上,他忽然生出了一種兩個人正在壓馬路的錯覺,簡直迷之羞恥。
古代的城市街道上並沒有兩人想象中的繁華,至少行人很少,主道兩旁也沒有店鋪,更沒有此起彼伏的吆喝聲,只有秋風卷着落葉滿地打滾,蕭蕭瑟瑟,可見電視劇裡都是騙人的,中毒已深的江寧瞬間失望極了。
韓致遠想了想,道:“我記得古代是有專門賣東西的集市的。”
江寧眼前一亮:“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然後兩人一路找了過去,果然,越靠近城西,行人越多,還有挑着擔子的貨郎商販一路走,一路沿街叫賣。
等到了市集,眼前的景象把江寧看得有點發怔:“這裡的人……有點太多了吧。”
人羣熙熙攘攘,摩肩接踵,道路兩旁店鋪林立,鱗次櫛比,吆喝聲此起彼伏,這纔是江寧想象中的集市啊。
韓致遠推了推他:“進去看看。”
集市裡有各種貨攤和店鋪,布行,魚行,食肆和貨行等等,看得人眼花繚亂,江寧摸着空空如也的兜,遺憾地感嘆:“可惜沒有錢。”
韓致遠看看江寧遺憾的神情,正猶豫着這個時候是不是該安慰一下,江寧又打起精神來:“沒錢看看也好,長長見識。”
韓致遠:“……”你開心就好。
兩人便繞着這集市逛了半天,看了不少新奇事物,也是頗有所得,正準備回去時,江寧無意間瞥到一家店門緊閉的鋪子,上面掛着的對聯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一字一字地念道:“但願世間人無病,何妨架上藥生塵。”
江寧笑了起來:“這廣告不錯,有深度,古人的智慧。”
韓致遠看了看,道:“是個藥店吧?”
江寧擡頭看了看匾額,那確實是個藥店,只不過不知道爲什麼今天沒有營業,江寧盯着那對聯又看了會兒,翻來覆去念了幾遍,這才扯了韓致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