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多少爲了愛情而和家人決裂跟着愛人跑的癡情之人,就是戲劇和小說裡也不知凡幾。
以前魏頤看到這個的時候,多少是有些不屑的。
覺得爲了愛情而放棄親情是非常不值的事情,愛人總是會變,親人卻永遠不會改變。
他上一輩子那麼喜歡凌叔,卻到死的時候都沒有對他說出口,雖有害怕自己對他表明心意後他從此疏遠自己,更多的,也許是怕父母知道後而厭惡他,更加疏遠於他吧。
魏頤雖活兩世,但幾乎沒有過朋友,也和外界幾乎沒有交往聯繫,前一世總是在病房裡,或者是在清冷的家裡,一個人孤零零的感覺實在讓他不好受,他期待有人對他有永遠不會改變的感情,但是,又強烈地反駁自己,說這是不可能的,甚至原來那麼愛他的父母都能夠對他感情變淡,更何況是別人呢。
感情這種虛無的東西,是人安全感和寄託的來源,但是,也總是它讓人最沒有安全,因爲它是那麼善變。
魏頤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濃烈的綠意,心想,大哥二哥以後再也不會管他了,他把他們給推遠了。
心裡是真有一塊空掉了,從此,他在這世間的牽絆,只有容琛一人了。
到時候,若是容琛變心了,他便成爲真正的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魏頤端正地坐在那裡,突然閉上了眼。
他陷在這種憂思裡,但他的這些想法,在別人的眼裡,也許什麼也不是。
照顧他的丫鬟是個這裡少見的白皮膚的清秀女孩兒,叫阿離,她端茶進來給魏頤喝,魏頤看她神色安詳,眉目清秀,便問起她的家世來。
阿離對魏頤居然關注她的家世感覺非常詫異,詫異之後又變得恭敬起來,在她們的眼裡,魏頤是貴人,和她們多說一句話也是對她們的恩德一般。
阿離恭敬地站在那裡,因爲激動,還有些結巴,道,“我父親……他是雲州的商人,從雲州運茶葉和絲綢到汩墨來做生意,被他另外的朋友說動僱船出海到西邊的國家去賣會更賺錢,但船在海上遇上風暴沉了,他人也沒了,家裡因爲他要出海而借了很多債,討債的人日日上門,母親無法,只得把我賣了,那時我還小,還易調/教,便來老爺府上做了小丫鬟,一直到現在。”
魏頤有些吃驚,問道,“那你的其他家人呢?還有聯繫麼?”
阿離道,“當年大姐二姐都被賣出去給人做了妾室,大姐沒過多久便過世了,二姐是前幾年生產時走的。幾個姨娘,當時都被母親趕走了,只弟弟陪着母親在家,但母親前兩年也病逝了,弟弟不知所蹤。”
說到這裡,阿離神色悵然。
魏頤沒想阿離身世居然如此悽苦,露出同情神色。
阿離看到,卻笑了,道,“公子,你不用覺得我苦,我覺得我挺好。而且,我生下來,算命先生就說我命好。你看,我在老爺府上,一切不是很好麼,現在還能來伺候天仙一樣的公子,姐妹們都說我命好。”
魏頤驚訝地看着她,然後也跟着笑了,道,“若是你不介意,我給你畫一張畫像吧。”
阿離興高采烈,馬上讓魏頤等等,她要再去梳妝一番才能來讓魏頤給她畫。
魏頤點頭讓她去了。
和阿離一番談話,魏頤心裡覺得舒服多了,豁然開朗。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阿離去打扮了一番過來,魏頤看她把臉上塗抹得紅彤彤的,差點沒笑出聲來,趕緊親自拿了巾帕給她擦了擦,還親自給她描了眉,阿離很不知所措,魏頤按着她不要她動,她纔沒有跑掉。
魏頤給她畫了一張立於窗前的全身圖,花了兩天才完全畫好並着了色。
拿到那副畫,阿離高興不已,捧着如捧仙物,魏頤讓她拿出去請人裝裱好易於收藏。
因爲阿離得了畫,府裡很多丫頭都知道了,看後都覺得畫得真好,把阿離畫得非常漂亮,之後,好幾個有些地位的大丫鬟都偷偷來讓魏頤給畫像,魏頤高興地鋪紙作畫,這事沒兩天就被趙大人知道了,恐怕是趙大人把她們罵了一番,之後便沒有丫鬟敢來找魏頤了,不過,趙府裡的小姐和姨娘卻來找魏頤,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就想魏頤把她們畫得漂亮些。
等李步到了汩墨城,馬不停蹄趕來這趙府,魏頤已經和趙府的女眷們關係極好,恐怕趙大人的女兒還對他芳心暗許,只是魏頤裝作不知。
趙大人接待了李步,就趕緊讓人來請魏頤過去,魏頤聽聞皇帝身邊正三品的貼身侍衛前來宣旨,馬上站起身來,快步往外走,心想,他終於派人來了,他以後再不胡思亂想任性了。
李步帶着的大部分人還在船上,他身邊只兩個親近下屬,正被趙大人招待着在正廳裡喝茶。
魏頤走進正廳,李步看到他,就放下了手上茶杯,站了起來。
魏頤在這趙府住着,倒沒顯得病重憔悴,看起來氣色還不錯。
皇帝還讓帶了太醫來,看來也派不上用場了。
李步進趙府,第一件事要辦的本來是確定魏頤的身體狀況,讓後面趕來的太醫給他醫治,沒想到趙大人說公子的病已經好了,這幾日精神氣一直不錯。
美人如花隔雲端。
李步跟着魏頤相處如此之久,多少對他有些不一般的感情,不過,這人是皇上的,他當然不敢多想,但現在皇上說放他離開了,李步雖然還是不敢流露出自己對他的哪怕一點心思,心裡卻對他多了一份憐惜。
李步上前兩步,對魏頤恭敬地行了一禮,道,“公子,皇上派卑職來給您傳旨。”
魏頤看着他,露出親切之色,道,“在這裡說話不便,到我房裡吧。”
李步應了。
趙大人趕緊作陪和他們一起過去,但是在院門口時被李步叫停了。
進了屋,李步一眼瞄了魏頤住處的模樣,一向不苟言笑的他也沒拐彎抹角,讓房裡伺候的所有人出去後,直接將聖旨遞給了魏頤,道,“皇上讓卑職帶了太醫還有金銀錢財,以及公子您在京裡用過的東西來給您。皇上還說,汩墨城民風彪悍,且氣候不宜養身,讓您不要在此定居,雲州氣候宜人,物華天寶,人傑地靈,更適合您居住。”
魏頤吃驚於李步這樣說,他飛快地把聖旨展開來看了,上面寫的全是賞賜給他的東西,再無其他。
魏頤擡頭望着李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
李步和皇帝一樣,也以爲魏頤是一心逃離皇帝,而這趙知府上書給皇帝,說魏頤在這裡,他們以爲只是這趙大人把魏頤抓到了,等着皇帝來把人帶回去,根本沒想魏頤是自己跑到趙知府府裡來,自己想要回去。
不過,自從進趙府,看到魏頤看到他異常歡欣的模樣,他就知道,自己所想恐怕不對。
李步道,“皇上以爲公子您是想逃離他,皇上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了,皇上願意放你,他讓您在外面定居,不用回京城去了。”
魏頤雖然也想到了這個,但是卻不能置信,那張聖旨還被他發脾氣地扔到地上去了。
他咬着牙沉默着,不說話。
李步過去將那聖旨撿起來,卷好,放到一邊桌子上,道,“卑職只是傳旨,皇上希望公子在雲州定居,讓卑職安排好您後再回京。您看,您什麼時候隨卑職去雲州。”
魏頤道,“必須去雲州麼?”
李步道,“公子想去哪裡?卑職向皇上稟明,皇上同意,卑職就照着辦。”
魏頤道,“我要回京城去,我哪裡也不喜歡,我只喜歡京城。”
李步雖然面無表情,但看魏頤這強作堅強的模樣,還是在心裡嘆了口氣,道,“這個,卑職也需向皇上稟明。”
魏頤道,“這一來一去得花多少時間,我現在就要回京去。你且讓不讓我走。”
李步卻道,“卑職不敢。”
魏頤道,“你不敢什麼?不敢阻我,還是不敢讓我走。”
李步這時突然放軟了口氣,非常語重心長地對魏頤說道,“公子,您既然要離開皇上,皇上現在也放您走了,您這又何必找回去。”
魏頤咬了咬牙,道,“我沒有要離開他,即使他趕我走,除非殺了我,不然我不會走。”
“那您這次離開又是爲何?您不知您這一走,皇上有多難過。”李步說出這話,也算是他對魏頤說的最貼心的一句話了。
魏頤道,“以後我不會再讓他難過。”
李步看着他,心想他就還是個孩子,永遠長不大的孩子。這些全是被皇帝給寵成這副模樣的,也許,讓魏頤在外面多受些磨難,他倒能夠知道世間艱辛,能夠長大成人。
李步一路看着皇帝和魏頤在一起,覺得皇帝待魏頤,雖是情人之間的關係,但是,更多的,哪裡不像是父子了。
皇帝就像是在寵愛一個孩子一樣地寵愛魏頤,就像是父母一樣,無原則地愛他,對他好,這樣反而讓孩子認爲所有東西都是理所當然的,既不知珍惜,又越來越無理取鬧。
李步道,“您這話要對皇上說纔有用。卑職只是奉命來送你去雲州定居。”
魏頤道,“那你就帶我去見皇上,我親口對他說。”
李步卻道,“這卑職得向皇上請示才成。”
魏頤一甩衣袖,惱怒地道,“那你且去對他請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