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的華人女性真的很不容易,既要面對白人的歧視,還要面對來自自己族羣內部的歧視。
陸秀既是老闆又是導演,開機拜神的儀式當然由她主導。儀式結束,她才猛然意識到現場氣氛似乎有些不對。原本一直很配合的演員們竟紛紛露出了驚異的目光,就連鏡頭前的表現,也沒有正式開機之前那麼好了。
她很奇怪大家的態度爲什麼突然出現這樣的轉變,於是只好問其中一名比較好說話的男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男子的回答令她哭笑不得:“因爲大家發現你是老闆,很多人認爲在女人手下工作很沒面子。”
他頓了頓,接着一臉詭秘地道:“如果是在船上,女人主祭,整船的人都會跟着倒黴。”
陸秀當時就一口氣沒喘上了,差點有當場吐血的衝動。她知道再怎麼解釋也沒用,只能強壓下心中的無奈與無力,拉了摩根先生做擋箭牌:“我不是老闆,我只是摩根財團手下一個打工的,摩根財團你們知道吧?公司真正的老闆其實是約翰·摩根,那位先生富可敵國,連美國總統都要賣他幾分面子。”
“美國總統,那豈不是相當於大清國的皇帝?原來我們的老闆那麼厲害啊,連美利堅的皇帝都要聽他的話……”聽到這話,那男子倒吸了一口涼氣,露出一臉神往的表情。
陸秀很想告訴他大清國已經亡了二十幾年了,民國現在也已經是總統了,想想還是算了。近百年的代溝可不是她三言兩語就能夠化解得了的。
得知自家老闆不僅不是女人,而且還跟“美利堅的皇帝”都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後,那幫傢伙終於恢復了狀態。
看到大家在屏幕上的表現,陸秀越發佩服自己的決定了,在好萊塢尋夢的華人演員至死都不可能拍出這種水平。鏡頭裡的那幫傢伙跟他們半個世紀前的華工前輩除了腦後的那條辮子,其實根本就沒什麼區別,無論是從意識形態上,還是從思維方式上。
想想現在竟然已經是民國二十多年,她忽然產生了一種至深至深的無力感。難怪後來共x黨會以星火燎原之勢席捲全國。一個建國二十多年,治下卻依然滿是愚民的政權,想要不亡都不可能。難怪後世有人會說,民國是精英們的天堂,屁民們的地獄。
雖然這個發現讓陸秀感覺有些無奈,但對她的電影拍攝卻是一件好事。主演們全都是本色出演,習慣了攝像機鏡頭後,那一幕幕場景渾然天成,完全沒有半點雕琢過的痕跡。
後來,陸秀乾脆懶得跟他們講戲了,轉而把關注的重點放在了跟他們搭戲的白人演員身上。跟這幫毫無演藝經驗的華人演員截然不同,這幫白人演員是她精心從好萊塢無數面試者中挑選出來的,每一個都有着絕佳的演技。
開拍前,她跟他們所有人簽訂了嚴苛的保密協議,確定無論誰泄露劇組的秘密,自己都能把對方告得傾家蕩產後,這纔將他們帶入劇組。
這幫傢伙原本很不滿意自己飾演的角色,後來看在陸秀給出的高額片酬的份上,才勉爲其難地接受了。爲了讓表演顯得更加真實,陸秀挑選演員的時候並沒有特意剔除對黃種人充滿敵意的白人至上主義者,因此,兩撥人的第一次見面就充滿了火藥味。
之後的表演,與其說是表演,不如說是雙方的本色演出。陸秀所要做的,不過是在關鍵時刻,給白人們一個向華工發難的理由而已。
她也知道自己這麼做顯得很不地道,但考慮到她那幫同胞的演技,她也只能出此下策了。華人一向以喜歡息事寧人跟擅長忍辱負重而聞名於世,雙方交鋒的結果可想而知。陸秀有好幾次坐在監視器後面氣得咬牙切齒,恨不得衝上前去抓着幾個當事人的肩膀逼着他們反抗。
有好幾次,她甚至忘記了自己是電影的導演,差一點就真的站出去干涉雙方的衝突。
隨着衝突的升級,雙方的敵意甚至從電影延伸到現實中,片場時不時會上演“消失的盒飯”跟“辮子去哪兒了”之類令人哭笑不得的戲碼。
看看雙方勢如水火的態勢,陸秀忽然覺得後面的雪崩劇情恐怕沒那麼好拍了。如果面對的是真實的災難,還有可能激發出人性的光輝,跨越種族與仇恨的障礙,讓原本相互敵視的雙方化敵爲友,共渡難關。然而,片場的條件顯然不可能營造出那種世界末日般的氛圍,沒有那種氛圍,所謂的化敵爲友不過只是一個玩笑。
什麼是樂極生悲?這就是啊!本色出演雖然簡單,卻有着無法跨越的侷限性。沒有足夠的動力,想要讓兩幫相互敵視的人化敵爲友,談何容易?
一連ng了無數次後,陸秀只能無奈暫停了拍攝。現在這樣的狀態下,無論重拍多少遍,都不太可能有第二種結果。
跟《活着》這邊的困難重重不同,《羅馬假日》自從開機以來,一路高歌猛進,很快便完成了好萊塢室內部分的拍攝,馬上就要前往羅馬,開始外景部分的拍攝。
《羅馬假日》關係到陸秀跟摩根先生的賭約,她當然希望它拍攝順利,但她卻不希望凱特在這種時候離開。雖然《活着》的拍攝一直都是在秘密中進行,所有的演員也都簽了嚴格的保密協議,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幾天她明顯感覺到有不少不懷好意的生面孔在片場周圍轉來轉去。
開始,她還以爲對方是衝着凱特和加里·格蘭特的緋聞而來,後來隨着碰面次數的增加終於意識到對方的目標是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關於time電影公司在秘密拍攝第二部電影的消息竟然已經在好萊塢傳開。當公衆對凱特的緋聞的興趣漸漸消退,這神秘的第二部電影竟成了所有人關注的目標。好萊塢的無數狗仔都在摩拳擦掌,妄想着能夠第一時間獲得這部電影的消息。
陸秀真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跟所有人簽了保密協議,不然,以這個時代好萊塢狗仔的戰鬥力,用不了多久《活着》的所有細節都會曝光。雖然有反應中國農民生活的《大地》珠玉在前,但陸秀可不會認爲美國人民能夠接受得了一部真正以中國人爲主角,而且反派還是他們自己的影片。
她鬱悶地發現自己的拍攝陷入了僵局,不僅演員不配合,連外部環境都充滿了重重危機。《羅馬假日》劇組還在的時候還能替他們打打掩護,一旦他們離開,除非《活着》無限期停機,不然早晚都會被敏銳的狗仔看出端倪。
“親愛的,其實你一開始就錯了,既然你想拍一部西部片,那就最好用另一部西部片作爲掩護。”注意到陸秀的煩惱後,凱特嘿嘿笑着提點道。
《活着》的大部分劇情都發生在美國西部,凱特把它定義爲西部片其實也沒錯。
“如果你實在害怕《活着》曝光,完全可以同時再拍一部片子作爲掩護。”
“再拍一部片子?”陸秀眼前一亮,這的確是個好主意,如果拍的是西部片,不僅可以堵狗仔們的口,甚至還可以藉此爲掩護出去拍外景。
“對!”凱特目光灼灼,表情充滿了期待,“我想,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做到一夜之間拿出一個劇本來。如果你沒錢了,我可以追加投資。”
陸秀瞬間明白了凱特的意圖,追加投資啊,隨着《羅馬假日》的影響力越來越大,她果然不再滿足於49%的股份了。
她當然不會讓凱特追加投資的意圖得逞,但不得不承認,再拍一部片子作爲掩護的確是一個好主意。
當天晚上,她就搜索枯腸拼命開始回憶記憶中的西部片,她對美國西部片沒什麼興趣,唯一有點印象的就只有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那部《不可饒恕》。具體的內容記不清了,只記得是一個惡棍棄惡從善,結婚生子,爲了撫養孩子又重操舊業成爲賞金獵人,獲得賞金後帶着兩個孩子遠走高飛的故事。
充斥着殺戮與暴力的西部片其實並不是適合女性拍攝的片子,但現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實在別無選擇。想到跟朱橫做的那些爆炸裝置終於有了用武之地,陸秀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腦海中回憶着後世那些經典的槍戰鏡頭,劇本完成得比她想象中順利得多。既然要把這部片子作爲《活着》的掩護,那麼兩邊的演員當然最好能夠重合。裡面那些角色的第一人選當然正是《活着》裡面的那幫白人“反派”。
比起給華工當綠葉,當然是做主角更有吸引力。這個時代正是美國西部片的全盛時代,幾乎每一個美國男孩都有一個西部夢,拿到劇本,那幫原本滿腹怨氣的白人“反派”頓時一個個彷彿被打了雞血一般興奮了起來,紛紛毛遂自薦想要出演裡面的男主角。最誇張的,甚至表示可以不要片酬。
這幫傢伙的激烈反應讓陸秀眼前一亮,忽然想到這是一個扭轉《活着》拍攝僵局的絕佳機會。於是,連忙趁機發話:“想演男主角可以,先演好《活着》裡面的那場雪崩戲!誰在雪崩戲裡面的表現最好,我就讓誰演《不可饒恕》的男主角!”
《不可饒恕》的男主角是個棄惡從善的英雄,剛好《活着》的那場雪崩戲也算是白種人棄惡從善,摒棄前嫌,爲了生存跟華工一起面對困境的轉變契機,她這麼做也不算辱沒了她導演這個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