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允許季淑妃的歹毒,所以他把她打入了冷宮,他同樣不允許尹德妃的報復,所以他和我合演了一齣戲。可是,他獨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戴悠夢。倘若愛不深,他也能把她當作其他女人一樣,從此消失在他的視線之外。
可是,偏偏相反,高高在上的錢佐愛上了戴悠夢這個心腸歹毒的女人。
或許,他會理解戴悠夢的所作所爲,卻不能接受自己愛的人會是這樣的可怕。更甚者,他對戴悠夢的怨恨越積越深,他一面不允許別人傷害戴悠夢,但另一面,戴悠夢卻也逼着別人無路可逃。於是,錢佐在矛盾中陷入了怪圈,他愛戴悠夢,卻更恨戴悠夢。愛多一分,恨就多一分,糾葛不清。
哪怕現在,因爲我的反擊,我急功近利地想要證明自己的清白,卻也導致了尹、戴的悲劇,非但沒有讓錢佐對我改觀,反而更加劇了他對我的恨,更讓錢佐無法面對我。
是啊,真正傷害到錢佐的,是戴悠夢。或許那個戴悠夢,還做了什麼事,讓錢佐不堪忍受吧……
我有些心灰意懶地看着錢佐把尹德妃安放在牀上,輕輕地用袖子擦拭着尹德妃那張原本姣好,現在卻像一朵枯萎的花一般的臉龐,那裡被血污給沾染了。
錢佐細緻地擦好,把牀上的被子蓋在尹德妃的身上,然後從我身邊擦身而過,好像從來不認得我一樣。
“等等!”我着急地喊住他,已經走到門邊的錢佐停滯了一下,背對着我。沒有反轉過來,只給了一個孤冷的後背,隔開了我和他。但是他的停留就像一道曙光一樣。照射過來,至少他駐足了!我安慰着自己。錢佐舍不下這份情的。真捨得下,當初明明把戴悠夢打入冷宮,就不會讓她又出了冷宮,成日在自己面前晃悠了。
冷宮!冷宮裡出來地戴悠夢,已然不是之前那個戴悠夢了啊!
我有些氣喘地厲害。要讓我接受自己的前身是個惡人,特別是在我已經習慣地認定了戴悠夢的性格,此刻又強加出來,實在有些困難。^6^K^更新最快可是我終究不是戴悠夢,我爲何要承受她地沉重?她已經死了,我又何必揹着她的枷鎖?
一想到此,我便鼓起渾身地勇氣,深深地喚了一句“皇上。”
我從沒想過原來我喊出這樣一句話,能如今日這般溫柔。也從未如今天這般真摯和誠懇,我說,“我有件事想問你。”
錢佐沒有說話。但他站在那沒有走動。這說明他願意等我說完。
“如果我告訴你,之前的一切我都不記得了。或許我之前是很壞。是做了許多對不起皇上的事,可是。今日的我,絕非安了那樣的心思,我只想,只想……”“夠了!”就在我有些嬌羞和猶豫不知該如何組織下面地語言時,錢佐就迫不及待地打斷掉我的“告白”,他冷冷地哂笑,“戴悠夢,你以爲這樣說就可以一筆勾銷嗎?你以爲仇恨是這麼容易就能消磨的嗎?你的腦袋裡什麼時候起開始灌了漿糊?”從裡到外,從眼神到話語都透出一股寒意。
“我是認真的,一切都從新開始不行嗎?”我急急地說道,有些失去了平日的冷靜,或者說,自從錢佐從冰窖裡醒來,我的心便再沒有平靜過,“戴家與錢家的恩怨,早就隨着皇上把戴家滿門抄斬而一筆勾銷。我不想計較,皇上又何必耿耿於懷?”
錢佐默不作聲,依舊沒有返轉頭來,我看着他的後背,宛轉地提醒道,“皇上,之前地戴悠夢早已經懸樑自盡,若是與皇上有什麼恩怨,也該隨着戴悠夢的死結束了。皇上,如今的戴悠夢,已經不是從前那個,皇上你不明白嗎?”
我說完這番話,只覺得一顆心都要跳到了嗓子眼,口乾舌燥地,這句話是我想要說的,是我現在迫切想要說,想要問明白,想要知道答案地。
但是錢佐並沒有轉過頭來,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好像有所觸動一般。屋子裡沒有聲音,掉根針在地上也能聽見。時間靜止一般,我和錢佐都呆站在那,沒有誰再說一句話。
直到門外傳來一陣急促地腳步聲,一個護衛衝了進來,跪倒在錢佐身下,喘着氣說道:“皇上,大人們都到齊了,在兩儀殿候着呢!”
錢佐衝他擺了擺手,終於回頭看了我一眼,面無表情,和以前沒有任何地變化,看不清他的表情,看不出他地心思。
他說,“無論你死與沒死,都不會有任何的改變!”這句話說出來就像一把巨錘敲在我的心房,登時被擊得粉碎。
我臉色蒼白,只覺得胸口氣悶得很,聞到空氣中瀰漫着的這股血腥味,腐朽而讓人窒息,我不由泛起一陣噁心,頭一昏,人便栽到在地上,不省人事迷糊中,我的心再度如同死灰一般,沉沉不願醒來。
其實,我再沒有如同今日這般清醒了。從始到終,不過是我一廂情願的自導自演。從來到越國,把酷似星的澤新辰當作他開始,我便把自己的熱情加諸於他的身上,把自己活下去的信念強加在與澤新辰的憧憬之上。但是當我潛意識裡,漸漸看清楚澤新辰並非星的時候,我便又被錢佐對戴悠夢的愛所深深震撼,不由自主地把自己代入到戴悠夢的角色當中,便又把錢佐當作了另一個讓我自己活下去的信念。
錢佐與澤新辰,不過是我自己臆想的對象,不過是我爲了讓自己找到在這個陌生的世界上活着的意義。
可是,當我成功的移情於錢佐,卻非但徒勞一場,沒有把錢佐喚醒,反而更加深了他的恨,更見證了宮裡又一個女人的悲劇,不禁讓我再度迷失了方向。當我知道真正的元兇正是我這副軀體之前的主人,那麼,我所做的一切便更像一出滑稽的鬧劇。
所有的一切,我所努力的一切,竟然是那麼的可笑。
我渾渾噩噩地在我那混沌的意識裡浮沉不起,一會兒是尹德妃臨死時那血花四濺的場景,一會兒是錢佐冷若冰霜的面龐,更多的時候是看到我自己的臉孔。
不對,那是一張和我一模一樣的面孔,但我清楚地意識到,那不是我!那是那個戴悠夢。她正在我的夢裡衝着我獰笑。
是的,她在譏諷我,她都死了,我卻要活在她的陰影裡?當我在夢裡掙扎的時候,忽然一下子豁然開朗,我爲什麼要活在戴悠夢的陰影裡?我便是我,即便我叫做戴悠夢,也絕不是之前那個戴悠夢!絕不是!我又爲什麼在這裡承擔她所犯下的孽障與孽緣?
只這一下,好像一下子頓悟過來,腦袋裡那些污淖漿糊都漸漸被化了開去。心中所鬱積的情緒也漸漸散開,不願醒來的我只聽見門吱呀一聲,這聲音是來自現實的,我告訴自己。
緊接着,耳邊便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然後是嘩嘩的水聲,聲音不大,好像是手擰着帕子滴水。
我努力讓自己從惡夢裡掙脫出來,當我睜開眼,只覺得一陣強光刺眼而來,當我適應了光亮,那一瞬間差點沒了呼吸。
眼前是金黃色的牀幔,刺眼的光亮就是這牀幔反射來的,用金線繡着的圖案,即便在並不亮堂的燈光下,還能熠熠生輝。牀的另一邊是連地的書架,書架上擱着各式寶物,上面端坐着一尊玉觀音,價值連城的玉觀音。
這個場景,怎能不讓我窒息。
我記得那尊玉觀音,因爲那是上好的美玉雕琢而成的。
這張牀我睡過的。儘管只睡了一晚。
這裡就是越國的坤寧宮,皇后的寢宮,我第一次來到這個時代,睜開眼所見的場景,便和今日一模一樣。
我怎麼會忘記呢?
剛纔進屋的,是一名小巧的宮女,頭上兩側盤着兩個圓圓的髮髻,穿着白的短襦,紅的長裙,讓我一下子想到了瓶兒,當日的瓶兒也是這樣一身裝扮,坐在我下首飲泣的。
我不禁嘆了一口氣,頗有些重生的味道。只是這重生,僅限於這個時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