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中秋節,本該是萬家團圓的日子,而新婚第一年的林敏敏,此刻卻是忙得連想念鍾離疏的時間都沒有。

天才剛矇矇亮,她就起身操勞了起來。加上侯府的人,這碼頭上如今一下子擠了近三百號人,所有人的吃喝拉撒都需要她來統籌安排。好在林敏敏也算是鍛煉出來了,指揮着彎眉等人將那些受災戶的大姑娘小媳婦們分成好幾組,或是管着洗菜做飯,或是管着殺雞宰鴨,或是管着縫製衣衫被褥,倒也有條不紊。

只是,許是最近煩心事太多,從昨天開始,她便覺得身上有些不得勁,卻又說不出到底是哪裡不舒服。今天早晨起來後,那胸悶乏力的症狀就更加明顯了,連看着彎眉端來的清粥小菜都覺得一陣反胃難受。

終於安排完了各處的事,林敏敏纔要得空休息一下,可轉眼間就又被妹妹纏上了,硬是拉她過去和災民的孩子們一起做月餅。看着那些孩子們期盼的眼神,林敏敏只得強撐着過去,陪那些孩子們做起月餅來。

當殷磊和陳三的船靠上碼頭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其樂融融的畫面。如果這一切不是以那排等待六扇門過來勘查的坍塌庫房作爲背景,怕是早就叫人忘了,這場大火不過是兩天前的事。

就在這六扇門的船即將靠岸之際,忽然遠遠地從河堤那邊傳來一陣鑼鼓嗩吶聲,緊接着,就只見一隊白茫茫的人馬拉着棺柩出現在衆人的視野裡。

這動靜一下子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因此,殷磊等人上岸,倒反而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不一會兒,那隊灑着紙錢的人馬便到了碼頭邊。爲首的漢子肩膀上纏着繃帶,沒受傷的那隻手裡拿着根哭喪棒,卻是邊走邊心虛地低着頭。在他的身後,是一溜五個孝子賢孫,以及那個身材壯碩的孝婦。緊跟在他們後面的,是一輛晃晃悠悠的老牛車。牛車上放置的,正是那個死去老漢的棺柩。在這棺柩的後面,則是呼啦啦一幫穿着孝服乾號着的男男女女,也不知道跟這戶人家是什麼親戚關係。

聽着那震天的嗩吶鑼鼓,碼頭邊忙碌的衆人不由全都停了手,在河灘邊平整着廢墟的吳晦明等人也趕緊趕了過來。

哭喪的隊伍來到碼頭,只見那粗壯婦人忽地拉長聲調幹嚎一聲,坐到牛車前的地上,拍着大腿就開始連哭帶唱地數落起來。

這會兒卉姐兒正在攪拌着桂花糖芝麻餡兒,那香甜的味道直衝得林敏敏一陣反胃,如今忽地又被這鑼鼓嗩吶和那婦人的哭嚎一逼,她頓覺腦袋一暈,一口氣險些上不來。

那壯婦一邊乾嚎着一邊數落着,口口聲聲指責侯府草菅人命,又指責侯府故意縱火才導致棚屋被燒。

她的話,頓時惹翻了一旁的幾個婦人,紛紛起身指着那壯婦罵道:“這會兒扮起孝子賢婦來了,老頭兒活着的時候怎麼盡受你這潑婦的氣了?!”“虧你還有臉說侯府的是非!你也不看看,你男人肩上的傷是誰請人來幫着治的?還有你公公的這棺材,是誰幫着置辦的?!這會兒還把髒水往侯府身上撥,你們還有沒有良心?!”

那壯婦被衆人指着,不由慌了神,忙爬起身,過去從牛車後的人堆裡扯過一個小個子男人,推搡着他道:“你說,你說,你把你跟我們說的話都告訴大夥兒!”

那小個子顯然沒料到她會忽然扯出自己,不由嚇了一大跳,轉身便想逃跑。可一擡頭,見碼頭邊只是一些老弱婦孺,那膽子頓時便壯了起來,忽地一挺胸,道:“我作證,失火那天晚上,我親眼看到有人從失火的庫房那邊把着了火的貨物往棚屋這邊扔的,不然那火也燒不到我們這邊!”

聽了他的話,衆人不由就是一怔。林敏敏的眉眼也是一沉,纔剛要撐着桌子站起身,胸口又是一悶,她只得又坐了回去。

就在這時,只聽一個聲音道:“哦?你親眼看到的?你肯定?”

衆人順聲看去,只見那碼頭邊不知何時靠了一艘船,船邊上站着三個人,其中一人穿着一身紅衣,一人穿着一身緋衣,還有一人穿着一身青色儒衫。

說話的,正是那個穿紅衣的。

頓時,就有那見識廣的小聲道:“是六扇門的紅衣捕頭呢!”

殷磊遠遠衝着林敏敏一抱拳,卻是沒有過來打招呼,而是扭頭對那個小個子道:“你過來,我有話問你。”

聽他這聲招呼,那小個子不僅沒往前去,反而往後縮去。若不是他的身後忽然冒出幾個大漢,林敏敏想,他怕是十有八.九就要轉身逃跑了。

那小個子往後一退,卻是一頭撞進一個大漢的懷裡。扭頭一看,他忽地“啊”了一聲,再次扭頭想跑,卻被那大漢一把扯住衣領給拽了回來。

林敏敏這才認出,那漢子正是她來的那天所遇到的那個人。

那漢子揪着那小個子的衣領,對着林敏敏叫道:“夫人,就是這小子!說管事要我們賠償損失的,就是這小子!”又晃着那個小個子男人道:“我找了你小子整整兩天了,你去哪了?!”

此時吳晦明和趙公也紛紛趕了過來,看到殷磊等人,忙上前來見禮。

殷磊草草還他們一禮,上前一把將那個小個子從那個漢子手中扯過來,翻着眼道:“你們之間的私人恩怨以後再說。”又問那小個子,“你真親眼所見?你可願上堂作證?”

那小個子被殷磊抓在手裡,可比被那漢子抓住還要叫他膽顫心驚,不禁掙扎道:“小、小子也、也是聽人說的,不、不是小子親眼看到的……”

那壯婦忽地一扭頭,和丈夫對了個眼神,忙過來扯着那小個子的胳膊嚷道:“你昨晚可不是這麼說的!怎麼這會兒又變成不是你親眼所見了?!”

那小個子苦着臉道:“嫂子、嫂子,我、我就吹牛,我就那麼一說……”他看看林敏敏,忽地對那壯婦又道:“可不管怎麼說,是侯府值夜的人喝多了纔打翻油燈,是侯府連累了我們大家,這總沒錯!”

“錯!”他的話音還未落,就只聽一個聲音冷冷打斷他。

“你說錯了,”陳三抱着胳膊道,“那個值夜人的屍首我纔剛查看過,他不是燒死的,在失火之前,他就已經被人掐死了。”說着,又扭頭看向吳晦明,“現場在哪?帶我過去。”

林敏敏一聽,忙站起身打算跟過去,卻是忽地又是一陣暈眩,只得再次坐了回去。

那邊,吳晦明聽說這個消息,臉上也是一陣色變,趕緊把殷磊和陳三往事故現場領去。而那個小個子男人,則一直被殷磊牢牢抓着一併帶了過去。

殷磊和陳三跟着吳晦明過去了,剩下那個青色儒衫仍站在原地未動,兩隻眼睛骨碌碌地來回掃視着在場的衆人。

林敏敏正疑惑着此人的身份,就見那會館裡顫巍巍出來一個瞎眼老婦,敲着柺杖在那裡哭着罵道:“作死的不孝子啊,老天爺怎麼不一個雷劈死你們這些不孝子孫?!老頭子死了都不得安生,還叫你們這麼折騰着想拿他來訛錢,虧不虧心喲!老頭子啊,快收了他們一起去吧……”

這老婦的哭訴,加上陳三剛纔的那番話,頓時叫衆人再次指責起那對夫婦來,更有人過來安慰林敏敏道:“夫人,莫要氣惱,這世上就有那等不知感恩的人,這種人,狗也不如!”

直到這時,那青衫儒士才緩步過來,向着林敏敏行了一禮,自我介紹道:“敝姓劉,在督察院任職。”

卻原來,是個風聞而至的御史。

林敏敏趕緊站起身,纔剛要還禮,卻是眼前一花,兩耳“嗡”的一聲響,便軟軟地倒了下去。

醒來時,一睜眼,林敏敏便發現,自己是在會館二樓她的房間裡。

一旁,彎眉和卉姐兒、妹妹都小心守着她。見她睜開眼,妹妹“哇”地一下就哭了起來。

林敏敏小心地晃了晃腦袋,發現頭不暈了,胸口也不悶了,便坐起身,摸着妹妹的頭笑道:“抱歉,嚇着你們了。大概是這兩天累着了……”說着,她忽地就想起昏倒前的事來,忙支着耳朵聽了聽外面,問道:“外面怎樣了?”

她只顧着擔心外面的事情,卻是沒注意到衆人看她時的複雜眼神。

“七嬸,”卉姐兒忽地一把握住林敏敏的手,激動得連聲音都在打着顫,“敏、敏敏娘,你、你有寶寶了!”她道。

林敏敏一怔,眨了好一陣子眼,半晌,才歪頭問道:“你……說什麼?”

她這疑惑的語氣,頓時逗得連原本哭着的妹妹都笑了起來。彎眉等不由全都圍上來,衆人一陣七嘴八舌,卻是顯得比她這個新晉孕婦還要興奮。

從衆人七零八落的敘述中,林敏敏才漸漸拼湊出她昏倒後的事情。

卻原來,她這一昏倒,頓時嚇着了在場所有的人。衆人七手八腳將她擡進會館,又叫來那兩個大夫。雖然這兩個大夫都不是婦科聖手,但斷喜脈還是會的,兩個人都斷定這是喜脈,且已經有三個月了。

而,等衆人想起鬧事的那一家人時,才發現碼頭上早沒了那一家人的影子,連那瞎眼老孃都跟着一起走了。

至於那個散播謠言的小個子,卻是因爲他的那句話,被六扇門的人給拿了去,說是要問個究竟。

屋子裡衆人一陣興奮,卻是忘了仍守在外面等消息的趙公等人。聽到裡面的熱鬧,趙公再也忍不住了,站在門邊揚聲問道:“夫人可還好?”

相對於彎眉等報告的那些瑣事,林敏敏更關心六扇門和那個御史的事,便忙命人將趙公和吳晦明請了進來。

隔着屏風,趙公也是喜得一陣搓手,先向林敏敏道了賀,然後纔將外面的事說了一遍。

卻原來,他們這些人不在京城的這幾天,朝廷上因爲這火災的事鬧得沸沸揚揚,那督察院便派劉御史前來一探究竟。這劉御史在官府衙門查看案件資料時,正好遇到受理侯府報案而來的六扇門,所以兩邊的人馬纔會合爲一處,一同過來。

“六扇門怎麼說?”林敏敏問。

吳晦明道:“果然是有人故意縱火。虧得夫人當初謹慎,不僅叫來六扇門的人複查此案,還及時安撫了災民,否則,不管是這災民受人蠱惑鬧事,還是被人栽贓說是我們侯府引來這場火災,怕都會叫我們變得十分被動……”

他還待要說什麼,卻是被趙公給打斷了。趙公笑道:“夫人已經盡到了夫人的責任,下面就該是我們的事情了。夫人也該安心回府養胎纔是,若是叫侯爺知道您這種狀況還在外奔走,怕是連我們也要吃瓜落呢。”

林敏敏這一次出京,卻是隻帶着彎眉等丫環,連一個婆子都沒有帶。如今可以說,她身邊盡是些沒經驗的小丫頭片子。只要想到這一點,主事的大丫環彎眉自己就忍不住一陣心虛腿軟。

也幸虧受災人家裡多的是熱心人,不用彎眉招呼,那些生養過的婦人們便主動過來向她傳授經驗。若不是怕打擾了林敏敏的休息,這些人就該將這生育課堂開到林敏敏的臥室裡來了。

只是,彎眉等人都還是不曾出嫁的小姑娘,聽着那些婆婆媽媽們傳授着各自的懷胎經驗,衆人竟發現,似乎每個人的經驗都不一樣,甚至同一個人懷第一胎和第二胎時的反應喜好都各不相同,這其中的複雜,不禁叫這些小姑娘們聽得那叫一個眼暈。

天黑後,剛打過一更,救星終於來了。莫大柱莫大管家親自駕着車,護送着莫媽媽連夜趕了過來。

莫媽媽一進屋,看着躺在牀上的林敏敏臉色蒼白,不由就含着眼淚把她一陣責怪,又扭過頭去罵彎眉等人,身爲夫人的貼身丫環,居然都不知道夫人已經懷了三個月的身孕——這卻是錯怪了彎眉等人。和其他人家的主人不同,林敏敏很注重個人隱?私,因此並不喜歡被人貼身伺候,她的小日子一向只有她自己清楚。且最近因爲鍾離疏不在家,她對自己也是有些心不在焉,所以纔沒注意到這件事。

莫媽媽的到來,頓時叫彎眉等人有了主心骨,就連被罵,都顯得那麼心甘情願。而莫媽媽也立馬就把林敏敏當作易碎的寶珠般看護了起來,這個不許那個不該,直把林敏敏看管得哭笑不得,不由跟她辯道:“媽媽該看看外面那些人,人家七個八個不都是這麼生下來的,哪有那麼金貴。”

莫媽媽眼一瞪,叉腰道:“夫人什麼身份,她們又是什麼身份?!若是侯爺在家,夫人要如何,自有侯爺管着,如今侯爺不在家,夫人就只能聽我的!”

頓時,林敏敏閉了嘴。

摸着平坦的小腹,望着窗外那中秋的圓月,一種叫作“思念”的情緒忽地氾濫成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