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衆人寂然。
身爲聚會主人的司馬睿靠在亭旁的樑柱邊上,隨口打趣道:“弦爲知音而斷,來者可是知音?”他坐在衆人的最邊上,因此也是最早發現垂柳林中有人行走的。
聽聞此言,亭中的人都將目光投向了我。
我隨青衣小童踏上方一尺多寬的石橋,不疾不徐地走向八角亭。
我在亭前站定,迎來的目光,有不屑的,有排斥的,有好奇的,也有玩味的。
青衣童子向司馬睿行了一禮,三言兩語簡要地說明我是裴瑜帶來的。
司馬睿揮了揮手,讓他退下,然後,他對上我坦然的目光。
司馬睿輕輕地拍了拍手,笑道:“來者便是客,我家中沒什麼規矩,請這位客人隨意自便。”他眉間帶着慵懶不羈的笑意,衣衫領口半敞開,發未束髻,隨意散着,頸項邊還殘留着半抹可疑的嫣紅,看起來像是姑娘家芳脣的印痕。
上次詩會時,也許是因爲在公共場合,司馬睿還稍微收斂一些,而現在在自己家中,他好像拋開了所有的束縛,怎麼自在怎麼來。
這時又有人穿林而出,我原以爲是裴瑜終於姍姍而來了,隨意偏頭一看,看清來人後,卻不由得愣住了。
來人不是裴瑜,卻是方纔在惠蘭坊中見過的那位香料師傅。
他隨着青衣小童來到湖畔,皺着眉對那小童說着些什麼。
聯想到先前這位香料師傅所說的“懂香料的貴人”,我下意識地看了司馬睿一眼。
那位香料師傅朝亭中看,也正好瞧見我,神情一下子變得有些尷尬。
他原本是打算來向東家求助疑難,卻沒料到提出疑難的客人竟是與東家認識的。
司馬睿目光先後掃了我和香料師傅的臉上,片刻後,瞭然一笑,站起來懶散地道:“在下有些私事要處理,各位還請稍待。”
他拖着步子慢慢朝湖邊走去,我這時候才發現他腳下穿的像是拖鞋一樣的木屐,而不是中規中矩的靴子。
木屐是深紫色的,接近黑色,鞋幫一下一下地敲擊在石橋上,發出圓潤的極有質感的響聲。
啪嗒,啪嗒。長衣的款擺之下,聲調節奏很是從容。
司馬睿懶懶散散地走到湖邊,便與那位香料師傅一邊說話,兩人的聲音不大,亭中的人都聽不到。
不過我看到香料師傅將一隻拳頭大小的藍布小包交給司馬睿,並且不時朝我這裡投來目光,我大致便能猜出他們談話的內容。
司馬睿與那位香料師傅交談片刻之後,那位香料師傅神情複雜地看了我一眼,才向司馬睿作揖告辭。而司馬睿手中拿着藍布小包,一拋一接地慢慢走回來,腳下木屐啪嗒啪嗒地敲打着石橋。
他走在橋上時,我的心也跟着他手中的布包一跳一跳的,生怕他一個失手就把小包掉湖水裡了,我手頭可就只有這麼一份香料,沒備份的。
司馬睿拖着腳步慢悠悠地走回來,先朝其他幾人點了點頭,隨後盯着我道:“這位公子,能否私下詳談?”在說到公子二字時,他稍稍加重了語氣。
我知道他大概是要說荷包的事,神情自若地點了點頭,隨着司馬睿離開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