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起來,萬明玉就張羅着要回家,他現在的身體啥樣,自己心裡有數,怕病倒在西遠衛成家裡,所以急着回去。
西遠一反平時做事風格,拖拖拉拉,一會兒說有這個事,一會兒說有那個事,總之,各種理由,一直到天黑,萬明玉也沒走成。
隔天,同樣的事情又同樣上演。不過,也只是兩三天而已,第四天頭上,萬明玉早晨起來,只覺得頭暈耳鳴,手腳痠軟無力,眼前東西有些模糊,下牀剛想邁步,一個趔趄差點沒摔倒,幸虧他以前在虎豹騎中練過,反應還算迅捷,連忙錯身向後,一屁股坐牀沿上。
從那天起,萬明玉一病不起。別院裡面每天都飄着藥香,但是,多少藥下去,萬明玉的病情也沒有任何好轉。他還惦記自己是在別人家裡,怕自己有個萬一,給人家帶來歹運,這可是西遠和衛成的新家,他們這樣的人有個好結果不容易,所以心心念念要回去,不過,都被西遠給勸止了。
這天,西遠煎好藥,正服侍萬明玉把藥喝下,院子裡傳來大狼狗的叫聲。別院裡養了好幾條狼狗,這些狼狗本來是衛成用心培養,冬閒打獵用的,所以個頂個訓練有素,追獵物時奔跑迅速,與獵物搏鬥時兇猛異常。如今,他們這個別院建在村子外面,離衛家莊也有些距離,衛成怕姜叔他們三個看家沒有威懾力,便將幾條狼狗安置在後院。白天的時候,大都拴着,晚上卻要撒開,好看家護院。
如今,前院正在叫喚的這個,是條狗齡僅有半年的半大狼狗,因爲還沒有參與過打獵,所以性情較另外幾個溫和一些,幾個孩子沒事還同它翻滾玩耍,並且興致勃勃的研究了好幾天,給取了個霸氣的名字,叫天狼,實際上跟家裡其他狗比起來,天狼的性情和狼的距離最不遠了。
西遠和衛成沒有阻止孩子們和狼狗的親近,男孩子嘛,就應該長鞭策馬,笑傲奔馳,不想往嬌氣裡養;另外,西遠覺得家裡那幾條狼狗太厲害了,所以想養一條普通點的狗,平時家裡來人啥的出個動靜就好,天狼還小,正好合適。
天狼發出叫聲,聽着動靜還不小,一定是有啥事了。西遠走到窗前向外看,院子裡,李二虎站在門口,天狼正全身毛毛炸開來,兩隻前爪刨地,腦袋伏低,頗有種躍躍欲試的味道。
李二虎來了,萬明玉卻不想見他。
李二虎站在門外苦苦哀求,他也很爲難,一頭是老孃,一頭是心愛的人,不知道如何才能夠兩全。
“明玉,明玉,你開開門,我就和你見一見,說兩句話就走。”在家裡,因爲兩個院子離得近,李二虎不敢明目張膽找萬明玉,如今在衛成和西遠這裡,他就少了些顧忌,所以,敢提高嗓門說話了。旁邊,衛成無可奈何地站着,想勸阻李二虎,但是,對方根本不聽。
屋裡,萬明玉把剛喝下去的藥都吐了出來,趴在牀邊,悶着聲音,撕心裂肺地咳着。
“長關,以後我若有個萬一,麻煩你幫忙照看運來與妞妞一二。”喝了一口西遠遞過來的茶,勉強把咳嗽壓了下去,萬明玉蒼白着臉說。
“不要瞎想,來人世走一遭不易,生老病死,一定把該經歷的階段都經歷了,纔不枉活一回人。”西遠雖然難過,還是勸解道。
“我知道。都怪我這身體不爭氣!”萬明玉眼望窗外,神思悠遠,“我倒沒啥可遺憾的,只是放不下倆小的,他們跟我一樣,無父無母,沒有家人可以扶持,我只怕,以後他們長大了,如我這般,無依無靠。”
“明玉!”西遠心裡揪的難受。
“長關,以後一定不要辜負長山……”萬明玉雖然沒有明說,可是西遠明白他話裡的意思,衛成本質上和萬明玉沒有啥區別,都是沒有父母兄弟可以依靠,都是把一輩子的快樂與幸福寄託到了一個人身上,如果西遠辜負了衛成,今天的萬明玉,就是明天的衛成。
萬明玉不提衛成還好,一提衛成,西遠心裡真的受不了。
這幾天,衛成一直在不安,或者說,從李二虎倆人的事情鬧騰起來後,衛成心裡一直就不安穩。他現在粘西遠粘的厲害,西遠走到哪兒他跟到哪兒,晚上,非得抱着西遠才能睡着,半夜醒來,一定伸手摸摸,確定這個人還在身邊,才能接着入眠。
而且,一夜之間彷彿小了幾歲似的,不再是那副成熟穩重的模樣,以前,西遠想讓他叫一聲哥不知道得費多大力氣,現在天天“哥,哥”的不離口。也許,在衛成的潛意識裡,看到萬明玉的樣子,怕自己也會有這麼一天吧,所以,知道他哥心疼自己養大的那個小衛成,即使能放棄今天的衛成,卻無論如何丟不下他養大的那個孩子,因此不知不覺間,說話辦事都帶出來些小時候的模樣。
這樣的衛成,更讓西遠心疼。
屋外,李二虎還在“明玉明玉”的叫着,屋內,萬明玉卻是充耳不聞,世事難以兩全,他萬明玉沒有那個福分,求得一個全心全意的人,那麼,就不要了吧。
西遠心中激憤,轉身來到屋外。
要說西遠心裡有個逆鱗,那就是衛成,就是容不得他的成子受到哪怕一絲絲的委屈,從他把成子揹回來的那一天起,一直到蒼顏白髮,都是如此。只要他西遠還有一口氣,這世上,誰也別想給他的成子,任何的委屈!
“二虎哥莫欺明玉沒有家人,沒有兄弟扶持,就肆意妄爲!”西遠冷着臉,對李二虎道。
“長,長關?”李二虎蒙了,在他印象裡,西遠西長關,一直是溫和的,笑眯眯的,很少有發火的時候,即使衛成跟他講過,當年跟他哥表白的時候,被打了倆大脖拐,李二虎都想象不出來西遠發火時候的樣子,所以,一時間驚呆在那裡。
“從今天起,我,西遠西長關,與萬明玉結爲異性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視萬明玉爲我的親弟弟,我西家,就是萬明玉的家,誰若敢欺凌我兄弟,西長關定要給他討個公道。”西遠擲地有聲。
李二虎:“長關!”
衛成:“哥!”
萬明玉:“小遠!”
屋裡,聽見西遠這番話以後,萬明玉眼淚長流。
他性子硬,這段時間不管心裡如何難過,都不曾流淚,如今,無論如何都止不住眼裡的淚水。不管外表多堅強,因爲在這世間,孤身一人,心裡難免底氣不足,所有的倔強與鋒利,都是虛弱的僞裝罷了。
幾個人反應不同,但是有一點是共同的,因爲他們都知道,西長關輕易不許諾,許諾後必然身體力行。當年情急之下揹回去的小衛成,他給揹回去了,就真的當成心肝寶貝一樣來看待;姥姥家日子過得不好,他一旦跟着母親去過,認了這門親,就幫着蓋房置地,給倆舅舅娶親;衛成走了,他說要找回來,就想盡各種辦法,不惜奔波千里,親自去尋……
如今,西長關說認萬明玉爲弟弟,那就真的會把萬明玉當成親弟弟來看待,當成西家的一份子來看待,說是不讓人欺負了去,就真的會爲這個弟弟出頭,多大的困難都不會畏懼。
“長關,長關,我不是,不是想欺負他,我只是想把事情跟他解釋解釋,可是他不見我。”李二虎說話都結巴了。
“二虎哥可是認爲此事錯在明玉?”西遠一點兒都不假辭色。
“沒有,這事兒不怪明玉,是我這邊,我這邊。”李二虎腦門都出汗了,他之所以事情出了以後,還能夠理直氣壯地來找萬明玉,心裡未嘗不認定,萬明玉除了他沒有其他親人,篤定萬明玉離不開他。可是,如今,不一樣了。
“既然是二虎哥那裡出現的問題,二虎哥不想着把事情解決好,給明玉一個交代,反而要我們明玉忍辱負重,二虎哥心裡的依仗,所謂何來?”西遠真急眼了,一句緊迫一句。
“我,我,我正在想辦法。”李二虎真理屈詞窮了,他原本的仰仗也不過是萬明玉對他的感情罷了,如今,人家哥哥替說話,他就一點兒理都不佔,所以,急忙把目光轉向衛成,希望衛成替他解困。
人家衛成根本裝作沒有看見,他早對李二虎處理事情的方式不滿了,只不過倆人的交情在那裡,不能翻臉罷了,如今,他哥收拾李二虎,衛成樂不得的幸災樂禍。
“小遠,你讓他進來,我有話跟他講。”屋裡萬明玉擦了擦眼淚,對西遠到。他雖然比西遠小几個月,但是,因爲西遠看着年輕,總覺得叫哥不合適,所以倆人一直互相以名字稱呼,萬明玉一時改不過來。
不過,剛纔西遠替他出頭,給了萬明玉底氣,他也是有家的人了,也是有哥哥的人了,那麼他還怕什麼,顧慮什麼呢?有什麼事,什麼人是不能夠面對的呢?所以,終於鼓起勇氣見李二虎。
“明玉!”李二虎聽了,這個激動啊,還是他的明玉好啊,知道他現在被西遠下了面子,及時出聲解救。
既然萬明玉同意見李二虎了,西遠當然不能攔着,所以,打開屋門讓李二虎進去。
“明玉!天啊,怎麼瘦成這樣了?”李二虎進屋,看見了靠牀而坐的萬明玉,真個是形銷骨立。這下心疼了,一把抱住萬明玉,眼淚流了下來。
他想過,萬明玉知道他相親的事情,定會心裡難受,不會輕易原諒他。不然不會關了兩院之間來往的月亮門,不會跟他說橋歸橋路歸路,也不會說啥都不肯見他。儘管如此,他還是以爲萬明玉只是在跟他賭氣,萬沒想到,這個人,病成了今天這般模樣。
萬明玉一動沒動,任由李二虎抱着,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麼貪戀這個人的懷抱。
這個人,曾經是他在這世間,最值得信賴的依靠,唯一的牽掛。失去了這個人,萬明玉等於失去了所有。所以,萬明玉的病情纔會日益沉重,所以,西家小神醫長朔纔會束手無策,因爲萬明玉的心裡,早已萬念俱灰,了無生念,一個一心求死的人,你拿什麼良藥來救,都是白搭。
“能得你今日爲我落淚,萬明玉也沒有遺憾了。”良久,萬明玉澀聲開口道。
“明玉,你別傷心,我一定會想到辦法,把事情解決的。”李二虎擦了擦眼淚,跟萬明玉保證道。
“可有兩全之法?”萬明玉眼睛望着李二虎問,李二虎遲疑半晌,搖了搖頭。
“可捨得老孃與兄弟子侄?”萬明玉接着問。李二虎雖然沒有搖頭,但是,也沒有點頭,所以,有些話不用說,大家都明瞭。
“既如此,你叫我等,期限是多久?”萬明玉掙脫了李二虎的懷抱,嘴角扯出一抹嘲諷。真以爲我萬明玉生是你李二虎的人,死是你李二虎的鬼,手掐把拿地跟你一生一世嗎?真是笑話,就算沒有西遠認他做弟弟,萬明玉寧可求速死,也不願遭人作踐,何況,現在他也是有家有兄弟子侄的人了。
“那麼,你叫我怎樣來等?”萬明玉心裡說不出的失望,等什麼?等你屈服於老孃的威懾之下,娶妻生子,然後做一個見不得人的存在嗎?那你可真是找錯人了,萬明玉當年寧可冒着身死他鄉的風險,投筆從戎,也不肯屈從於繼母惡父,今日又如何會因爲你李二虎而屈節!
“明玉!”李二虎訥訥不言,只是口中喚着明玉,他心裡很慌,總覺着要失去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