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
雲祁靠坐在圈椅上,雙手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柔着微微凸起的胃部,神情嚴肅道:“從雲錦縣回來的途中,我發現有人在秘密調查前段時間大批收購糧食的商人,三皇子這次來三河縣,會不會是……衝着此事而來的?”
秦熠知脣畔勾起一抹嘲諷的笑:“三皇子此次奉旨前來,明面上是替皇上在三河縣查找能預測天氣的‘神秘道人’暗地裡也在調查前段時間大批收購糧食的商人,同時,三皇子還想利用言正軒來打擊於我,報復於我,甚至噁心於我,這次來,三皇子明顯就是抱着一箭三雕的目的。”
雲祁不屑的勾脣冷冷一笑:“就他?還想一箭三雕?呵呵~他算計得倒是挺好的,只是,也得有那個能耐和本事才行,小心射出去的箭一隻雕都沒射中,反倒被他射出去的箭,從天上掉下來的射中了他自個。”
胃口倒是不小。
只可惜。
鎮國公府和戰神這兩塊硬骨頭,可不是他三皇子想啃就能啃得下來的……
“接下來你什麼打算?”雲祁問。
秦熠知忽的一笑,眼中的笑有些瘮人,慢條斯理笑說道:“既然三皇子這麼想打壓於我,那麼……我自然是要讓他求仁得仁的,到時候……我順勢借坡下驢,正好回京城去成親。”
三河縣這個知縣當着雖然悠閒,雖有舒坦,但是,畢竟這三河縣不是他的家。
京城近段時間風起雲涌,也是該回去了。
而且……
他和雲杉已經是未婚夫妻,成親一事自然也得趕緊提上日程才行。
雲祁怔楞了一瞬,隨後朝秦熠知伸出了大拇指:“你小子……依舊還是這麼焉壞焉壞的,三皇子若是回過神來後,發現掉進了他自個挖的大坑裡爬不起來,還不得氣死?哈哈哈~”
兩人在書房內,嘀嘀咕咕又商談了約半個時辰後,這才從書房走了出來。
雲祁神情疲倦,一邊伸着懶腰,一邊打着哈欠回他的院子準備去午睡了。
秦熠知則朝着雲杉的院落而去。
輕輕推開雲杉的房門,便看到母女兩個並判躺在牀上,晴空睡得像個小豬一般,發出小小的鼾聲,雲杉則在他走進房間時,立即就翻身支起上半身看向他。
“噓~別過來,免得吵醒了她。”
秦熠知含笑的看着雲杉,點點頭。
雲杉輕手輕腳的翻身下牀,隨後朝秦熠知走了過去,壓低了聲音悄聲道:“有事?”
秦熠知點點頭,伸出大掌拉住雲杉的手捏了捏,目光灼灼的看向雲杉,貧嘴的笑說道:“找你有事,但更多的,則是因爲想你了,想拉拉你的手,想和你說說話,想和你親近親近。”
“……”雲杉臉頰刷一下就又燙了起來,嗔怪的瞪了秦熠知一眼,隨後便輕輕關上房門:“我們出去說。”
“嗯,都聽夫人的。”
雲杉面若朝霞的朝秦熠知翻了一抹白眼。
正午的日頭可毒辣了。
別說是花園涼亭了,就算是朝北的房間,不放置一些冰降溫,在屋子內也是受不住的。
於是。
秦熠知拉着雲杉去了他的臥室。
這是雲杉第一次來秦熠知的臥室,屋子坐南朝北,前後都有着大大的窗戶,此時因爲天氣炎熱,室內放置了冰塊降溫,所以屋子內的所有窗戶都是關閉着的。
房間很大。
佈置的也很簡單。
並沒有擺放什麼文玩古董,只有簡單的一張牀,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樸實得一點都不像是個戰神的房間,不像個當官之人的房間。
“吱嘎~”房門被秦熠知輕輕的關上了。
雲杉聽着這關門聲,心口砰砰直跳個不停,心臟就跟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似的。
緊張的嚥了咽,隨後坐在圓桌前的椅子上,雙手交握在一起緊緊的攥着,故作鎮定的看向秦熠知:“你,你有什麼事要對我說?”
秦熠知一看雲杉這如臨大敵的樣子,忍俊不禁勾脣一笑,知曉她是在緊張,是在害怕,所以此刻倒是頗爲識趣,也頗爲紳士,沒在沒臉沒皮的往她跟前湊,而是在圓桌的對面坐了下來。
見秦熠知在對面坐下後,雲杉這才暗自鬆了一口氣。
“瞧你給嚇的……放心,沒成親前,我即便是再想也不會對你胡來的,最喜歡,最珍貴的東西,得留到後面慢慢‘吃’這才更有意思,夫人你覺得呢?”
這個“吃”字,秦熠知說得尤爲意味深長。
雲杉臊得臉頰都快要着火了,知曉他不會真的在婚前動她,膽子也就大了起來,再加上此刻又沒有外人,於是當即輸人不輸陣的懟了回去:“我也這麼覺得,不過有句話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
秦熠知配合的做出一臉好奇狀,問:“什麼?”
“只有累死的牛,沒有耕壞的地。”雲杉說話的同時,目光還朝秦熠知下半身瞥了一眼。
飆黃段子誰不會?
誰怕誰?
雲杉朝秦熠知擡了擡下巴,滿眼的挑釁。
秦熠知一點都沒覺得男性尊嚴受損,反而還一臉無害的笑眯眯看着雲杉:“夫人,等咱們成親後,牀上見真章。”
“見真章就見真章,誰怕誰?”她是女人她怕個屁!大不了她躺在牀上裝死魚,而他?呵呵~男人一旦“雄”不起來,就只能幹看着。
看着雲杉這囂張樣兒,秦熠知心癢難耐的恨不能立即撲過去,吃了她,征服她,讓她哭,讓她叫……
吸氣……
呼氣……
吸氣……
呼氣……
深呼吸了好幾次後,秦熠知這才略微平息了身體內的燥熱,和她朝夕相助,對他來說,簡直是既甜蜜又折磨人,每天都要考驗他好幾次的定力和忍耐力。
“葉新笙今日清晨已經被押送到了本縣,也已經被收入監牢,他和言正軒長得一模一樣,連食指斷了一節的地方都一樣,所以,那人必定是言正軒此人無疑。”
“……你又沒見過言正軒,你怎麼知道他和言正軒長得一模一樣?”雲杉一臉的不解。
一聽雲杉這話,秦熠知看向雲杉的眼神,頓時就幽怨了。
“還不是你當初哄騙於我,說你要給那短命鬼守孝三年,我這才氣不過,想要看見那短命鬼長什麼樣子?於是就讓人根據言家人的描述,畫了一張言正軒的畫像出來。”
“……”雲杉訕訕的摸了摸鼻子。
這廝可真記仇。
堂堂一大男人,吃起醋來,翻起舊賬來,真特麼的比女人還厲害。
秦熠知:“明天一早,我會和雲祁一起把言正軒帶回言家村去確認他的身份,一旦身份確認了,便會給他定罪。”
雲杉點點頭,隨後問道:“需要我和你一起去嗎?”
秦熠知搖搖頭:“你暈車厲害,而且這大熱天的趕路也遭罪,你還是呆在縣衙吧。”
“說的也是……”雲杉其實也不想跑來跑去的遭罪,突的,雲杉想到了半山腰的屋子和土地,於是又改變了注意:“要不我還是和你一起去吧?到時候去了言家村,你讓秦忠假扮成獵戶,當着村民的面正大光明的買走半山腰的房子和地,這樣今後就不會有村民去打那一塊地的主意了。”
秦熠知想了想,隨後搖搖頭。
“之前是我沒考慮周全,其實屋契和地契全都在你手裡,而且你還是堂堂戰神的未婚妻,沒有哪個不長眼的村民膽敢去惦記那地方的,若是刻意當着村民的面賣掉半山腰的地方,指不定還會惹來三皇子的懷疑,反倒多生事端。”
一聽秦熠知提起三皇子這個人,雲杉臉色一下就沉了下去。
“熠知,我們母子三人是不是給你惹來了大麻煩?若是,若是三皇子一直咬住我們母子三人不放,你……”
秦熠知長臂從圓桌的對面伸了過去,緊緊握住雲杉的手,無比正色道:“只要有我在,不管是誰也別想傷你們半分,神來殺神,佛來殺佛。”
神來殺神?
佛來殺佛?
這短短八個字,卻震得雲杉心肝一顫。
秦熠知安撫完雲杉後,繼續道:“言正軒如今就在牢房裡,兩個孩子他們……是否想要去見見那人?”
畢竟是親爹,兩孩子指不定心裡還是很想念,很想見一見呢?
雲杉搖搖頭:“兩孩子對言正軒以及言家都沒什麼好感,之前我問過他們,他們都說不想見到言正軒。”
秦熠知聽聞後,頓時就鬆了一口氣,隨後又向雲杉提起了有關邱如媚的事兒。
“雲祁已經把邱如媚給抓回來了,你想要怎麼出氣?”
想起邱如媚那個女人。
雲杉便覺得那個女人純粹就是有病。
因爲識人不清,被親妹子害得如此下場,居然不直截了當的找邱如雪報仇,反而來找她這個邱如雪相公的前妻麻煩,不僅找人企圖勾引她再嫁,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最後居然喪心病狂的找馬賊前來擄走她,還指使馬賊毀她清白,然後再賣入妓院,同時,連晴空這麼個五歲的小孩子都不放過,若非秦忠秦孝武功高強救了晴空一命,要不是秦熠知即使趕來救了她,她們母子連同小川,還真就成了邱如媚復仇路上的炮灰。
這種女人,真真是可憐又可恨。
她可不是以德報怨的聖母。
“我從不主動去害人,可一旦有人害我,我必會用‘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辦法狠狠報復回去。”
“放心,邱如媚,我會給她找個‘好’去處的。”
……
翌日。
天剛矇矇亮。
秦熠知身着知縣官府,同師爺雲祁以及捕頭趙成,還有二十個衙差押着言正軒前往言家村。
三河縣街道上的百姓們,看着這囚車裡渾身穢物的囚犯,再看看一身官袍的戰神縣太爺,皆是驚得紛紛跪地。
“草民拜見戰神大人。”
“拜見戰神大人。”
“……”
秦熠知冷冷道:“都起來吧。”
百姓們此起彼伏的連連道謝,隨後巍顫顫的爬了起來。
秦熠知冷目掃過黑壓壓的衆人:“今日本官押着從戰場逃離至京城的逃兵,正趕往兩河口鎮的言家村前去取證,爾等速速讓開。”
一聽這話。
百姓們齊齊讓開一條路來,同時,看向囚車中的囚犯時,目光震驚不已。
難怪這個囚犯,居然能讓戰神縣令親自出馬,合着原來居然是從戰場上逃離回來的逃兵啊!
言正軒眼神呆滯的站在囚車上,身上戴着枷鎖,再也沒有了昨日風度翩翩的公子哥形象。
一刻鐘後。
秦熠知一行人剛走出縣城的城門外。
便看到三皇子騎着高頭大馬,穿戴得貴氣逼人,帶着三十個侍衛正守在大路上。
看見三皇子,秦熠知和雲祁一點都不感到意外。
雲祁瞥了三皇子一眼,心中嗤笑不已:穿戴得可真騷包。
秦熠知右手一擡,隨後頭也不回的對身後衙差們道:“全體下馬,給三皇子見禮。”
“是,大人。”衙役們齊齊回答,並利落的翻身下馬。
秦熠知和雲祁翻身下馬後,走到三皇子跟前抱拳並半跪在地。
“下官拜見三皇子殿下。”
“拜見三皇子。”
言正軒聽到“三皇子”這三個字,呆滯的眸子終於有了些變化。
他想要叫喊,可卻擔心此時渾身穢物髒了三皇子的眼,反而會弄巧成拙,於是死死咬住牙關,目光錚亮的含淚看三皇子,期盼着三皇子等會兒能注意到他。
見到秦熠知今兒這麼乖順的帶人過來給他見禮,三皇子目露得意,存着故意刁難的心思,足足讓秦熠知等人跪了約一刻鐘後,這才淡淡道:“起來吧。”
“謝謝三皇子殿下。”
城門內外遠遠圍觀的百姓們,一看三皇子居然如此刁難戰神大人,心中皆是不忿的很,可他們這些平頭老百姓,也只是敢在心裡對三皇子表達不滿,半點都不敢表現出來。
“秦熠知。”
“下官在,三皇子有事請吩咐。”秦熠知恭恭敬敬的抱拳再次半跪在地。
“本皇子在京城時,便聽說了許多有關葉新笙是逃兵的事兒,此事在京城引起了很多的風波,所以,本皇子今日也會參與到葉新笙逃兵案件的調查和審判中。”
囚車中的言正軒,聞言頓時臉色一喜。
有救了……
他終於有救了……
秦熠知身旁的雲祁聽到三皇子這話,心裡狂笑不已。
這個蠢貨……
果然蠢得不出他們的意料,還真要插手到言正軒逃兵一案中來,現在興奮不已的開始給秦熠知挖坑,卻不知道,最終掉進那肯定的人,卻是他自己。
秦熠知開始飆演技了。
神色難看至極,滿臉的憋屈之色,片刻後,恨恨的一咬牙,終於不甘的點了點頭:“……是,三皇子。”
憋屈吧?
難受吧?
三皇子笑眯眯的看着秦熠知,心中很是痛快。
話說……
老光棍好不容易纔找到一個沒有被他剋死的寡婦,沒想到這寡婦的前夫居然還活着,呵呵~
堂堂戰神,看着自己喜歡的女人的前夫還活着,這多膈應人呀!
戰神又如何?
戰神打仗再厲害,可終究還是個男人,只要是個男人,就會對自己的女人有佔有慾,哪怕對那個女人並不愛,並不喜歡,但就是容不得那個女人和別的男人有所牽扯。
只要一想到言正軒不死。
只要一想到秦熠知一看到這言正軒,就會想起在他身下的女人,曾經也和另外一個男人在牀上交頸而臥,還和另一個男人在牀上辦過事兒,除非秦熠知不是個男人,不然怎麼可能忍得了那一頂綠帽子!
心裡爽歪歪的三皇子目露嘲諷的瞥了秦熠知一眼:“起來吧,趁着日頭還不高,趕緊啓程趕路。”
“下官遵命。”
秦熠知翻身上馬,隨後下令繼續前行。
三皇子目光掃到囚車中的言正軒時,看着那滿臉,滿身的穢物,嘴角狠狠一抽,雖然距離囚車老遠,可此時仍然覺得心中犯惡心,匆匆掃了一眼後,便收回了視線,打馬趕緊朝前奔去。
……
一行人都是騎馬,所以一個半時辰後,便抵達了言家村。
言家村幹活的村民們,遠遠看到這麼多官差騎馬朝村裡來,而且,最前面的其中一個人,似乎還是戰神縣太爺,村民們全都嚇得瑟瑟發抖了。
“戰神大……大人?”
有些機靈的人,當即拔腿就跑,有些趕緊去通知里正和族長,有些則是趕緊逃回家去,這種熱鬧,他們平頭老百姓還是不要圍觀的好,一個不好,看熱鬧指不定連命都給搭進去了。
“怎……怎麼回事?爲什麼會,會有這麼多的官差到咱們村來?”來財瑟瑟發抖的看向旁邊地裡的有福。
有福因爲當日雲杉回村,在言蓉蓉的唆使下要去扒雲杉衣服,結果反而連摔兩跤,摔得一下子沒了六顆牙,如今說話漏風,說得含糊不清:“似,似戰勝來了……完了……墾丁是來找我麼報仇的。”
來財當日被雲杉踹得差點就徹底廢了子孫根,修養了兩個多月,這才慢慢恢復過來,但因爲受過重創,他也拿錢去鎮上找過女人試,如今的“戰鬥力”完全沒法和曾經相比,本來還對厲雲杉恨之入骨,還暗搓搓的想着要報復,結果,這纔沒等多久,那厲寡婦居然直接就成了戰神的未婚妻。
此時。
戰神帶着這麼多腰間佩戴大刀的人前來,這,這該不會要滅,滅了言家村吧?
思及此。
來財嚇得雙眼一翻,一頭便栽倒在地裡。
有福愣了一瞬,下意識的剛要伸手去攙扶來財,可聽到逐漸朝他這邊走來的噠噠馬蹄聲,嚇得頓時一個激靈,臉色煞白如紙的倉皇而逃。
也不知是誰驚恐的吼了一聲:“戰神大人帶兵進村啦~”
雲祁:“……”
秦熠知:“……”
三皇子滿眼的幸災樂禍,陰陽怪氣道:“喲喲~真是沒想到,堂堂戰神大人,原來在民間也不怎麼受歡迎嘛~瞧把這村子裡的人給嚇得,不知道的,還以爲是燒殺搶掠的蠻夷攻進了村子呢!”
“咳咳~”有善在三皇子身邊臉色大變的重重咳了兩聲,舉止有些僭越的靠近三皇子,壓低了音量顫聲提醒:“三皇子,慎言。”
三皇子愣了一瞬,反應過來後,嚇得心肝一顫,惱羞成怒的一馬鞭朝有善甩了過去,嘴硬的強辯道:“本皇子這只是一個比喻,比喻你懂嗎?”
“……”有善從馬背上摔了下去,幸虧身手靈活,在摔向地面時這纔沒有摔斷細胳膊細腿兒,摔得渾身泥土的有善雙膝直直跪在了地上,恭順的低垂着腦袋:“三皇子殿下恕罪,三皇子殿下恕罪。”
秦熠知懶得看三皇子在這兒教訓奴才,直接對捕頭吩咐道:“趙成,立即帶人前去把言家村的村民全部集中在前面的曬壩裡,實話實話,別引起了村民的恐慌。”
趙成抱拳領命:“是,大人。”
言正軒站在囚車裡,此時渾身僵直且顫抖得很是厲害。
都說近鄉情怯。
作爲一個逃兵,作爲一個即將被村民指認的逃兵,此時言正軒心裡恐懼的不行。
趙成帶着十五個衙差,呈輻射狀在言家村分散開來去通知言家村的村民。
此時。
言傳根帶着大兒子和小兒子,以及兩個孫兒正滿頭大汗的在地裡除草。
夏天雨水充沛,陽光充足,不僅農作物生長得快,地裡的野草長得比莊稼還快,只要五六天不去鋤草,那些草只需要長上三四天,就能把剛移栽的幼苗給遮擋完。
野草生命力頑強,要不然怎麼會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這話呢!
言有信熱得頭暈腦脹,一張臉曬得通紅,手裡的鋤頭都快要拿不穩了,氣息不穩的粗喘着氣,可憐巴巴的看向父親:“爹,太,太陽太曬了,我撐不住了,要不我們傍晚再來鋤草吧?那時候沒這麼熱的。”
心疼兒子的言正文還來得及說話,言傳根震怒的聲音便在地裡響起:“你懂個屁……就是要在大太陽時鋤草,才能把這些草給曬死。”
言有信不敢說話了。
言正清握住鋤頭手柄的手緊了緊,低垂着頭沒說話。
言傳根看着小兒子和大孫子,氣得心口闆闆都在疼。
辛辛苦苦供了這麼多年,花了那麼多銀子供兩個讀書人,如今……
他們家因爲娶媳不慎,娶回來厲氏那麼個禍害,如今厲氏傍上了戰神大人,他們家別說有什麼出頭之日了,能不能活命,都要看戰神大人的心情。
“正清,有信,得罪了戰神大人,你們這輩子也走不了仕途了,老老實實的跟着我學種地,至少,等我將來老了,去了,你們也能自己養活自己。”
“爹,兒子明白你的一片苦心,兒子會好好學種地的。”
“爺爺,我知道了。”
見小兒子和大孫子都應聲了後,言傳根這才重新握緊鋤柄繼續鋤草。
言正文看着老四這胳膊沒勁兒的弱雞樣,心裡恨的不行。
老二如今倒是出去單過了,可他這個老大和老四以及爹孃還攪和在一起過,同樣都是兒子,以前老四讀書,爹護着老四,如今老四不讀書了,爹還事事爲老四考慮,真真是偏心都偏到胳肢窩了。
若不是惦記着家裡的幾間青磚大瓦房,他真想和老二一樣,寧願被逐出家門,也不願和老四以及糟心的爹孃一起過。
言傳根瞥了一眼小兒子,心裡愁得不行。
老四如今都已經十七歲,年底就要滿十八歲了,十八歲的年紀,正是成年以及可以成親的年紀,可以前想着老四能考中秀才,能考中舉人,想要結一門好親事,結一門能在金錢上或者是對老四仕途上有幫助的親事,這才一直拖着沒有答應諸多上門來說親的媒婆。
今年家裡接二連三遭了難。
不僅破財,還毀了多年積累下來的聲譽,如今,更是再一再二的得罪了戰神大人,別說是兩個讀書人的仕途前程,連一家子小命都難保住,哪家還敢把女兒給嫁進來?
在言家一家子老小心懷各異之時。
前方不遠處的二狗子,直直朝着言傳根一家狂奔而去,邊跑邊驚恐的高聲叫着:“傳根……傳根叔不好了。”
埋頭鋤草的言家人,嚇得齊齊心肝一顫,滿臉緊張的擡頭看向二狗子。
“……啥,啥事呀?”
“二狗子,究竟出啥事兒了?”
狗兒子粗喘着氣,艱難的嚥了咽,隨後滿臉焦急的看向言家人:“傳根叔,大事不好了……戰神大人帶着大隊人馬進村了,據說是你們家的老三從戰場當了逃兵,戰神大人正召集全村的人去曬壩哪兒呢。”
轟隆——
言家人聽到這個消息,腦子就好似被晴天霹靂擊中了一般,腦子裡不停的嗡嗡作響。
言傳根身子一晃,雙腿軟得好似煮熟的麪條,軟噠噠的便摔倒在地,神色惶恐,不敢置信朝二狗子怒吼着:“逃……逃兵?不可能的,我家老三早就死在戰場上了,怎麼可能會是逃兵?”
二狗子好心來報信,還被言傳根這麼怒吼,當即就氣得一跺腳,罵罵咧咧道:“言傳根,你朝我吼有個屁用?有本事你朝戰神大人吼去,對我耍什麼能耐?好心沒好報,愛去不去,去遲了掉腦袋的反正又不是我。”
說完。
二狗子便狠狠瞪了言傳根一眼,轉身就朝曬壩的方向狂奔而去。
言家兩個讀書人,此時嚇得直接就尿褲子了。
他們可是讀過律法的,逃兵者,一旦抓住,便會當即殺無赦,同時,還會罪及家人,男的發配三千里亦或者是淨身入宮爲奴,女的充爲軍女支。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言正清癱坐在地,褲子上散發出騷腥的尿騷味兒,此時猶如丟了魂兒似的,嘴裡一個勁兒的喃喃自語着:“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當言正文從兒子的嘴裡知道逃兵還會罪及家人時,頓時就癱坐在地裡失聲痛哭。
憨厚老實的言有德,滿臉的絕望,滿眼的苦澀,泛紅的眸子呆呆的望着天空:老天爺,我言有德上輩子究竟是做了什麼錯事兒?你居然讓我投身在了這樣的人家?
從七八歲開始,便如同牲口一般被家人驅趕到地裡沒日沒夜的做活兒,吃不飽,睡不好,穿不暖,比叫花子過得都還要辛苦,今兒……他這是要解脫了嗎?
也好……
死了以後,希望老天爺能看在他輩子勤勤懇懇的份上,下輩子人讓他投生在好一點的人家,哪怕窮一點,苦一點,至少,家人之間要有點人情味兒。
負責通知這一片區域的衙差,在村民的帶領下,疾步朝着言家人而來。
“差爺,這,這就是言傳根一家。”黑牛戰戰兢兢的對身旁帶刀衙差說道。
衙差面色一寒,疾步走了過去,看着宛若嚇得丟了魂兒的言家人,嘩啦一下拔出腰間的大刀:“給你們一刻鐘的時間,立即去曬壩集合,如若不然……”
被刀出鞘的金屬聲嚇得回過神來的言家人,一看這陣仗,當即就嚇得連滾帶爬的站了起來,隨後踉踉蹌蹌的朝着曬壩奔去。
一刻鐘後。
言家村的曬壩裡,擠滿了言家村的老老少少,所有人皆是神情驚恐的看着戰神縣太爺,看着三皇子。
此時。
三皇子坐在侍衛臨時搬來的圈椅上,躲在大樹的樹陰下乘涼,神情傲慢而輕蔑的看着跪了一大片的村民:“都起來吧。”
“……。謝,謝謝三皇子……”
“謝三皇子……”
日頭本就毒辣,再加上村民們又驚又怕,此時一個個皆是渾身大汗淋漓,好不狼狽。
“秦知縣,你可以開始取證調查了。”三皇子一邊喝着涼茶,一邊慵懶的吩咐道。
“是,三皇子殿下。”秦熠知恭恭敬敬的抱拳行禮後,便起身看向村民:“五人一組來囚車前仔細查看一番,看看囚車中這個囚犯,是不是你們認識的人,姓什麼?名什麼?身上可有你們熟悉的印記等,所有人等,須得老實交代,如若讓我發現有人膽敢撒謊作僞證包庇,你們可要想清楚……爲了包庇一個逃兵,是否值得讓你們全家人就此喪命。”
村民們嚇得齊齊打了個寒顫。
由於言正軒臉上殘留的污穢之物過多,於是秦熠知讓衙役們朝言正軒潑了幾桶水,這才勉強讓言正軒一張臉恢復了本來面目。
言傳根一家仔細一看,嚇得齊齊倒抽了一口冷氣。
老三居然沒死?
可老三沒死,這不僅沒讓言家人歡喜,反而恨不能老三幾年前就埋骨在戰場上。
要是真的死在戰場上了,也不會連累到他們……
言家人看向言正軒的目光,就跟淬了毒似的。
言正軒神情木納的站在囚車上,餘光在掃到爹孃,大哥二哥以及四弟還有侄子侄女們時,看着他們看向他的目光,心中冷笑不已。
在戰場上,聽着衝鋒的號角,聽着兩軍交戰時的殺聲震天,看着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在他面前變成一具逐漸冰冷的屍體。
哪怕交戰結束後,每一個夜裡,但凡是一點風吹草動,他就嚇得瑟瑟發抖睡不着,夢裡總是夢見一個個鮮活的同伴,或是被刀砍死,或是被利箭射死,亦或者是被戰馬踩踏成一灘爛泥而死,這樣的夢境讓他精神差點崩潰,好幾次,他都拿起大刀在自己脖子上比劃,想要一死了之,以死結束這痛苦的兵役生活。
可他終究是個懦夫,一個連自殺都不敢的懦夫。
想活活不成。
想死死不了。
於是他想到了逃。
在軍營裡,在逃往的路上,他全靠着對家人的恨意,這才撐了過來,這才活了過來。
做了上門女婿後,他不是沒有想過報仇。
可是,他卻擔心,擔心事蹟泄漏反而會他招來麻煩,這纔沒有朝他的爹孃兄弟們下手。
如今……
三皇子和戰神在過招,若是三皇子保不下他,那麼,言家人就得和他一起死,死了他也不虧,至少有他的好爹孃,好兄弟們和侄兒侄女們給他陪葬。
若是三皇子能保下他,那麼……他一定會好好和言家人清算一下他們之間的舊賬的。
尤其是老四,當年才年僅十一歲,就膽敢收買人砸斷他一節手指,毀他仕途,毀他的人生,別以爲,六年前他沒想通,六年後他還沒想通。
言正軒微眯着眼,冷冷的看着人羣中瑟瑟發抖的言正清。
言正清和三哥視線一對上,嚇得瞳孔一縮,立馬垂下了眸子。
看言正軒被沖洗得恢復了本來面目的臉。
村民們也嚇得噤若寒蟬。
這,這不可就是言傳根家的老三嗎?
只是比六年前成熟了一些而已,但這臉型,這五官,絕對是言正軒沒錯。
“你們五個過來。”衙役推搡着五個村民朝囚車走去。
五人仔細看了看。
衙差不耐煩的催促道:“說。”
五人嚇得身子一顫,其中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最先開口。
“這,這就是言家老三,叫言正軒,他小時候的時候還和我一起去河裡洗過澡,他的後背上還有一塊雞蛋大的青色胎記。”
另一個漢子也急忙道:“對對對……言正軒的後背上不僅有胎記,而且左邊屁股上,還有一大顆豌豆大的黑痣,小時候我們一起在河裡洗澡時,我們還嘲笑過他皮膚太白像個女人,還取笑過他屁股上的那一顆痣呢。”
接下來。
村民紛紛站出來指證囚車中的人——便是言正軒本人。
只有言傳根一家子的男人,抵死不承認囚車中的人就是言正軒。
言傳根雖然害怕得兩股戰戰,但爲了能活命,還是強撐着結巴道:“他,他長得是和我兒子挺像的,但是他肯定不是我兒子言正軒,我兒子戰死沙場的死訊,可是朝廷派人來通知我們,我們才知曉的,如今,如今你們又說我兒沒死成了逃兵,我……我真的不知道該相信誰了……”
言正清也顫聲辯解道:“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光這些證據,可不能證明他就是我三哥。”
雲祁看着狡辯的言家人,心中並不意外。
畢竟。
言家兩個讀書人雖然沒讀出個什麼名堂,但是,大乾的律法還是有所涉獵的,爲了活命,抵死不認這也很正常。
只是……
有時候,不是你抵死不認就真拿你沒辦法?
雲祁看向最後一組走過來的五人,冷沉着臉道:“你們五人,可得仔細的好好想一想,好好看一看再回答。”
三個女人和兩個半大的孩子嚇得齊齊狂點頭。
其中周寡婦站在囚車前瞅了好一陣兒,最後一咬牙,滿臉通紅的站出來說道:“他,他就是言正軒,言正軒左手除了大拇指,其餘手指上全都是羅羅,右手小拇指上是鬥,其餘四根手指頭也全是羅羅。”
嘶嘶——
好些村民一聽這話,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連這個都講得如此清楚,看來,這言正軒當年和這周寡婦,私底下應該是有私情的。
村民們講述的這些特徵,衙役們在檢查過言正軒的身體後,發現還真都對上了。
秦熠知看着跪在地上的言正軒,厲聲道:“言正軒,你可認罪?”
言正軒一臉彷彿受了天大委屈似的:“縣令大人,草民什麼都不記得了,恕草民沒法認罪,這些人……草民真的一個都不認識,草民的後腦勺傷了這麼大一個口子,連骨頭都有些塌陷進去了,縣令大人不信,可以派大夫來診斷,對了……縣令大人還是戰神呢,既然是堂堂戰神,肯定能想辦法叫來御醫,讓御醫來甄別草民是否有無假裝‘失憶’求縣令大人明鑑,求縣令大人明鑑……”
爲了討好三皇子,言正軒一口一口縣令大人的叫着,唯一叫戰神之時,語氣中還夾帶了些譏誚和嘲諷。
果不其然。
三皇子在聽到言正軒這麼懟秦熠知後,看向言正軒時,眼底流露出了滿意之色。
這言正軒,倒是個機靈的人,倒是個會看人眼色的,既然多少還有點用處,那麼,他更得把這個人保下來了。
秦熠知走進言正軒的身前,擡腳狠狠的踩在言正軒的臉上,隨後左右扭動的腳碾壓,言正軒一張臉都被踩得頓時就變了形。
“嘶嘶~冤枉,縣令大人,草民是冤枉的……”
秦熠知腳下用力碾壓,勾脣冷笑說道:“這麼多人證,還有你身體上的諸多特徵爲證,你以爲,只要你咬着‘失憶’二字,只要你們言家的人抵死不認,就能抹去你所犯的彌天大罪嗎?要是都像你這般無恥,做了壞事,做了錯事,朝自己腦袋上敲上一棍子,弄出些皮外傷,裝裝失憶就企圖逃脫律法的制裁,那還要律法作甚?”
“…。冤枉,冤枉……”言正軒一個勁兒的叫着冤枉。
作爲一個老兵痞,秦熠知什麼兵沒帶過?什麼樣的兵沒見過?就這點手段,說實話,在他面前,還真不夠看的。
人犯能死不認罪。
官員在證據確鑿的情況下,還能直接給定罪呢!
秦熠知收回了腳,看着言正軒淡淡道:“三河縣言家村言正軒,四年前擅自從戰場逃離,改名換姓企圖躲過朝廷的抓捕,被抓捕歸案後,在全村村民的指證,並證據確鑿的情況下,還強詞奪理抵死不認,殺無赦。”
言正軒身子一軟,癱坐在地,求救的看向三皇子。
“趙成。”
“屬下在。”
“砍了他。”
“是,大人。”
秦熠知隨後又看向言傳根一家:“根據大乾律法,逃兵者,罪及家人……”
秦熠知一句話還未說完。
趙成剛剛從腰間拔出大刀朝言正軒走去。
三皇子刷一下站了起來:“且慢。”
“……”雲祁撩起眼皮瞥了三皇子一眼,心中偷着樂。
秦熠知冷沉着臉看向三皇子,隨後抱拳半跪在地:“三皇子殿下,此人乃逃兵,你該不會是要讓下官罔顧律法放他一馬吧?這可不成,下官曾經也是帶過兵的人,若是一旦開了先例,今後還不得有成千上萬的人來效仿言正軒逃脫兵役,逃脫律法的處置?”
三皇子被懟得心口闆闆疼,寒聲道:“秦大人所言甚是,但秦大人還有一句話不知你聽過沒有,叫做法外開恩,言正軒雖然做了逃兵,但他這後腦勺的傷,大家也是能親眼看到的,一個腦部受了重創的失憶之人,並不是主動去當逃兵的,秦大人應該酌情考慮再做判決。”
秦熠知氣得衣袖一甩,滿臉的焦急之色:“三皇子,這個例子不能破,一旦開了這個先例,放過了言正軒,今後其他的士兵也這麼做可怎麼辦?”
“秦熠知,你這是在故意曲解本皇子的意思。”
“三皇子殿下,下官好話說盡,你非要插手這件事嗎?你是縣令?還是我是縣令?”秦熠知氣得直咬牙。
“本皇子說過,言正軒這個例子,不能死板硬套那一套律法,應當法外開恩酌情考慮後再做定奪纔是,你雖是三河縣的知縣又如何?本皇子手裡可有父皇的聖旨,你必須得考慮我說的話,重新再做判決。”三皇子神色囂張並執意道。
秦熠知氣得不住的直喘粗氣,隨後雙手抓住胸前的衣襟,朝兩邊用力一撕。
刺啦——
秦熠知撕爛了身上的官袍,直接一脫,然後怒氣衝衝的把破爛官袍丟在三皇子的身前,目赤欲裂厲聲道:“這縣令老子不當了,三皇子殿下你愛咋判就咋判。”
三皇子懵逼了:“……”
秦熠知看向雲祁以及趙成等人:“咱們走。”
雲祁心裡憋着笑,陰沉着臉立馬改口道:“是,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