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魂原本以爲高天原的反撲很快便會到來,然而等了近半個月,不但沒有等到,也看不出任何的跡象,不管是從哪方面得到的消息來看,高天原目前都已亂成了一團。
由於還有不少事要做,風魂便留下孫靈秀在採石島主持,自己帶着許飛瓊和慧紅、隱娘回大荒境去。
一來到大荒境,靈凝便梨花帶雨地撲了過來,而鄭老和浴月等人也跟在她的後頭。
雖然當時做出捨棄大荒境,直撲天浮橋的打算亦是迫不得已,但事後想來,風魂還是多少有些後怕,也幸好靈凝和鄭老等人全都無事,否則,風魂確實是難免內疚。
靈凝和浴月、春靜兒等人不通戰事,自然不知道風魂曾做出不顧她們安危的決定,也不會去想那麼多。鄭老卻是瞞不住的,但他卻也看得開,反而安慰風魂,說道:“戰爭等同於棋道,該舍便舍,該棄便棄,事後也沒有什麼好後悔的。以當時的處境,就算你們馬上趕回來也已經遲了,直襲高天原,反而可以起到圍魏救趙的作用,迫使月夜見尊不得不馬上回去。”
風魂苦笑道:“道理我雖然知道,也確實是這麼做的,只是事後想一想,總是覺得對不住你們。”
“這也怪不得你,”鄭老道,“老夫身爲替你出謀劃策的智囊,卻未能在事前想到月夜見尊有繞道東海的可能,差點誤了大事,真要算起責任,只怕還是我的責任更大一些。”
兩人相視一笑。
在往青元宮走去時,風魂道:“李邏現在在猗天閣如何?”
鄭老道:“他已經逃走了。”
風魂愕然道:“他的動作倒是好快。”
鄭老笑道:“不跑他又能如何?這場蒼天之戰基本已分出勝負,由於兩位郡主的死因他一直無法解釋,已是焦頭爛額,又自知身份敗露,再不逃,難道還等我們去找他麻煩不成?”
風魂道:“也不能算是分出勝負吧?高天原雖然敗了這一陣,卻還有反撲之力,一旦伊奘諾尊重整高天原,其勢必定更加……”
“少主不用想太多,”鄭老道,“其實少主這一仗最大的勝利既不是攻下天浮橋,也不是傷了天照和素盞嗚尊,而是把伊奘諾尊趕到了黃泉國去,依我看,他這輩子是不用想再從裡面出來了。”
風魂不解地看向鄭老,道:“黃泉國之主不是他的妻子伊邪那美麼?”
“是她,”鄭老笑道,“少主難道不知道,伊奘諾尊這輩子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他的妻子伊邪那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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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天原,天浮橋。
伊奘諾尊的三貴子一同站在一座未被破壞的殿宇內。
月夜見尊立在那裡,撫弄着手上的白玉指環,臉色陰柔,誰也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素盞嗚尊卻是一臉怒火地走來走去,不時還罵咧幾句。
身形高大的天照看着素盞嗚尊,嘆道:“你能不能不要再走了?看得我眼都花了。”
素盞嗚尊怒道:“那你就讓我帶兵殺到大荒境去。”
他們的父親伊奘諾尊還沒有回來,八百萬神目前全都聽從天照的號令,而天照卻是怎麼也不肯讓素盞嗚尊出征,讓他氣得直跳腳。
天照道:“父親無法從黃泉國出來,就算我們和大荒境再啓紛爭,又有什麼用?”
素盞嗚尊恨聲道:“那些傢伙把天浮橋破壞成這個樣子,難道就這樣算了?二哥,你也說句話啊。”
月夜見尊淡淡道:“不這樣算了,又能怎樣?”
素盞嗚尊氣道:“我讓你說句話,你就說這句?”
“這本就是事實,”月夜見尊面無表情地道,“他們沒有徹底毀掉天浮橋,令東瀛島沉入海中,已經算是手下留情了,輸了就是輸了,沒有什麼好抱怨的。如果真要算起總帳,死在我們手中的敵人也不在少數,算得過來麼?”
素盞嗚尊一時間啞口無言。
天照嘆道:“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如何救父親出來,高天原總不能一直這樣無人主持?”
素盞嗚尊張口欲言,只是想了一陣後,才悻悻地道:“母親不肯把他放出來,我們還能有什麼辦法?難不成,還要我們殺到黃泉國去救他?”
天照與月夜見尊對望一眼,亦是無計可施。
外人只知道黃泉國之主伊邪那美是伊奘諾尊的妹妹兼妻子,卻不知道兩人早已反目成仇。其實這兩兄妹一同被流放到高天原並結爲夫婦,原本還是恩恩愛愛,一同開闢東瀛島,自創神國,那時東瀛神道還是剛剛發展,卻因一件小事與當時的採石島第七公主生出衝突,結果伊邪那美硬是被火燒死,進入了黃泉國。
伊奘諾尊雖想替妻子報仇,但沒過多久便傳出那位女兒國第七公主逝世的消息,再加上採石島處在東方蒼天,太一東皇仍在,他亦不敢放肆,也就只好算了。只是夫妻恩愛,這一生死相隔,終是不免思念,於是他便進入黃泉國尋找伊邪那美。誰知見到伊邪那美時,卻發現她已不再是當初那個美少女,由於被火燒死後,又感了黃泉國內的陰邪之氣,伊邪那美的身體早已腐爛,醜不堪言,伊奘諾尊爲恩念妻子而來,見到妻子之後,反而心中害怕,趕緊離她而去,伊邪那美大怒,派出手下一衆冥妖死神追殺伊奘諾尊,卻仍被伊奘諾尊逃出了黃泉國,這對夫妻兼兄妹也就從此反目。
如果當時不是被風魂帶着蒼天兵將追得緊,伊奘諾尊怎麼也不會進入黃泉國。而伊邪那美因爲早已身死,在黃泉國內無法出來,原本恩愛的丈夫也一直不敢來見自己,積怨成仇,見伊奘諾尊自己送了進來,哪裡還肯放他出去?
天照三人雖然知道高天原還需要父親主持,卻也沒人敢進入黃泉國去向伊邪那美要人。而這場天浮橋之戰,對他們來說又實在敗得有些莫名其妙,原本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月夜見尊悄無聲息地潛往大荒境,雖然大荒境留守的兵將事先得到風聲,只讓他佔了一個空境,但大荒境失守,對風魂和那些支持他的蒼天仙神來說,在聲望上總是難免受到影響。
爲了彌補這種劣勢,風魂只能帶着手下兵將全力攻打天浮橋,雖然伊奘諾尊也沒有想到風魂真的會就那樣扔下大荒境不管,但他在高天原經營多年,又如何會怕?風魂的孤注一擲,對他來說無異於敵人自投羅網。
而戰況的演變雖然有些出乎伊奘諾尊的預料,風魂與他帶來的人竟能殺傷天照,斬退八岐大蛇,並與伊奘諾尊所率領的八百萬神打得難分難解,其強悍令伊奘諾尊刮目相看,但等月夜見尊帶着天之瓊矛及時趕回來時,勝負其實已經分曉,風魂同時受到伊奘諾尊和月夜見尊的夾擊,本來已是必死。
結果一場異變改變了整個局面。
明明應該取勝,卻在轉瞬之間落敗,素盞嗚尊到現在仍是不服。他在殿中怒道:“到底是誰在背後幫助風魂那小子?”
天照與月夜見尊對望一眼,對此亦是迷惑。月夜見尊道:“三界之中,能夠同時截住大日閃光鞭和天之瓊矛的絕沒有幾個人。而劃破虛空,從明明已被封閉的太素天中召來星辰,連父親都只能敗逃,這種本事,天界中恐怕只有玉帝和六御大帝這寥寥幾人纔有可能做到。”
天照沉默。
素盞嗚尊冷冷地問:“難道是北方玄天真武大帝?他的女兒是風魂那小子的徒弟,他自然會站在大荒境那邊。”
天照搖了搖頭,道:“應該不是。這場蒼天之爭,就算玉皇和那幾位天尊真的站在風魂一方,也絕不會這樣公然插手,以免落人話柄。況且太素天是女媧娘娘親手封閉,就算是太極天皇和真武大帝,亦未必有本事打開。”
素盞嗚尊道:“除了他們,誰還有這樣的本事?總不會是早已消失了上萬年的女媧娘娘再次出現,與我等爲敵吧?”
“若真是女媧娘娘與我們爲敵,那我們現在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月尊見尊冷冷地道,“我倒是有個猜測,只是不敢肯定。這個幫助大荒境的人,很可能與當年殺了母親的那位女兒國第七公主有什麼瓜葛。”
素盞嗚尊怔了怔,道:“那女人不是死了麼?”
“誰能肯定?”月夜見尊淡淡地道,“數千年來,人人都知道女兒國有七位公主,真正出現的,卻始終只有奇辰、青囊等六位。而且這六位公主其實也換了好幾任,只是名字用來用去還是這幾個,最多就是排位有所變換。比如原來的那位界水死後,又補了另一位界水公主上去,只是從三公主變成了六公主,現在雪心一死,她又變成了五公主。而那位七公主,自然上次傳聞她死了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天照嘆道:“如果真的是當年那位第七公主復出,只怕我們高天原中,根本無人是她敵手。不過這也只是猜測罷了,她如果真的未死,怎麼早不出來晚不出來,等到她女兒國在我們手中死傷無數,連公主都死了兩位,這才突然出現?”
月夜見尊道:“所以我也只是猜測罷了,畢竟除了她,我也實在想不起其他人來。”
素盞嗚尊哼了一聲,道:“不管怎樣,那些傢伙將天浮橋毀成如此地步,我們難道就真的忍下這口氣不成?”
天照道:“三弟,我問你,父親與我們究竟是爲何要佔據蒼天,奪得東皇之位?”
素盞嗚尊道:“自是爲了讓我高天原不再被仙界視作化外之地,我東瀛自創神道,雖未與天庭作對,卻實已違了天意,太一東皇任天帝位時雖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誰能保證千百年後,天庭永遠都不會追究?只有讓父親成爲六御之一,令高天原與蒼天合成一體,纔可使天帝日後就算想要對付高天原,亦無法找到理由。”
“正是如此,”天照道,“但是這場紛爭如果持續下去,事還未成,天浮橋和東瀛島便已有覆滅的可能。我們原本是未想到那風魂竟有反攻高天原的本事,才放心去爭東皇之位,如今他勢力已成,再鬥下去,就算我們勝了,亦難免元氣大傷,而要是敗了,這數千年所花的心血很可能全都白費。風魂明知二弟偷襲大荒境,仍敢不顧一切地反攻我高天原,皆因他是白手起家,原本就是一無所有,就算在這場紛爭中敗北,他還是一無所有,他怕什麼?我們卻爲何非得拿自己的家園作爲賭注,陪他去玩?”
素盞嗚尊怔在那裡。
月夜見尊沉默不語。
天照拂了拂袖,道:“總之,除非父親能夠回來並另有想法,無論如何,我都絕不會再讓高天原出兵復仇,讓八百萬神和東瀛島上的子民徒然無謂地捲進這場有損無益的仇恨之中。”
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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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荒境。
風魂帶着鍾化、南宮諸健等人擺案焚香,跪領玉帝敕令。
宣讀旨意的乃是三值天官中的值年太歲,與他同來的還有東嶽泰山天齊仁聖宮的一位天曹,和一衆儀仗護衛。
旨意中,玉帝將風魂封作東天青元太真王,賜長曜雙飛、夜光洞草等四節咽胎流明神芝,以及紫玉刻書九錫文,並代東方青華大帝太乙救苦天尊統領東方蒼天一衆仙神、綜管蒼天各處仙境,可開府行事。
風魂領了玉帝敕書,回過頭來,見鍾化和焰華仙子等人俱是喜形於色。東天青元太真王的級別跟六御大帝比起來自然還差了一大截,但既然封作東天真王,便已意味着天庭已承認風魂對東方蒼天的統治。仙界中,屬於真王級別的仙人總體來說也不算少,比如下三天的三天真王、幽冥地府的十殿閻王等等,但對於剛剛封聖沒多久的風魂來說,卻無疑是一步登天了。
值年太歲將隨他而來的那位泰山天曹引介給風魂,道:“這位是天齊仁聖宮左宮御史薊子訓薊先生,凡有需要升遷舉薦之人,太真王可先列出名單,由他帶回天齊仁聖宮勘對。”
薊子訓趕緊拜道:“太真王但有吩咐之處,請儘管交由下官來做。”
風魂心知這種關係到各種規則和禮儀的事,別說自己一竅不同,便是做了數百年天將的鐘化和南宮諸健等人也好不了多少,於是虛虛應付一下後,便交給鄭老和焰華仙子來做。
大荒境重開天府,自是有不少仙人來賀,其它倒還算了,用於接待各路仙神的金童玉女馬上就顯得捉襟見肘,許飛瓊這個真正的大荒境玉女是指望不上的,雖有慧紅和浴月、鄭袖兒忙裡忙外,也還是不夠,而那些天兵天將,讓他們喊打喊殺沒問題,讓他們接待客人,不幫倒忙就已經不錯了。
好在霍風道長和奇辰及時帶着大言仙境和採石島的道童和侍女前來幫忙,才讓焰華仙子緩過氣來。說實話,大荒境開府,忙得最死的就是何月華一人,鍾化等大男人最多就是翻翻白眼,指望不上,鄭老喊了幾聲老,也不知躲哪去了。慧紅雖然想幫忙,但對這些東西亦不熟悉,孫靈秀應該是指望得上的,但她還帶着援樑、紅線守在蒼天邊境。
交給天齊仁聖宮勘對的名單,也在風魂和鄭老的討論下暫時定了下來,反正這只是最初的名單,日後還可以再行變動。鍾化原本是大荒境的護界神將,南宮諸健曾反出大荒境,連護界神將也不是了,此時皆由風魂行提升作巡天戰神,又從其他天將中挑出有能力的將領,與援樑一同封作大荒境神將。霍風道長封作東天青元府司直,他本就是散仙,在仙界中並無其他仙職,自然沒有什麼麻煩,還有其他曾與大荒境一同對抗高天原的各境神仙,也選出一些有才能者,由風魂親自請到青元宮來任職。
浴月和鄭袖兒也都入了玉女之籍,慧紅是雲華仙子瑤姬的女弟子,這三百多年來,亦隨着她師父行了不少善事,時時都可以走三官成仙之路,倒沒有必要去當玉女。靈凝本就是天界帝姬,沒什麼好說的,至於紅線和隱娘,風魂考慮了一陣,都沒有讓她們去當玉女。
焰華仙子對這一點頗爲疑惑,道:“凡太上真人以上的仙聖,其謫傳弟子在未成仙入聖之前,都可直接入金童玉女之籍,這是仙界的傳統,少主爲何不肯?”
風魂笑道:“只是覺得沒有這必要罷了,隱娘本就有成仙之分,瑤池女仙中願意替她引薦三官的人應該有不少,入不入玉女之籍並沒有多大區別。”
焰華仙子道:“那紅線小姐呢?她若不入玉女之籍,早晚還需再度雷劫。”
風魂道:“無妨,讓她走太陰煉形之道,給她一些磨礪也好。”
焰華仙子怔了怔,對風魂的打算實是摸不着頭腦。先當金童玉女,再修仙業,這確實也是仙界的一種傳統,就像托塔天王的三個兒子,其中兩個都是一懂事便送到觀世音和文殊菩薩身邊去當金童,只把第三子哪叱留在自己身邊。只要入了金童玉女之籍,就不會遇到雷劫,大可以慢慢積功德種善因,走三官成仙之路,像這一類的金童玉女其實便等同於“世家子弟”,所謂朝中有人好作官,只要不犯下什麼大的天條,修成仙業也是早晚的事。
風魂現在既然已經封聖,又位列真王,紅線是他的大弟子,先掛個玉女之名,再修善業,日後經三官考覈時,天齊仁聖天宮也不可能不給風魂面子,又何必再去走度劫成仙這條險路?
風魂自然明白焰華仙子的疑惑,紅線雖然是他的三個弟子中本事最高的,但以慧根而論,卻也是其中最差的。靈凝自然不用說,而不出意外的話,隱娘也將會比她更早修成仙業。不過仙界一向也看重道統,紅線不管怎麼說也是風魂的首徒,作爲太乙一脈第二代中的長弟子,如果走三官成仙之路的話,應該也不成問題。
鄭老在旁邊問道:“莫非少主是打算讓薛姑娘在人間界廣收門徒,開宗立派?”
焰華仙子立時也醒悟過來。
如果是打算讓薛紅線在人間創立太乙派的話,那她在天界掛個玉女名分確實是不太適合。木公既然傳下道統,那太乙一脈開宗立派,當然也是早晚的事。風魂已被封作東天太真王,自然就不宜親自在人間開創宗派,那將這事交給他的徒弟去做,也就很正常了。
風魂卻搖頭道:“雖然太乙一脈創派是早晚的事,不過此事我會交給靈凝去做。”
鄭老和焰華仙子相顧愕然。
“先不談這個,”風魂道,“還有什麼其它要事麼?”
焰華仙子猶豫了一下,道:“還有一件事……春郡主應該如何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