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方沉碧和翠紅一樣,覺得蔣悅然必定是禁不起蔣煦激,又要發脾氣鬧瘋,可現下看來她倒是覺得是自己多想了。蔣悅然已然是徹底看開,也不再把她再放在心裡,想到這方沉碧心頭突然一鬆,說不出是苦還是澀,滋味複雜的可以。而翠紅則是納罕的要命,蔣悅然昨晚纔去了方沉碧那裡,任是誰看了他那副表情都還清楚的感知他面前倒地還是有條跨不過去的銀河,怎的今天又突然變成另外一個人,就好似換了魂兒一樣,讓人捉摸不透。
大宅子雖大,可說到底也是隔牆有耳的是非之地,不說當初兩人怎麼情投意合的瞞了他人的眼,單說就方沉碧進了蔣煦屋子那功夫,蔣悅然那一場好鬧就足是攤開了場面,這院子裡頭兒還哪有人不知曉的。
這場面兒讓方沉碧倍感憋悶,好似屋子裡沒氣兒了似的憋得難受,沒多大功夫方沉碧就借喝藥的由頭先行回去,蔣煦也沒多留她,又是細心溫柔的一番囑咐,弄得蔣淵坐得更不自在。蔣煦倒是不那麼暢快,以往方沉碧那裡他本是找不到什麼破綻,那人是激不了也扳不倒的,他那她也是沒法子。如今見了蔣悅然他倒是覺得可從他身上找到些樂子,可惜蔣悅然卻突地變成跟方沉碧一樣的人,成了沒縫的蛋,讓蔣煦剛剛賠笑臉裝溫柔的那一套都成了白費。
外面的天兒仍舊冷的扎人,方沉碧由着翠紅扶着,一步步的往自己院子裡走。她擡頭,瞧着屋檐上堆砌的雪塊兒像是玉雕的一般,天光一晃亮晶晶的刺眼,心頭空的一處便更涼了,遂輕嘆了一嘆。
翠紅瞧她惆悵,心頭也跟着愁起來,卻也不想她的壞心情礙着身子,於是打岔道:“小姐,您看明年年初小少爺就落地了,時間過得可真快。”
“是啊,時間過得可真快,一轉眼都這副光景了。”方沉碧垂頭,伸手摸了摸自己凸出的肚子,一霎時心裡還是有暖意的。上天總是喜歡奪走她擁有的一切,可這一次似乎連老天爺於心不忍,終究還是留了東西給她。
翠紅看方沉碧忙道:“對了,前兒馬婆子脫鄉下親戚帶了幾套小人兒的衣服來,人家鄉下講究這個,說是穿百家衣吃百家飯的孩子長的壯實,馬婆子說那家孩子落地才半年多,現在都將將能扶着人走步了。馬婆子說了,就要他家的。”
方沉碧微微彎了嘴角,道:“眼下我也就這一個念頭了,只盼着孩子平安落地,安生的過這一輩子。”
翠紅點了點頭,尋思了片刻,欲說不說,方沉碧看她,問:“有話”
翠紅咬了咬脣,擡頭看上方沉碧的眼,定神道:“小姐聽了我這話別惱。”
方沉碧點頭:“你說。”
翠紅深吸一口氣,道:“我知道小姐凡事兒都揹着人,可我想得到的,小姐日後不打算在蔣家大院裡頭待一輩子,是不”
方沉碧嘴角還是彎的,她心裡清楚,翠紅就整日的在身邊兒伺候,但凡那些隱蔽的事兒還是瞞不過她,況且翠紅又精靈八怪,是個明白人兒。
“我也不能說定日後會如何,只當是爲了孩子,我什麼都能做。”
翠紅聽了這話心頭一緊,她知道方沉碧是什麼心氣兒的人兒,那是能臥薪嚐膽的受着這麼多年的委屈,只爲了有朝一日早些擺脫。翠紅心裡不踏實,追問:“那翠紅求小姐一件事兒,可否”
方沉碧微微一笑,道:“翠紅,你由你選擇,如若你覺得跟着我甚過留在蔣府,那我自是答應你的,反則,我也不推不阻。”
翠紅聞言面露喜色,她瞭解方沉碧的性子,話不愛說開,可總給人一種莫名安然的信任感。她也不願留在這,她信方沉碧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人只有這麼一輩子,過完了就沒了,所以必定要且行且珍惜。
翠紅的喜悅露在臉上,看的方沉碧心頭也暖烘烘的,兩人一搭沒一搭的往回走,剛轉過月門兒,瞧見有人兒等在那,站的筆直,像一棵不屈不撓往上竄的松樹,但看背影也覺得執拗又堅韌。翠紅再一仔細瞧過去,不禁倒吸一口氣,她側眼看方沉碧,後者似乎比她還要驚異。
“翠紅你先回去,我跟你主子有話說。”蔣悅然淡聲道,目色波瀾不驚,不似故人再見,也沒有情意可見,仿若是見到無關緊要的人,然後說些無關緊要的話一般稀疏平常。
翠紅猶豫着不肯撒手,方沉碧輕聲交代:“你去我舅舅那把這個月的賬本兒都搬過來,我一會兒回去要看的。”
“可您”
“不礙事兒,三少自是會送我回去,別擔心。”
翠紅不好多說,只得道:“勞駕三少了,我們小姐身子沉,走路慢,您多擔待。”說罷扭頭走了,沒走幾步又回頭,之間兩人站在原地,也不說話,只是對望。
等着翠紅走的不見了人影兒,蔣悅然方纔開了口:“見你摸樣似乎過得還不錯,沒想到我哥待你不薄 。”
方沉碧平心靜氣道:“自人的福分自人修,總會越過越好的,三少也會如此,等着成家立業娶妻生子必然會過更好的。”
蔣悅然聽聞這話着實有些惱,他上前幾步,扯了方沉碧胳膊,方沉碧本就瘦弱,肚子又照他人的要大些,被他這一拉失了分寸,朝着旁側栽了過去。蔣悅然眼疾手快,伸臂將她撈回自己懷裡。方沉碧本是以爲自己這一次必定是摔在地上,嚇得兩隻手緊緊抱住蔣悅然手臂,直喘粗氣。
他記得第一次見面的那一年,方沉碧跟他差不多一邊高,漂亮的像尊白玉雕的娃娃。如今,這娃娃也就要做了娘。他又抱到她,事隔那麼久,現下感覺起來心頭又疼又酸,懷裡女子嬌小十分,可他卻突然覺得抱住牢她了,那個隔在他們之間的肚子像是千山萬壑,時時都提醒他,有些東西是真真的消失不見了。
“還是這麼瘦,你平時有沒有好好吃東西”蔣悅然將手臂往下挪了挪,環住她腰身。第一次他摸到了方沉碧圓滾滾的肚子,他的手似乎捱了燙一般,又急急的挪開了。
方沉碧只覺得大腦空白,身體微微有些發抖,是後知後覺的怕。若是生出意外,孩子沒了,她可怎麼辦
“蔣悅然”方沉碧有些惱,擡頭瞪比她高出一頭多的俊美男子,道:“你到底要幹什麼”
蔣悅然微微俯下頭,配合方沉碧的身高,離得極近極近,問:“你怕丟了這孩子怕沒了孩子我哥又會像從前那樣拿你當成個奴婢一樣使喚一輩子還是怕日後我娘繼續刁難你,怕再蔣府在沒有出頭之日方沉碧,你到底怕的是什麼”
方沉碧這一次是真的惱了,她一字一句道:“這是我的孩子,我自然怕。”
蔣悅然諷笑:“孩子沒了會再有,會生孩子的男人也不止我哥一個,方沉碧,你要你肯,日後什麼都會有。”
方沉碧咬脣,本是還有話要說,卻突然不願多說,她掙了掙身子:“三少還是送我回院子吧。”
蔣悅然抄手站着不動,一雙俊眸像是利劍,他看着方沉碧就像是像把她看透了,輕聲問:“方沉碧,我若說我不計較你的一切,你還會不會回到我身邊來”
方沉碧緩緩扭過身,一隻手扶在自己肚子上,身子抖個不停。眼眶在發緊,酸脹的好似揉進了醋汁兒一樣,淚花兒泫然欲滴。心口那麼疼,疼的她直冒汗,她不聲響,梗梗的背對着蔣悅然,苦澀的說不出一句話來。
“還是不願意嗎方沉碧,我到底是哪裡不好”蔣悅然亦是痛苦萬分,這麼許久方沉碧早是一根銳刺紮在他心頭肉上,讓他忘也不是,愛也不是。自從方沉碧嫁給了蔣煦,便是每個夜裡他都會被蔣煦屋子突然滅了燭火這一幕驚醒過來,汗溼了整件衣裳。他想不通,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方沉碧到底是爲了什麼願意嫁給蔣煦,無論是想幾遍,無論是做了什麼假設都沒辦法解釋得了。
“方沉碧”
方沉碧仍舊不聲不響,她不敢開口,不敢扭頭,只怕自己再也繃不住情緒。
過了許久,方沉碧淡聲道:“我要回去了。”說罷自己緩慢的蹭步往前走,蔣悅然僵直着身子,看着方沉碧一步步的走遠,他袖子裡握緊的拳方纔緩緩放開。他懂了,有些人,你得不到她,甚至是恨着她,可是還是沒有辦法不愛她。
方沉碧纔沒走出多遠,突地被人從後面打橫的抱起,乍然懸空讓她下意識的往下縮,剛好乖巧的窩進了蔣悅然的懷裡。男人結識的胸膛就在面前,她倚在他胸口,聽見他說:“方沉碧,你真是個沒福氣的女人,你錯過了我你一輩子都得後悔。”
翠紅早是辦完了事,回來時候方沉碧還沒回來,馬文德跟卓安一前一後進了屋子,卓安是踩準了方沉碧這功夫不在屋纔來的,他怕方沉碧,沒有緣由的怕,覺得這女人有法力,能制服的人太厲害,是誰都制服不了的蔣家三少。
卓安也不樂意多留,翠紅見他愛理不理,杏眼看他似乎想撕爛了他那麼恨,卓安賠笑,也不敢坐下,只是把東西放在桌子上,笑道:“這是我們少爺從京城帶來的好物,眼看着方家小姐,不是,是少夫人沒隔多久就要臨盆,少爺尋思這功夫在京城事兒多不定能倒開身子過來,就先讓我把東西給少夫人捎過來,是給小少爺或是小姐的,還請翠紅姐姐到時候跟少夫人說說清楚。”
翠紅橫一眼卓安,冷言道:“三少怎的就攤上了個你,平素也待你是自己人兒一樣,沒想到頂針要命的時候你第一個先背叛了去,到底是個沒心沒肝的人兒,別說是三少看不行上你,就算是我也是瞧你不起。”
卓安被說得面上一青一紅,這本是一道新疤,是卓安不樂意提起,又落在外人嘴口上的難堪事兒。翠紅這一時惱恨提了去,卓安又沒得好爭辯,只道是苦水兒也是自己配的,除了吞下去自己嘗便沒別的道兒好走了。
卓安瞧了一眼馬文德,馬文德穩若泰山的坐在桌子邊喝茶,連正眼兒都沒瞧他一眼,擺明了不想幫他說一句好話,卓安倒也聰明,心裡琢磨馬文德估計是知曉這裡頭非人所思的事兒了。
“那翠紅姐姐就幫我把這話兒帶到吧,我那邊兒還有點事兒就不多耽擱了,這就走。”卓安尷尬的點頭哈腰,說着就要往外退。
“滾吧,滾了就別再回來,這裡可沒人想看見你,你就跟着去做離家的狗奴才吧。”翠紅撩了棉簾子啐。
正說着,外面的門被來開,卓安正背對着門往後退,這一沒當心被門檻絆了一下一屁股摔了出去。馬婆子被門裡頭栽出來的東西還嚇了一跳,忙道:“這又是誰家混賬東西,還不趕緊讓路。”
卓安正要叫苦,扭頭一看,馬婆子正橫眉冷對的看着他,氣不打一處來,似乎正要開口破罵的架勢。眼色一挪,見馬婆子身後還有人,定睛一看,原來是蔣悅然,還有他懷裡窩着的方沉碧。
“滾一邊兒去。”馬婆子拿腳背把卓安扒拉一邊去,忙撩起簾子讓蔣悅然方便進去。卓安見了這架勢,忙一骨碌爬起身,跟着又進了屋子。
蔣悅然將方沉碧穩穩放在牀上,旁側幾個人也知道不該多留遂魚貫而出,卓安本不願走,馬文德拎着他領子生給扯了出去,走到門口,馬文德挑眉道:“卓安,你若不信我就作罷,我今日的話擱在這,你若還想着中間挑唆什麼,你下場會很慘。”
卓安哪是不知這個理兒,忙拉着馬文德胳膊躲到沒人兒的地方,央求道:“大管家幫幫我,少爺是真真的恨上我了,我可真是沒轍了。”
馬文德也不多問,只道是眉開眼笑:“現在再說什麼不都是廢話,你逼沉碧就等於是再逼三少,這不是爲了三少好,你這是害了他,我也不多說你當初是聽了誰的話覺得有理了,只當你現在靜下心尋思尋思,自從少爺給大夫人送去了京城之後,這一堆堆的煩心事兒到底是因爲什麼才起的,追根到底就是攔了不該攔的兩個人兒,好事兒也往壞了走,壞到一定時候誰也扭轉不了,這局面就僵了。原是覺得別人不懂,你自己的主子你不懂後來我再看,你果然還是不懂,淨辦些蠢到家的事兒。況且當初三少拿你當什麼人兒看你再做些這事兒,他能不恨你他呀,最恨的就是你。看吧,到最後三少第一個拿開刀得人,也是你。”
馬文德都走了好一會兒了,卓安還是傻呆呆的站在那裡尋思他的一番話,只覺得渾身冰涼的像是浸在冰水裡,連點知覺都沒了。
屋子裡沒了人,蔣悅然坐在方沉碧牀邊,給她掖好被子,就那麼一眼不眨的看着她。
“方沉碧,我等你回心轉意可好”蔣悅然輕聲問。
方沉碧還是不聲響,她闔目躺在那,一點反應都沒有。
蔣悅然伸手進被子扯過方沉碧的手,塞了東西在她手裡,道:“這是給孩子的。”
方沉碧睜了眼,看向蔣悅然,眼眶還是紅通通的,她啞着嗓子問:“你在舟曲的事兒怎麼樣了”
蔣悅然靠在牀邊兒,道:“已經妥了,你別跟着憂心了。”
方沉碧點點頭,思前想後了一會兒,又問:“聽說你好事兒近了,可是要回來清河縣辦酒宴的”
蔣悅然低頭看方沉碧,越看越動情,他嘆着伸手扶向方沉碧的臉頰,道:“我若娶了他人爲妻,你可會像我一樣難過”
方沉碧嘴角掛着苦笑:“聽說李家小姐是不錯的人兒,你需要有人幫襯,娶了她倒也是件好事兒。”
蔣悅然聞言,臉色泛青,他開口,道:“若是日後沒再出什麼事兒,我便不再回蔣家了,日後你有了孩子多少別人也顧忌你,不會爲難你什麼,如果碰了困難,你捎信兒給我,我會讓卓安回來幫忙。你休息吧,我要走了。”
蔣悅然起身,渾身沒一點勁兒,拖步往外走,方沉碧眼看着他失魂落魄的從屋子裡出去,末了怕她着風,還掩好了棉簾子,關好了門。眼淚一下子奪眶而出,她坐起身,兩隻手緊緊的按在眼睛上,按到眼珠發疼。灼熱的液體順着她指尖往下流淌,她哭得不出半點聲音。
蔣悅然從方沉碧那裡回來之後就一句話也不說,面無表情卻讓人感到拒人千里的冷,茗香好不容易盼到蔣悅然回來一次,顯得格外高興,如今她也是半個主子的身份兒,好似之前專門兒伺候人兒了,身側也有個丫頭叫新月。
新月年紀小,不太懂人情世故,也是第一次見到蔣悅然,看了一次就看的兩眼發直,她再也沒見過比蔣悅然更俊美無比的男人了,不由得心裡對茗香羨慕的要命。可她瞧着這個三少爺好似並不對她的主子上心,昨日剛回來,睡在蔣淵的院子裡,今兒方纔踏進門兒,便是冷這一張俊臉,任憑茗香說了好話多少,他竟連個聲也沒出,害新月以爲三少也是啞巴。
茗香讓下人預備了一桌子好吃好喝,她不敢坐,只得站着身子,幫蔣悅然夾菜倒酒。她突然想到從前,那時候蔣悅然還小,倒是真的跟她和卓安像是家人一樣,有時候高興了也許他們跟着一桌吃一桌喝,那時候可真好,好的茗香眼眶一緊,不禁掉了淚兒,又怕蔣悅然看見不悅,再嫌棄她,遂忙扭身兒擦了去。
“你哭什麼”蔣悅然蹙眉看她。
茗香搖頭,怕的要命,也不敢說話。
“怎的都跟她學,只會閉緊嘴巴連句話都不願說。”一杯盡,酒水火辣辣的燒進胃裡,灼得他心肺都疼。蔣悅然自嘲的笑,笑得茗香看了也心疼。
“少爺,您別這樣,您這樣我看着您心裡難受”茗香跪,伏在蔣悅然腿邊兒掉淚兒,她知道自己不是跟方沉碧那樣水晶心肝兒的傾城絕色的人兒,可她對蔣悅然也是一門心思的用心思,他笑了,她就開懷,他愁眉不展,她就急的掉淚兒。
“好不了了,好不了了啊。”蔣悅然嘆息,自然自語道:“沒了那人,我好不了了,好不了了。”一杯又一杯,蔣悅然不吃菜只喝酒,兩壺下去,人只是微醉。蔣悅然搖搖撞撞的站起身,茗香趕緊伸手去扶,卻被蔣悅然一手揮開,他只是不輕不重的唸叨:“好不了了啊,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啊方沉碧”
茗香和丫頭先後出了門兒,蔣悅然趴在牀上,緩緩的睜了眼,男兒淚在誰人都看不見得地方肆虐成災。
蔣悅然就這麼走了,從方沉碧的屋子出去之後沒多停留,帶了東西連夜回了京城。可就在蔣悅然走的隔日,方沉碧大病一場,原本身子還算好,可卻意外的腹痛又見了紅,這急煞了蔣家上下。
卓安一直不知道昨夜裡離開蔣府時候,海棠鬼鬼祟祟的來找他家三少到底是爲了什麼,他不敢問,但見蔣悅然也是四平八穩的樣子,似乎這期間也沒什麼好多說多在意的。
蔣悅然一回京城,李蘭便迫不及待的來尋他,蔣悅然顯得有些無精打采,宿醉之後頭疼的更甚。李蘭坐在桌子前說,他則歪歪的倚在榻上心不在焉的聽。
“舟曲那一面倒是沒什麼煩心的,這頭兒我也已經打通了關係,你若想開隨時可開,你看是如何”
蔣悅然含糊的點點頭,道:“既然能開礦了那就抓緊了辦,想來耽誤了這麼久,短了我幾分利,等過幾日我就趕過去,先把一切幹起來再說。”
李蘭應道:“說的正是,舟曲那麪人少地荒呆久了未免辛苦,再說你京城這面也有鋪子,兩面可兼顧”
蔣悅然點頭道:“兩頭跑跑也無妨。”
李蘭又問:“雖說是往來也麻煩,不過你也得時不時回來,婷兒總是掛念你的。或是等着那面生意稍作緩息你們便成親罷。左右我爹孃也念叨,我也憂着心,婷兒那裡想必也有自己心思。”
蔣悅然仰頭往後攤過身子,一隻手按着額際,也不知是樂意還是不樂意的隨口“嗯”了一聲。
方沉碧病懨懨的躺在牀上養着,大夫又來看過,開了方子方纔走,大夫人隨後就到。她也想不到爲什麼方沉碧之前還好好的,突然就出了這般岔子。她走到方沉碧跟前兒瞧她睜閉眼淺睡,也不敢輕易打擾,只是跟翠紅稍問了問,囑咐了下話就走了。
等人走了,方沉碧轉身面朝裡的躺着,她睜了眼,從枕邊又掏出蔣悅然臨走時候塞給她的東西,那是一塊金鑲玉的長生牌兒,擱在手裡沉甸甸的,做工十分精細,質地上層。方沉碧看了又看,最後還是嘆息一聲,將長生牌兒緊緊捏在手裡,閉上眼靜養,她不能太激動,她得保住這個孩子,只因爲除了這孩子,她其實什麼都沒了。
往後的一個多月,方沉碧都沒有再起身下地,照着大夫的囑咐按時服藥好生休養,身子狀況漸漸穩當起來。方樑每日都給念賬本兒,方沉碧只聽不看,然後吩咐他代辦。可最近一段時間,蔣淵從帳房裡支走的銀子越來越多,方樑每每說起此事兒都萬分好奇,他總提醒方沉碧,可對方卻沒多大反應,總是簡而化之的說了一句:“由着他去。”
馬文德也覺得蔣淵這一舉十分蹊蹺,他抽空找方沉碧身子舒坦的時候過來商量,隨着懷孕月份的增加,方沉碧身子愈發的沉,多半時間都很嗜睡,醒的時候也有些恍惚,總覺得提不起精神來。
“就這麼批給他”馬文德納罕的問。
方沉碧閉目倚在軟榻上,應道:“給他,看大夫人怎麼說。”
馬文德道:“大夫人那裡也有了微詞,覺得二少爺這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的結局,現在投了那麼多不見得有用,何況現在世道也不好,生意並不好做。”
“連老爺都沒話說,我們也不必多言,大夫人心裡清楚着呢,非但如此,她手裡也握着不少。”方沉碧突然睜了眼,接着道:“舅舅,我們該準備的差不多可以備齊了。”
馬文德點點頭:“二少這是有意爲之。”
方沉碧道:“大少那裡的一部分都在他手裡,可府裡的現銀需要經你的手或者我的手開出,年景不錯,收成也不錯,可說到底這麼個擴張法不會賺錢只會越來越賠。二少這麼幹,無非是螞蟻搬家的挪走蔣府的家財,若是日後分家,他能得的也越多,可說到底憑他本事萬萬管不得那麼多鋪子,手裡的銀子攤薄了連着投下去的和收到手的就會越來越少,這是不歸路,他也願犯險。再者說,老爺雖然不管府裡的事兒,可人總是剔透明白的,他也不說只能道有人在背後給他說小話兒的。只是這麼一來,蔣府的路就快盡了。”
馬文德甚覺方沉碧這話在理兒,恍然道:“你是說誰人會如此”
方沉碧道:“大夫人不能,二夫人是說不上話的,五夫人和四夫人也並不熱衷這事兒,能吹耳邊風唸叨的,又覺得關乎自己利益的還能有誰”
馬文德忙道:“說的是,四少年歲還太小,就算分了家得不到什麼大便宜,年歲大的夠管的也就只有二少和我們三少,可三少分明是不打算分一杯羹,前兒來信兒說是人已經在舟曲好些日子了,舟曲的礦上正忙的厲害,最近就能出第一批。依我看三少似乎越來越與府上的生意走的遠了,他也不在乎這一切有的沒的。”
方沉碧嗯了一聲,道:“給他的他不要,那就希望他想要的都能要到。”
馬文德接道:“這事兒我還沒跟你說,三少那兒除了捎了信回來,還捎了東西,都是些補品,交代給你吃的。”馬文德想勸,隧道:“沉碧啊,你說孩子若是將來長大,你還真的不打算告訴他生父是誰就這麼一輩子都讓他矇在鼓裡”
方沉碧有些幽怨的望向窗外,道:“舅舅也許不知,可我總是知道的,有時候不知道比知道了幸福多了,只要他能健康快樂的長大,知不知道還有什麼重要的生時不可選,誰不都是如此。”
馬文德也甚覺方沉碧是鐵了心的,便不多勸,他也老了,陪了蔣府大半輩子,眼瞧着蔣府就如方沉碧所說,這麼分下去蔣府的日子也就快到頭兒了,他是早就做了萬全準備,若是有朝一日蔣府真的垮了,他也能帶着方沉碧和孩子走,下半輩子算是有着落了。
以後的幾個月方沉碧的日子更難過,頭胎懷的辛苦自是不說,等到了後期連腿腳都跟着腫的厲害,過年的光景在外的人都回了府除了蔣悅然。大少爺蔣煦的身子也是時好時壞,蔣淵回來一次又支銀子,蔣府過的一日不如一日。
等到春天,方沉碧就要臨盆,這是蔣府最重要的頭等大事兒,無不是爲此忙碌,恰逢這功夫沈繡病重了,大夫來看過也說這不過是拖些時日罷了,人終究還是不中用了的。方沉碧心裡擱着這事兒總覺得憂心。
可她肚子大如籮筐,平時坐起身都困難,想去看沈繡更是難上加難,如此她便寫些短信差翠紅去送,沈繡看不了,由着侍女給看,看完了再帶消息回來。
這一宿方沉碧睡到半夜突然不自在起來,她又夢見幼時跟蔣悅然一起的種種,夢見他們去福音寺燒香,夢見自己撞得流血如注的額頭,夢見蔣悅然傲然俊秀的神色。下腹一陣陣的收縮疼痛激得她疼出一身的汗,一件裡衣都透了個遍。
翠紅本就睡得淺,聽見裡屋帳子裡很輕的呻吟聲斷斷續續的傳來,立馬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披了衣服下地去瞧,她撩了帳子一瞅,方沉碧疼的翻來覆去,額頭滿是汗水。
翠紅也沒伺候人生孩子,可她知曉方沉碧這是要臨盆了,翠紅急的跑出門外,朝着院子裡大喊:“快來人,我們小姐要生了。”
院子裡的丫頭婆子給翠紅這一叫嚇得一骨碌爬起來,穿好衣裳全都出來預備東西來着,那頭馬婆子和馬文德也得了信兒,急急忙忙的往院子裡頭趕。
大夫很快就給請進了府,看着方沉碧的情況,只是搖頭,道:“這還沒到時候,怎麼會疼的這麼厲害”
馬文德急得要命,問:“是不是孩子要提早落地”
大夫又搖頭:“也不見得,可你們夫人的身子骨似乎不那麼好,要請穩婆過來給看看時候了,興許是早產,這孩子落的不實啊。”
大夫人聞訊也慌忙趕了來,見裡屋裡擠了不少的人,嚇得要命,知道方沉碧出了事兒。一直以來她就非常擔心,方沉碧的娘是在臨盆時候難產沒的,俗話都說娘有女兒必有,當初方沉碧懷了孩子之後,她就憂心這事兒,一路下來,到了今日變成了提心吊膽。
穩婆爲方樑連拉再扯的帶進屋子,一把搡到牀前,旁人不方便的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一行女眷在跟前兒看着。穩婆簡單給方沉碧看了看,道:“怕這是不成了,趕上今晚兒就得生了,不過這少夫人宮口開得小,孩子出不來。”
方樑急的直打轉,他早就知道方沉碧身世,十七年前方沉碧的娘死在黃牛背上,十八年後方沉碧又面臨同樣一個問題,生與死也就是一線之間。
馬婆子跟翠紅不停的抹淚兒,馬文德更是急得唉聲嘆氣,大夫人一時也沒了主意,只問穩婆:“瞧着還有沒有別的辦法了”
穩婆扭頭看了一眼牀上的方沉碧,道:“若是夫人的身子骨再結實點硬挺多一會兒說不定還成,可這夫人實在是太瘦弱了,我怕她沒勁兒,熬不住那麼多時候。若是孩子要落地她沒勁兒使了,這孩子是萬萬生不下來的,要麼只能保住一個,要麼大人,要麼孩子。”
“萬萬不可失了孩子”大夫人脫口而出,引得馬文德甚至厭惡的瞥了一眼。
熬了一夜,方沉碧越發疼得厲害,好似有東西直往她身體之外衝,卻偏還衝不出去,就留在肚子裡翻江倒海一般的折騰。她吃不下東西,喝不下水,一身的汗從沒停過,翠紅只得紅着眼用溫水給她擦身子再換件新衣穿。
明月從梨園回來,來鳳正喂孩子吃飯,明月趕緊接過來喂,輕聲道:“那邊兒的小娘子要生了,可聽說這一胎生的不順,怕是要難產。”
來鳳頓了頓,道:“你去找人去舟曲報信兒,說方家小姐不成了。”
明月問:“這麼快就去”
來鳳道:“你看她身子骨也知道不像能生的架子,她娘當初就是難產死的,她估計也過不去這一關。我當初是應了三少的,方沉碧的事兒自是要跟他先報的,難道等了人死了孩子沒了再說,他豈不是要怪我”
明月尋思問:“穩婆也說,怕是不成。”
來鳳點頭:“快去捎信兒就是。”
醒醒睡睡,方沉碧覺得自己好似躺在冰水裡,穩婆分開她的腿,是不是的看看孩子情況,她被折騰的毫無氣力,頭歪在一邊汗水粘着頭髮貼在臉上,一張絕色傾城的臉毫無血色。
穩婆見她醒了,笑着貼上前來,勸道:“醒了您得吃點東西,吃了纔有氣力生孩子,女人這功夫就是如此,跟鬼門關走了一遭似的,真是生不如死,不過一旦順利生了孩子,你瞧着他那小樣,什麼苦啊痛啊都沒了。當年我生我家兒子時候,那可是費了九牛二虎的勁兒,好歹我身子比您壯實,能熬得住,您啊就放下心,吃好了喝好了,攢足了勁兒一鼓作氣生下來就好了。”
方沉碧勉強的微微嘴角,她朝翠紅看了一眼,翠紅趕緊蹲在牀前看她,問:“小姐有話要說”
“叫方樑進來。”
翠紅應聲,給方沉碧下身蓋好了被子就出去找方樑,不多時方樑進了來,穩婆和翠紅就都出了門兒。
“小姐。”方樑愁雲慘淡的看着方沉碧。
“我想見我爹,見奶奶。”方沉碧輕聲道,話說的有些吃力。
方樑眼睛一紅,身強力壯的大男人也掉起眼淚來:“小姐放心,你要見我這就去給你找。”
方沉碧彎彎嘴角,道:“你別哭,我不會死。”
這一句話說出口,方樑哭的更甚:“方聰還等着您回去看他,他說他長進了很多,就等您回去,您”
“會的,我會回去的,會的”
蔣悅然收到來鳳急信兒的時候正在礦上監工,這幾日他也睡不好,方沉碧就要臨盆,他還是擔心不已。等着看了來鳳的信兒,卓安只見蔣悅然煞然白了一張俊臉,像是丟了魂兒一樣衝了出去。
又是一個天黑天亮,方沉碧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還要折騰到什麼時候去,她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看着窗外,想着自己的兩世無不是用兩外一個人換了性命才活下來的,眼看着自己也到了這關卡,像是宿命的輪迴,是躲不過去的。
疼,鑽心的疼,她身體裡的另一個生命迫不及待的要來到這個世界上,一如她剛出生時那樣,顧不得別人性命。
“小姐,喝點粥吧。”翠紅舀了一勺子,遞到方沉碧嘴邊,她喝了一口,頓時覺得胃裡有東西衝了出來,一轉頭嘔了出去。翠紅見方沉碧吃不了東西,哭哭啼啼道:“小姐吃不下東西怎麼是好,這樣怎麼會有勁兒生孩子。”
方沉碧又捏緊手裡的長生牌,她心裡不停唸叨,平安生下來,健健康康,她信這塊長生牌會保佑她的孩子,而不管如何,她都不會放棄將他帶到這個世界上來,哪怕是用她的命來換。
方家婆子是隔了一日送到的,方安也跟了來。因着方安不能跟着進門兒就被馬文德安排在外屋休息。方婆子跟着翠紅進了門兒,見牀上躺着個年輕女子,走近一瞧,正是她家方寶兒。那一張臉實在是熟悉的很,十七年前那個死在她家柴房的女子也是如此美貌,可她不及自家方寶兒這麼豔,那女子只是恬淡柔順。
“我的孫女。”方婆子跪在方沉碧牀前,捧着她的臉哭的悲痛,這麼多年過去了,她怎麼也忘不了方沉碧的娘死時候的慘象,她總是心慌,莫名的覺得方沉碧的前路就跟她娘一樣。
方沉碧緊緊握着方婆子的手,說不出話,只是留下一行清淚,她不知道自己會死還是會活着,可她終於能見到她想見的親人了。
方婆子原本也是穩婆,遂可留在方沉碧屋子裡頭,再一晝夜過去,方沉碧還是生不出,只是痛苦的熬着,眼看一時不如一時。血水順着她的腿流下,牀上的墊子換了一疊有一疊,就算生不下孩子不打緊,她也會流血流到死。
蔣悅然披星戴月的往河源縣趕,一顆心吊在空中就像快要了他的命。他嘴裡不停唸叨:“方沉碧,你等我,你一定要等着我回來。”
天又要亮了,方沉碧困難的睜了眼,聽見牀尾有人小聲說話,她實在是沒有力氣細聽,可還是隱約可聽見一些,說話的是方婆子和穩婆。
“方家奶奶,您孫女不能再拖下去了,這麼下去人流血也得流死。你看着胎水都流了多少了,孩子再不出來,大人孩子都保不住。”
方家婆子也是猶疑,穩婆的話她明白,方沉碧現在可謂是一腳踏進了鬼門關,要麼冒險一試,要麼熬着看情況,可眼見她的情況越熬越差,怕是第二條路走不通了。可若是犯險試試,她又不忍,當年方沉碧親孃的死給她太深的印象了,她實在不想方沉碧也那麼說沒就沒了。
“試試吧,不試也不見得好,試了興許還有活路。”穩婆勸了又勸,也是萬分理解方婆子心情,道:“您再想想吧,我待會兒再過來。”
方婆子坐在方沉碧身前,伸手撫她額頭,她輕聲的唸叨,很像小時候哄方沉碧睡覺時候:“寶兒啊,你可得掙點氣,挺住啊,你爹還在外面等你呢,方聰也在家裡等你呢,你可不能走,不能說走就走,你要活下去”方婆子越是越難受,邊哭邊道:“家裡有人等你,一直都等你呢。”
方沉碧昏昏沉沉的,像是遊離在兩界之間,她困難的開了口,嗓子啞的幾乎聽不出原來的聲音:“奶奶,我熬不下去,你讓我試吧。”
“寶兒”方婆子嚶嚶哭起來:“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讓我跟你爹怎麼活了。”
“生死有命,奶奶,我真的已經到了盡頭了,熬不下去了。”方沉碧喘息着說完,她閉着眼,似乎已經睡着了。
可她心頭還有念想,還有一個人,她心心念唸的一個人沒見到,蔣悅然呢,在她死前她還能見到他一面嗎她想見他,太想見了。
方婆子最後還是跟馬文德方安商議清楚,兩人雖然不贊成如此,可終究也沒有條件可選,畢竟這是方沉碧自己的選擇,可他們都明白,若是千鈞一髮之際,必是保住大人爲先。大夫人自是贊成如此,在她看來,她要的,在乎的只有孩子,至於方沉碧,她也希望她能活下來,可若是二者選一,那她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孩子。
大清早的時候,方樑將方沉碧抱出了屋子,黃牛被拴在側方里,這裡一切設置顯然比當年方沉碧的親孃生她的時候好了太多。方安扯着方沉碧的手哭的泣不成聲,花白頭髮,皺紋成壑,當年那個揹着她走在田間地埂的壯漢子如今無助的像個迷了路的孩子。
“寶兒啊,我的寶兒啊”他這一哭,滿院子人都跟着哭起來,哭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沉,傳出這個院子傳了很遠出去。
“要生了”蔣煦猛地咳了一陣,又自言自語道:“方沉碧本就不是個該活在世間的人兒,走了好,我們終究會再遇見的。”
下人不知道蔣煦嘴裡唸叨什麼,湊上前來問:“大少有事兒請吩咐。”
蔣煦瞥了一眼,道:“去預備白衣麻布吧。”
天光甚好,正是春意盎然時,滿園梨花綻放,花香四溢,那時蔣悅然就站在梨樹下,揚着一張俊臉喊她:“方沉碧,你過來,我有好東西給你。”
她張大了眼,瞧着那棵樹,可哪裡什麼都沒有,蔣悅然不在,許是她真的再也看不見他了。
“舅舅”方沉碧啞聲喊道,馬文德撩了袖子抹淚兒,趕緊上前,問:“孩子,你有話就說,我聽着。”
方沉碧挪眼看馬文德道:“幫我照顧孩子,若是能走,帶他走。”
馬文德聽了這話,實在忍不住,老淚縱橫,忙道:“你放心,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方沉碧吃力的點點頭,朝方樑懷裡靠了過去,吩咐:“那進去吧。”進門之前,她固執的睜眼又看一眼梨樹,那裡仍舊空空如也。
屋子裡只有穩婆和方婆子,翠紅也留下來幫着打下手,等了不多時, 方沉碧被架上了黃牛身子。因爲這是舊俗,但凡難產的女人多半走了這條路,黃牛馱着女人繞着磨盤一圈圈的走,女人的下半身垂在半空中,上身趴在牛背上,雙手綁上麻繩繞在牛肚子上,防止人掙扎時候掉下去。等到最後孩子要落地,就跟着墜着身子的方向和力道滑出體外。可一般女人經過這遭罪,也絕大部分都會死於流血過多,方沉碧的娘就是如此。
她趴在鋪了緞子面的牛背上,疼的渾身顫抖不止,一摸一樣的路,今日就輪到她走。方婆子不願綁着她手腳,翠紅就拉着她手腕陪着。
穩婆見了也惋惜不已:“這麼標緻絕色的人兒可惜了,可惜了。”說罷論了手裡的鞭子,甩到牛身上,牛哼了一聲,慢慢開始圍着磨盤一圈圈繞起來。
翠紅緊緊扯着方沉碧的手,跟着一圈圈的走。她一直哭,哭個不停,她手裡的另一雙清瘦的手顫抖的讓人心尖發疼,方沉碧疼的呻吟出了聲,連嘴脣都咬破了。一滴,一滴,紅豔豔得鮮血從她雙腿間滴落下來,順着牛繞圈的方向劃出一個圈,再連成一片,天光從窗櫺探進,照在一地鮮血之上 ,發出閃亮的光澤,美的觸目驚心。
她實在是疼到再也承受不住,身子裡的那塊肉垂在下腹,欲出卻不得出,順着她身子吊的方向不斷往外衝擊,溫熱的液體滑過她的皮膚,如抽絲般抽走了她的生命。
走了一會兒,穩婆彎腰看了看方沉碧下身,喜道:“快出來了,已經見了頭了。”
“寶兒,你再撐一會兒”
撐她也想撐,可她真的已經撐不下去了,每次腹中收縮般疼痛襲來,她便屏住所有氣力,只望能將孩子順利誕下,可事與願違,她還是做不到。
手裡的東西一直捏的緊,刻到皮膚裡早已經沒了疼痛感覺。方沉碧大口喘息,汗溼透了她身下的緞子面,她扭了扭身子,一股熱潮涌出體外。只聽翠紅失聲大哭道:“穩婆,我家小姐流了太多血了,她要撐不住了,你救救她,救救她。”
蔣悅然是瘋了,騎馬一直衝進府裡的大院,家丁但見是他,誰也不敢攔。蔣悅然跳下馬,一路往梨園狂奔而去。進了院子,蔣悅然便找便喊:“方沉碧,方沉碧”
大夫人一直等在外面,見將蔣悅然突兀出現也是一驚:“你怎麼回來了”
蔣悅然沒有功夫理會,厲聲問:“方沉碧人呢”
大夫人勸道:“你小聲點,沉碧在裡面生孩子,你嚷嚷什麼。”
“她不在自己屋子怎麼在這裡”說罷就要進去,大夫人忙阻攔:“女人生孩子光景,哪容你進去鬧,別快多話,等着就是。”
正在這時,面前的門被乍然推開,翠紅亂滾再爬的往外衝,一下跪在大夫人腳邊哭花了臉:“夫人救救我家小姐,救救我家小姐。”
蔣悅然傻了眼,這一路看過去,翠紅腳下竟都是血腳印,殷紅殷紅的,發着鮮豔的光澤。
“小姐流了太多的血,她就快不行了,夫人找大夫來吧,救救我家小姐吧。”
大夫人站着不動,卻見蔣悅然猛地扭頭,朝身後人怒吼道:“叫大夫,快去叫大夫。快。”
不等他人多說,蔣悅然提身竄進了屋子。屋子裡太暗,一股子血腥味沖鼻而來,再往裡走,屏風後面栓着頭牛,牛背上趴着一個渾身赤裸的女子,身上蓋着薄被,只露出肩膀和兩條芊芊細腿,鮮紅色順着她的腿還在往下滴,那一地的血,匯成一灘,淌的到處都是。
只見老婦正扶着那女子的臉,哭道:“醒醒,我的孩子,醒醒”
“方沉碧”蔣悅然傻了眼,一步步的靠前,他聽見腳下踩到什麼液體的聲音,他心跟着驟然抽緊,那是血,那是方沉碧的血。
蔣悅然猛地衝上前,顧不得方沉碧穿沒穿衣,一把抱下她,裹緊被子,喊道:“方沉碧,你睜眼看看我,是我,你看看我。”
她沒有聲息了,面上再無一點血色,頭歪向一邊緊緊閉着眼。
“方沉碧”蔣悅然撕心裂肺的哭喊直衝雲霄,方沉碧無知無覺,那塊長生牌從她手裡滑落,落在血泊中,極快的染成豔豔血色,顯得那麼生機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