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下午,溫皙剛剛做完了要送去養心殿的點心,打發了吳魯氏和鬆兒去送。成嬪戴佳氏就帶着七阿哥過來謝恩了。
行禮之後,溫皙趕忙叫人給戴佳氏搬了繡墩,道:“本宮應該差人告訴你不必來謝恩纔對的。外頭的天還有些熱,曬着七阿哥就不好了。”
戴佳氏其實相貌不錯,是這個時代很有福相的面容,膚質紅潤,額頭飽滿,柳眉杏眼,臉型長得略顯圓潤,只是身材略瘦削一些,想必是生了七阿哥之後有所虧損。戴佳氏說話緩緩地,給人很溫厚的感覺,“嬪妾早該來謝娘娘的,只是昨日吹了點風,有些頭疼不適,怕給娘娘帶了病氣兒。”
“我瞧着七阿哥臉有些發紅,可是熱着了?你抱着怕也不輕鬆,不如放在本宮碧紗櫥的軟榻上吧,讓乳嬤嬤一邊扇扇子吧。”溫皙瞧着七阿哥身上已經穿着她當日送的雲羅軟緞,是一件鵝黃色繡工精細的小衣裳。碧紗櫥在西側,有兩層紗帳和一層雨過天青色的帷帳相隔,不過今日只落下了一層金絲軟紗蛟龍帳,坐在正殿,微微斜身便能看到裡頭的情形。
戴佳氏應了,把孩子交給了乳母。碧紗櫥裡涼快,軟榻上有鋪着象牙涼蓆,七阿哥似乎睡得很香甜。乳母一邊輕輕扇着羅扇,青蘭從鏤雕龍鳳的立櫃中取出薄被,蓋在七阿哥身上。
溫皙又叫底下拿了新鮮的糕點,和戴佳氏一同品嚐,戴佳氏不是個多話的,只是不時地說兩句妃常宮闈。只是每每提到七阿哥的時候,溫皙可以看到戴佳氏的眼睛是明亮的。
戴佳氏今日穿了一身七成新鹿皮色繡團簇福壽紋的衣裳,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老成一些,衣料只是次一等的宮緞,因爲要外出頭上才簪了兩朵還算鮮亮的絹花和紅珊瑚梅花簪,比尋常妃嬪都要素淡許多。以戴佳氏的氣度和容色,穿些鮮亮的衣裳想來會好看很多,才二十出頭的女子,若肯打扮自己肯定又是一個美人。
有一搭沒一搭聊了半個多時辰,忽然裡間傳出一聲哇的啼哭時。戴佳氏驟然顧不得禮數,急忙快步跑了進去。
乳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七阿哥是尿了。”
戴佳氏瞧見溫皙也走了進來,自己兒子尿溼了貴妃的軟榻,真是又失禮又羞愧,早知道留胤?在鹹福宮就是了。
溫皙道:“應該帶了備用的尿布吧?七阿哥這樣溼噠噠的總不舒服。”瞧着又揮手又蹬腿做抗議姿態的七阿哥,溫皙隨口提醒道。
見溫皙沒有生氣,戴佳氏才鬆了口氣,急忙麻利又熟稔地抱起七阿哥,果然軟榻上鋪着的月白色堆花折枝的錦被上留下了一灘溼漉漉的童子尿。戴佳氏看樣子是給兒子換尿布都習慣了,三下五除二就換上了乾爽鬆軟的綿布。其間,溫皙看見了七阿哥那隻扭曲變形的左腳,雖然用厚厚的紗布包裹以竹片矯正,但是依然可以看出和另一隻白嫩的小胖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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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佳氏似乎看到了溫皙的顏色停滯在七阿哥的那隻腳上,不由地爲自己的兒子哀傷,“這是民間的土法子,配上太醫調製的藥膏,聽說如果矯正得好,長大了能夠行走無礙。”
溫皙知道自己老盯着人家兒子畸形腳看不大禮貌,於是道:“本宮也聽說過這樣的法子,不過據說用杭州的細綾更好一些,細綾柔軟堅韌,又不傷害嬰兒嬌嫩的肌膚。”
戴佳氏頓時露出幾分爲難又尷尬的神色。
溫皙隨即一笑,道:“本宮也是道聽途說罷了。”
乳母卻忍不住開口道:“貴妃娘娘,不是我家娘娘不信您,而是杭州細綾質料上乘,比尋常宮緞都要珍貴呢,僅次於雲羅軟緞,卻比軟緞更堅韌,用來矯正腳形當然是在好不過的了!不過每年進宮的杭州細綾除了送去兩宮之位,就所剩無幾了。”
似乎是的???溫皙記得自己宮裡也只得了一匹,前幾日已經叫人做了褥子,就只剩下些碎布了,轉身對馬郎阿氏道:“我記得我的陪嫁裡似乎有杭州細綾?”
馬郎阿氏思索了一下道:“是,不過不是最時興的花色了,又是素綾,不及彩綾、花綾顏色鮮豔好看,一直不知道該用到什麼地方,才一直存放着的。”
“有多少都包好了,一會叫人送去長春宮。”溫皙道。
戴佳氏慌忙推辭道:“前幾日剛剛收了娘娘的雲羅軟緞,怎能又要娘娘的陪嫁東西?”且杭細綾一般用來做貼身衣裳,誰捨得用來包腳?
溫皙爽利一笑道:“我最不耐煩跟人客套來客套去的。你只管收着,總不能讓那些細綾呆在我的庫房裡發黴長毛吧?”
戴佳氏不禁心生感動,“多謝娘娘厚愛,嬪妾???代七阿哥多謝娘娘的照拂!”
見她直欲要跪下,溫皙趕忙去扶,“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把東西用在該用的地方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兒嗎?”
“嬪妾以前就常聽慎嬪妹妹說娘娘寬厚仁善,今日見了才心悅誠服!”
溫皙捂嘴道:“慎嬪在本宮面前倒是隻說這個罵那個的,人前兒嘴巴不好,人後倒是很積德嘛凡女仙葫!”
戴佳氏也溫和地笑,彷彿也是對慎嬪十分熟稔的樣子,“慎嬪妹妹素來嘴巴上每個把門的,常常得罪人,也就是娘娘能接納她。”
“好了,”溫皙笑容燦爛地道,“我們聞着滿屋子的童子尿味倒是越說越帶勁了!”
戴佳氏才突然想到軟榻上的那灘童子尿,“實在對不住娘娘???”
“沒什麼,讓底下人去收拾一下就是了!”溫皙趁機食指戳了一下那個笑得“無齒”的“罪魁禍首”白嫩嫩的臉蛋,七阿哥倒是咯咯咯地笑了。
戴佳氏走的時候,因爲最後從庫房裡蒐羅出來的細綾足足有十一匹,馬郎阿氏只得叫了四五個小太監跟着她一同搬去長春宮。戴佳氏千恩萬謝,激動起來便沒了平日寧靜的模樣。還好小傢伙不是尿在了正寢,否則康熙來了就沒地兒睡了。
戴佳氏前腳剛走,吳魯氏和鬆兒就從養心殿回來了。
“主子,您是不知道,今兒佟貴妃丟了好大的臉!”鬆兒一回來,就像是打開了話匣子。
“佟貴妃怎麼了?”溫皙也不由地好奇問道。
鬆兒嬉笑道:“奴才和吳姑姑去養心殿送點心,剛好碰見佟貴妃也是送點心被樑公公阻攔在了養心殿外頭。”
吳魯氏和鬆兒本來只想早早送了點心回來,不欲和佟佳氏發生爭執。可能是佟佳氏見兩個奴才送東西,樑九功卻客客氣氣地傳遞進去了,她送的點心卻說要請示了康熙之後才能決定。
佟佳氏見吳魯氏和鬆兒都是承乾宮的人,忍不住就挖苦:“你們家主子怎麼不親自來送,卻隨便差遣個奴才來?可是沒有把皇上放在眼裡?”
吳魯氏吃了數落,依舊面色不變,恭恭敬敬地行了禮之後才道:“回貴妃娘娘,我家娘娘說了養心殿重地是前朝範圍,她一介後、宮女子當避嫌疑,祖制嬪妃不得干政,娘娘說當要小心瓜田李下才是!”
話說得恭敬,挑不出半分錯來,又反襯出佟貴妃的不是來。佟貴妃登時臉色又紅又紫,想發作又不敢在養心殿放肆,臉變色了好幾回,最終還是按下不發作,“送完了東西還不快走,在養心殿外逗留成什麼樣子?”
鬆兒這時候啓開清脆的嗓音道:“我家娘娘說了,我等皇上吃完了,把食盒帶回去。免得明天沒有食盒來送。”
這話說的,明明是闡述事實,佟貴妃卻以爲是承乾宮能夠日日來送點心,所以瞅準了機會挖苦她呢!
偏偏這個時候,樑九功提着食盒出來回話說:“對不住了,貴主子,皇上已經吃飽了,您請回吧。”
樑九功的話無異於是火上澆油,佟貴妃當場就沒給他面子,直接訓斥道:“你這狗奴才休得胡說!那麼小小一個食盒,不過兩三樣點心,皇上素來食不過三,就吃那麼幾口,怎麼夠吃?!”
樑九功直起腰身,還是頭一次當着這麼多人的面罵成是狗奴才,這話要是皇上、兩宮說了,他只能受了,佟貴妃這麼說他可不會乖乖領受,說話都冷硬了許多,不復剛纔的客氣,揚聲道:“貴主子有所不知,溫僖貴妃知道皇上有食不過三的規矩,別出心裁地把糕點做得每一塊都大大的!一塊魚糕有拳頭那麼大,一塊棗糕比硯臺還要大,今日皇上吃了總共才吃了四塊就已經很飽了!不信您瞧瞧——”說着樑九功便打開了食盒子,裡頭還剩下一塊色澤鮮黃、比拳頭還大的魚糕,另一疊的棗糕只剩下些棕紅色的渣滓了。
在場的太監侍衛都機會要忍不住笑出聲來,佟貴妃臉都發綠了,甩袖就跑,踩着了殿外的小石子,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頓時,養心殿外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笑聲,好不喜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