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家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更加恐怖。
只有在最殘酷的戰爭片裡纔會出現的場景,如今就在我腳邊。
沒有月亮的雙鏡世界,夜晚是漆黑的。
今晚,靜謐的黑暗本可像往常一樣掩蓋一切醜惡,肆虐的火焰卻不甘寂寞,它們四處奔竄,肆無忌憚的消耗着那些原本蔥鬱的生命,粗暴的將它們吞下腹中,來增加自己的光亮。大火赤紅的光亮毫不保留的暴露出遙遠山如今的頹唐。
鳥語蟲鳴皆已不再,青枝紅花化作煙塵,徒留下的只有滿山遍野的屍體!
是的!屍體!全部都是人類的屍體!?
被魔法碎裂的屍體,被刀劍刺穿的屍體。它們或倒斃,或交疊,或完整,或殘缺。
唯一相同的,是猩紅。
失去靈魂的身體豪不吝惜的任由大量鮮血奔離,溫熱鮮紅的**從猙獰的傷口中涌動而出。飽受大火欺凌而乾枯的土地,貪婪的吸收這些腥澀的**,任由自己被染成紅黑的顏色。
我想放聲尖叫,我想抱頭大哭,但我沒有時間那樣做!
我掙脫小黑慢一步捂住我眼睛的手,撲向那些曾經鮮活的肉塊。顧不得鮮血,抹去污漬,辨認一張張滿是血污的臉;使盡渾身力氣,翻轉匍匐的屍體,尋找那些熟悉的面孔。
我聽不見小紅的呼喊,看不見小黑的阻攔,只知道全神貫注的尋找着。
尋找那張精緻無暇,眼中充滿朦朧的面孔;尋找那張精明睿智,嚴肅鎮定的面孔;尋找那張飽滿圓潤,滿是歡快的面孔;尋找那張敦厚沉默,偶爾羞澀微笑的面孔……以及那張時而靦腆、時而親切、時而堅定、時而懊惱、時而憂傷、時而威嚴的英俊面容……
“他們不在這裡!他們不在!他們不會在這裡面的,菲尼蒂雅!”
小紅衝上來緊緊抱住我,我卻揮舞着沾滿血污的雙手奮力掙扎,全然不顧滿身的污物沾了他一身。
“你看清楚!看清楚!菲尼蒂雅!那裡的人哪一個像他們?你看他們的穿着,你看清楚啊!菲尼蒂雅!”
穿着?是啊,那些死者穿着令人意外的整齊,清楚的分爲兩派。
一部分穿着全套硬皮甲,胸口處綴着金屬加固,甲面上繪着繁複的花紋,裝飾頗爲華麗。插着誇張羽毛的頭盔兩側都鐫刻着“用生命讚美創世神”的文字。看上去像裝備精良的戰士
另一部分則穿着顏色各異的絲質長袍,袍身寬大鬆弛,佈滿刺繡的下襬長墜及地,兩肩上搭着底色或黃或青秀着金邊的綬帶。打扮和當年的小受叔叔十分相似。
而穿鎧甲的死者有穿魔法袍的三、四倍之多。
小紅見我冷靜下來,才鬆開手臂。
全是敵人的屍體?可爲什麼有些戰士的手中還握着刺穿魔法師的武器?兩撥人有明顯互斗的痕跡呢?
這些傷亡都是他們互鬥造成的嗎?鵝管家他們有沒有參與?
這是我的第一反應,我不願看到大家受到傷害的樣子,卻也不願相信那樣善良的人,轉眼間竟毀掉這麼多生命……
我到底在期盼什麼!?
好不容易能夠靜下心思考,可混亂的思緒還沒來得及理清,嗅覺神經卻先一步發揮作用。鮮血的腥臭味充滿鼻腔,激得胃中一陣翻滾,我跌在地上激烈的嘔吐起來,直到全身抽搐。
身體雖痛苦,心中卻莫名的安定下來。
太好了!太好了!他們都不在裡面……
小黑趕緊過來親拍我的背,我直到吐盡了最後一點晚餐的殘渣,才勉強緩過氣來。剛擦掉迷濛眼睛的淚水,一股強烈的白光卻在身後亮起。
“石塔!”小紅驚呼。
白光正來自石塔,那個懸崖上的,除了參差的石頭一無所有的粗糙石塔——我來這個世界第一個接觸的地方!我作爲菲尼蒂雅的人生伊始的地方。
“去看看!”話音未落,小紅已經飛奔而出,小黑也迅速背起我,跟在小紅身後奔去。
一路走過,盡是滿目蒼痍,無論是山坡還是樹林,都能看見三三兩兩滿是血污的屍體倒斃在地。
我把臉埋在小黑寬闊的背上,逼自己不要胡思亂想,燃燒的焦臭味和鮮血的鐵腥味卻不厭其煩的提醒我現實的情景。
過了好一會,小黑突然發出興奮的嗚嗚聲,我擡起頭遠遠看去,通向石塔的蜿蜒小路上,一個熟悉欣長的身影正緩步而行,懷裡抱着粉紅的單薄嬌軀。
太好了!是老爹和粉媽媽!
小紅的眼力顯然更好,先一步加快腳步,穿出最後一片樹林。
我剛想提醒小紅小心,卻聽他驚呼一聲,向林外草地上的一個人影奔去。
那人背對着我們,大火還沒有燒到這片空地,光線十分昏暗,只能隱約分辨出他的身材瘦削,穿着一件深色的長袍,肩上搭着紫色鑲金邊的綬帶,幾近白色的長髮已經被沾污,散亂的披在身後。
他似乎受了傷,正頹然坐在地上,劇烈的咳嗽讓整個身體都顫抖起來,久久無法止住。
小紅奮力奔過去,跪在他身旁,從小紅水晶裡掏出一個藥丸似的東西,塞進那人嘴裡,又撫着他的胸口幫他把藥丸吐下,這才把咳嗽止住了。
那人緩了口氣,擡頭回視正用泛着淚光的激動眼神看着他的小紅輕喚:“亞爾德斯……”聲音柔糯嬌柔,語尾還帶着李谷一式的氣音。
我倒抽一口冷氣,失聲驚呼:“塞戈萊納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