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側殿裡富麗堂皇,和仙修們偏向古拙典雅不同,在這裡只能看見奢靡珍奇。不管是柱子桌椅,還是地板牆壁,全都是用路上非常罕見的海中珍寶鑄就,而這看起來,居然就像是再普通不過的裝飾一樣,當真是讓人眼花繚亂。
幸而這些仙修們都是心志堅定之輩,並不因這等物事心生波瀾,而是十分自然,隨主家引領,分別入座。側殿裡倒是不同外頭那般多水,不過只漫到膝頭,衆仙修也就將避水珠收了去。
而彎角妖獸並不坐上主位,而是站在一旁說道:“待我喚侍女過來招待,我便先去通報上峰了。”
衆仙修也無需他來寒暄,見此人行事妥帖周到,自紛紛還禮:“多謝道友。”
彎角妖獸聞言,也自行去了,離開前,亦吩咐麾下在門外等候,莫要在殿中擾了客人云雲。
仙修們見得,對他更有好感。
待彎角妖獸離去,仙修們又是等候。
不多會,門外飄來數十雪白巨大的妖蚌,它們進來之後,就分排而浮,不多會,蚌殼大張,就露出了裡面身着白紗的美貌少女來。
她們頭頂兩片小小蚌殼,雙足□□,走動時悄無聲息,然而笑容甜美,雙掌中各捧一塊大貝殼,內中盛滿新鮮酒食,分別奉於衆位仙修面前。
隨後,這些蚌女手臂執起蚌殼,腰身柔軟,櫻口微張,居然一面清歌一面曼舞起來,其舞姿翩然絕美,卻是毫無引誘之意,竟比起尋常的仙修,看來更如仙人了。
徐子青見到,心裡也是稱奇。
他自打來到這海域裡,所見諸多情景,卻彷彿如前世傳說的海中龍王宮殿一般,只是這裡妖獸更多,相貌更奇,前所未見,並非只有僅僅幾種魚龜之類罷了。而這些妖卒妖將的實力,也非同小可。
其餘仙修們也是客隨主便,就各自安生觀舞了。
再說那彎角妖獸,他穿過了九廊十八回,入了更加華美的建築裡。
這一片東海雖然在九頭霸主管轄之下,實則又分爲九大海域,每一海域都有一位妖將掌管。
彎角妖獸有個統領身份,跟隨的也是一位妖將。他得了下屬稟報後,自行去見了情況,現下把人請來了,現下就要報給這妖將知道。
華美建築即爲妖將所居之地,彎角妖獸見到前方有金甲妖兵守護,也不敢怠慢,就先停了下來。
很快,一尊金甲統領也走了過來,他身形威武,同樣幾乎就是人類形態,但臂膀之上生有密密麻麻的短刺,一張口,也是一嘴尖銳利齒:“尉遲,將軍不曾傳喚,你怎麼來了?”
彎角妖獸——尉遲統領苦笑道:“今日可不是攤上一件大事了麼?我巡查那處海域,有仙修來訪,說有要事。我做不得主,自然只得先把人招待住,再過來尋將軍請示一二。申屠,你且替我通傳一聲。”
那申屠統領眉頭一皺,有些爲難:“這可不巧,將軍正在招待貴客,陪其飲酒,怕是一時半會,不得空閒。”
尉遲統領一愣,但立刻說道:“那些仙修我粗粗觀之,至少有元嬰境界,且其骨齡都是不大,還有數尊我看不清底細的,怕是更加難纏——即便不算上這寫不明白的,只說年輕一代,那個領頭的劍修,體內力量便極是可怕,等閒的八階族人,甚至九階,要跟他對上,恐怕都要被人宰殺。還有青衣的與銀衣的,那兩個也各有詭秘處,青衣的那個叫人覺得不妙,銀衣的氣息隱藏,卻可以連我都生出一分畏懼來……這等人,必然不是信口開河者,也不至於就這般一同下來消遣我等。”他頓了一瞬,“仙修之言爲,關乎一界之存亡!”
申屠統領也是一滯,他掙扎片刻,還是說道:“我也不瞞你,來的……是那一位。”
尉遲統領睜了睜眼:“那一位?”
申屠統領搖頭道:“正是那一位最不喜飲酒時被打擾者,身份尊貴,實力高強。我們的將軍若非自小服侍過那位一段時日,又怎麼能有足夠資源功法修煉,如今更成爲九大將軍之一?那一位來了,將軍也要小心陪同,不能與他生分了。”
尉遲統領很是失望:“那位性情豪爽,應不會怪罪。”
申屠統領嘆道:“再如何豪爽,也不可怠慢,不如你等一等……縱是要事,應當也不急於這一兩日罷?”
沒法子,尉遲統領也知道申屠所說都是實言,也是爲他周全。他沒得法子,只得說道:“若是將軍與那位飲完了,請你快些告知於我。”
申屠統領抱個拳:“這是自然,我亦擔憂那消息重要,不可落在其他海域手裡。你先回去,將仙修好生安排,莫要讓他們就此離去了。”
尉遲統領亦點點頭,轉身離去。
側殿裡,仙修們看過歌舞,也等來了尉遲統領。
見面後,尉遲統領神情,便已收入衆仙修眼中,叫他們心裡一個“咯噔”。
徐子青氣質可親,就詢問道:“道友可是遇上什麼難處?”
尉遲統領先笑了笑:“我名尉遲雍,諸位喚我‘尉遲’即可。”說完這個,他有匈疑,“實不相瞞,將軍如今正有要事,暫且脫不開身,幾位若不嫌棄,不妨先留於此地如何?”
衆多仙修對視一眼。
留……若只是尋常交往,主家有事,他們留一留自是無妨。可如今他們身負使命,只盼着能儘快見到霸主,又哪裡有着悠閒,還來小住?只想一想深海之廣闊,說服霸主之艱難,已很急迫了。
於是還是徐子青婉言道:“非是我等辜負尉遲道友美意,實爲此事刻不容緩,只消多拖延一刻,怕是就有一刻之危機。若是將軍有要事在身,不知尉遲道友可否指點路線,叫我等前去另一處海域求見?若是尉遲道友心有憂慮,亦可陪同我等一起,我等感念盛情,來日必有報答。”
尉遲雍聞言,倒不覺得這些仙修不識好歹,反而更有幾分猶豫。
只因那事態緊迫,他亦有所覺察。
此處需得說一說這位尉遲統領的根腳來歷,他本體乃是這深海中極爲罕見的長命龍魚,性情本來兇厲,往往聚族三五百,彼此吞噬後,就只餘下一條來,性子又平和下來。經由多年苦修,他比之尋常魚類海獸進境神速,本身更有一項本命神通,喚作“長命之眼”。
這種神通並不爲殺敵,而有一樣功力,乃是可趨吉避凶,預知禍福。境界越是高深,神通也越是強大。
早在那麾下將此事上報於他時,尉遲雍心裡已有一動,才那般急切趕了過去,待見到這些仙修,自然立刻分析一二,得了對方是真的結果。他更是發覺,與這些仙修接觸久了,竟然有些心悸,再將他們帶回側殿,心悸則越發明顯。
這心悸好似有大難在前,又彷彿是一種機遇,直讓他生出一種感覺來。
——倘使讓人走了,機遇則遠,大難更急。
如此一來,讓他怎麼能不小心行事,多多挽留?
尉遲雍心裡一嘆。
可惜今日不湊巧,否則方纔直接報之將軍,以將軍性情,必然是“寧可信其有”,之後的事情,便也好辦了。
他剛剛存有僥倖,就此歸來,可現下……說不得也只有冒一冒險。
總不能就此錯過,反叫其他將軍壓過一頭去!
如此想定了,尉遲雍正色道:“幾位這事,當真半點不能拖一拖了?”
徐子青嘆道:“對不住道友一番盛情。”
尉遲雍苦笑:“既然如此,我也只好再去試上一試……諸位再等我一等。”
徐子青略有訝異,衆多仙修也是面面相覷。
這位尉遲道友,也太過熱情,雖不至於疑他有什麼惡意,可莫非他就當真天生這般古道熱腸?
又或者……是他也察覺什麼?
衆仙修想不通透,不過既然此妖有心,感激就是。
於是他們又道:“多謝尉遲道友厚誼。”
尉遲雍同他們別過,再次來到了將軍宅邸之前,也再度見過了那申屠統領。
申屠統領見他,神情有些不悅:“你這是?”
尉遲雍神情凝重:“那些仙修,意欲離去。”
申屠統領一驚:“既然有要事,爲何竟要離去?”他旋即面色一冷,“不若我等調兵而來,將其堵在此間,等候將軍完事就是。”
尉遲雍連忙阻止:“不可!”他便急急說道,“我等妖兵雖有數萬,可那仙修之中也有強人,倘使真能留下還好,若是留不下,豈非弄巧成拙?再者仙修挾誠意而來,若是那要事終究爲將軍看重,日後我等相見,麪皮上也是難看了。6上仙修聯盟,絕不可等閒視之。”
申屠統領本無尉遲雍那般思慮精細,就又說道:“那便放他們離去,等不得的,想來非是他們所言那般要緊。”
尉遲雍頗是無奈:“正因着要緊,纔不能等候。那些仙修有言,想要前往另一位將軍處,以作交談。”
到這時,申屠統領終於覺出不對來:“尉遲,你這般爲仙修出言,到底是什麼緣故?”
尉遲雍重重吐了口氣:“你可還記得我根腳麼。”
申屠統領驚道:“你看出什麼?”
尉遲雍面色一沉,說出一句話來:“大難與機遇並存,不可輕忽。”
申屠統領明白了:“故而,你要闖殿?”
尉遲雍閉了閉眼:“也只得如此了。若是事後將軍懲處,你可要去黑獄瞧一瞧我。”
申屠統領眉頭擰得緊,苦苦思索半晌,到底一揮手:“罷了!我與你同去,總爲你擔上一層。我等乃是爲將軍盡忠,便是日後受苦,也可作伴,算不了什麼!”
尉遲雍面色微變,有些感動:“申屠……”
申屠統領冷嗤一聲:“莫婆媽,快些進殿稟報,方爲正事!”
說罷將周圍妖兵遣開,拉了尉遲雍臂膀,就直往內中闖去。
尉遲雍趕緊跟上,與他並肩而行。
門口守衛亦多,不過眼見兩位統領齊來,又皆是神色匆匆,自然都有眼色,並不刻意阻攔。
兩人便直入殿中,腳步奇快。
那殿裡,奢靡更勝他處十倍不止,但偏生在那地面之上,有兩條大漢席地而坐,一人捧了一個酒罈,相對開懷大飲,都是躊無比。
突然間聽得腳步聲,其中一個大漢眉頭一跳,另一個大漢見狀,就轉過頭去,不高興道:“哪個兔崽子敢來打擾你爺爺的雅興?”
這時尉遲雍已然高聲呼道:“將軍!將軍!屬下尉遲雍,有要事稟報!”
申屠統領亦不含糊,也是隨之開口:“屬下申屠洪,有要事請將軍示下!”
那大漢眉毛擰起,正是聲如洪鐘:“你們兩個好大的膽子,竟敢咆哮中殿,都想去黑獄裡爽快爽快麼!”
那兩位統領說話間已徹底進了殿中,當即都是雙膝一彎,跪在地上:“屬下該死!只是當真有要事稟報,不敢不來!將軍若要將屬下貶去黑獄,也請先聽屬下一言!”
殿中這兩條大漢,出口呵斥他兩個的,就是這東林海域的東林將軍,他此時悻悻將酒罈一扔,在地上砸了個粉碎,酒水四溢:“真他孃的掃興!”隨後,他見下頭兩位統領越發叩拜,怒氣減輕了些,“說罷!”
尉遲雍不敢怠慢,趕緊就將仙修來訪之事,了出來。
東林將軍怒火又上來了:“6地上的仙修,與我們海族有什麼干係?他要來便來,轟走就是,哪裡還值得打擾本將喝酒!”
剽悍大漢一陣大笑:“徐兄弟,你果然還記得曾經酒友,若是我取出一罈‘百淬香’,你怕是還能記得更加分明?”
徐子青不由釋然:“果然是章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