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揚的琴聲,如珠子落玉盤,我站起來,清了清嗓子,輕輕哼起來,是上次幫金鳳大人寫的那首歌。
唱歌是我的強項,難不倒我。
滿屋子都靜了下來,忽然小公主皺着眉跳起來:“停!金鳳姐姐彈的那麼好聽,可是你爲什麼唱那麼難聽!”她小小的手指點着我的鼻子,一雙大眼睛閃啊閃。
我停下來,冷冷的看着她,本來她只是個屁點大的小姑娘,沒什麼好計較,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她總是要跟我過不去。
而我,心裡也像有根刺。
孔婷婷十指搖曳着酒杯說:“小公主,我們的樓小樓什麼都會唱,你想聽什麼告訴她就行了。”
一幅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
小公主似乎歪着頭想了一下說:“我要聽豬之歌,快,唱豬的歌!”轉過臉,“瑾哥哥好嗎?”
片刻,即墨瑾說:“好。”
好像故意要讓我難堪,所有人都沒了聲音。
心猛地刺痛,我擡起頭忽然笑了笑:“那好,小公主,我唱給你聽。”
小公主大概沒想到我答應的這麼痛快,又說:“等一下。”她纖手一揚,指着我,“我要你一邊舞劍一邊唱歌!”
然後側過臉嘟着嘴:“瑾哥哥,聽說她得了那把絕世無雙的銀劍,我想看看!”
即墨瑾眯了眯眼:“好。”
似乎不管小公主說什麼,他都說好,聲音很低柔,我又不舒服起來。
唱歌對我來說沒什麼困難,可是一邊舞劍一邊唱歌對我來說就太難了。
但腦袋已經放好,伸出去還是縮回來都是一刀,我不能讓自己輸掉。
我從衣服裡拿出劍,劍劃過劍鞘,發出一聲長鳴。不知怎麼,腦子裡忽然想起小時候母親站在窗邊,一邊哼歌一邊跳舞的情景,粉色的裙子飄曳如一朵睡蓮,那首歌那支舞,我到現在還記得。
揮着劍,我依照風月無雙的招式輕輕舞動,放慢了動作,然後哼起母親最喜歡的那首歌。
river,widerthanamile
I‘mcrossingyouinstylesomeday
h,dreammaker,youheartbreaker
hereveryou‘regoin‘,I‘mgoin‘yourway
Twodrifters,offtoseetheworld
There‘ssuchalotofworldtosee
e‘reafterthesamerainbow‘send,waitin‘‘roundthebend
huckleberryfriend,MoonRiver,andme
這是一首很老的英文歌,所以就算我唱的和豬一點也沒關係,所有的人也聽不懂。
這首歌當然不是豬之歌,它有個好聽的名字叫《月亮河》,記得我最早知道是奧黛麗赫本在電影《第凡尼的早餐》裡演唱的,那個風華絕代的女孩,對着月亮輕輕的唱。
後來,我更迷上了小野麗莎的翻唱,帶着博薩諾瓦的風格,淡淡的憂傷,如田間的一縷清泉,那麼明澈。
h,dreammaker,youheartbreaker
hereveryou‘regoin‘,I‘mgoin‘yourway
Twodrifters,offtoseetheworld
There‘ssuchalotofworldtosee
e‘reafterthatsamerainbow‘send,waitin‘‘roundthebend
huckleberryfriend,MoonRiver,andme
我輕舞蹁躚,劍在指端彷彿化成了一抹月光,映着窗外的月色,眼光掠過周圍所有的人,他們的表情都彷彿愣住了。
我不禁輕笑,現在才發現,樓小樓的聲音竟與母親出奇的相似,有點沙啞,很適合唱這首歌。
劍光飛舞,卻變得輕柔,一切都變得輕柔。
我彷彿又回到了小時候,靠在門後,看母親旋轉,低歌,一瞬間我似乎感覺母親來了,我不再是一隻豬,也不是一個胖胖的女孩,而是一個輕盈的,美麗的舞者。
月光河,比一哩更寬,總有一天,我會遇見優雅的你。
我倆跟隨著同一道彩虹的末端,在圓弧外等待我甜蜜如越橘的朋友,
還有月河和我。
是啊,總有一天,我會遇見優雅的你,所有的磨難,只是因爲會和你相遇。
我微笑着停下來,眼睛亮亮的。所有的人都望着我,時間似乎停止了,“舞臺”上只有我一個人。
忽然我聽見有人輕輕的唱,哼的就是這首歌,他的聲音很青澀,卻也很好聽。
擡頭,我看見那個小道士緩緩走進來,對着所有人說:“對不起,我來晚了。”然後深深看了我一眼,輕輕一笑,竟然說不出的羞澀。
他今天沒有穿道士服,卻穿了一件水藍色的長袍,映着他瘦瘦的身材,如水光般流動。
花火看看我又看看他,脣角勾起一抹笑:“沒想到你也會唱豬之歌。”
這也是我想問的,小道士怎麼會唱這首英文歌呢?
小道士清澈的眼睛眨了眨:“豬之歌?”然後靦腆的笑了,“是啊,我也會唱。”
我朝他看,他也正看着我,我們會心一笑。
這不是什麼豬之歌,可是他居然會唱,我有種找到故人的感覺。
那是我那個世界的歌,那個離我也許幾千年的世界。
小道士落座,即墨瑾還是沒有說話,花火一瞬不瞬的望着我,金鳳大人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麼,孔婷婷瞪着我,只有兩位師父還是板着臉。
小公主咬着脣說:“豬,你剛纔唱的什麼鬼話!”
我還沒說話,小道士卻搶着說:“鬼話也很好聽,不是嗎?”
我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小公主卻瞪了他一眼:“小鬼!誰問你!”
她自己也是個小鬼頭,居然叫別人小鬼。
小道士卻笑笑,不介意的樣子。
我站在那裡不知所措,狐狸走過來,蹲下身,當着所有人把我抱起來,我嚇了一跳,他琥珀色的眸子在流動,脣微啓,說:“我要把她留在火狐宮,大家覺得怎麼樣?”
這句話像一枚炸彈,震我的心裡一麻。
孔婷婷首先忍不住站起來,眼神帶刺:“狐狸,你瘋了麼!”
“啊,唱歌那麼好聽,我怕被別人搶了去。”火花笑笑,似乎有所指。
孔婷婷咬着牙,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站起來又坐下去。
倒是金鳳大人,朝我笑笑,似乎很開心。小道士淡笑不語,兩位師父的臉更臭,我聽到幔簾下有人冷哼,一定是雲香她們。
忽然,有人說:“放下她。”
我猛地擡頭,即墨瑾拿着酒杯,一飲而盡,星辰般的眸子微微閃動。
狐狸放下我,晃到桌前,拿起一杯酒,也喝了下去說:“宮主的意思是——”
即墨瑾握着酒杯的手指縮了縮,眯起眼睛,盯着狐狸,卻沒有說話。
屋裡忽然靜的可怕,小道士突然站起來欠了欠身說:“悶得慌,我出去走走。”說完,走過我身邊,輕輕一拉我的衣袖,我就恍恍惚惚跟他走了出去。
……
走出很遠,身後金碧輝煌的屋子早已不見,我才吁了口氣。
朝他笑笑,我說:“謝謝。”
小道士搖搖頭:“我也想出來走走。”
我們走到大殿外的小樹林,深藍色的天邊,有一輪明月。
小道士靠在樹上,望着月亮,忽然又哼起那首歌,青澀的歌聲在夜色裡迂迴。
我一動不動的看着他,等他停下來才問:“你爲什麼會唱這首歌?”
他清澈的眸子在月夜下亮閃閃的:“有人曾經唱給我聽過。”
我禁不住懷疑,那也是個穿越過來的人,否則,怎麼會唱英文歌?
“那個人呢?”我問。
“走了,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很遠很遠的地方,我突然想起青衣,她說我要走了,她是不是也去了很遠的地方?
我說:“會不會有人突然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我不知道小道士聽不聽得懂。他卻說:“不會,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不會消失,只是轉化成了另外一種形式存在,像月亮星星,像塵土。”
我不禁撫了撫身上的塵,所有的東西都不會消失,只是轉化成了另一種形式而已,多美好的說法。
我笑了笑:“和你說話很好。”很輕鬆,我說着自己的話,他不會聽不懂。
小道士月光下的臉頰似乎有一抹微紅,忽然低低的說:“在這裡好嗎?”
不知道他爲什麼突然這樣問,我想了想說:“好不好都要生活下去。”這不是由我選擇的,不是嗎?
“你和她很像,又不太像。”他說。
“她?”
他笑笑:“那個唱這首歌的人,她說,這首歌叫月亮河,月亮像河一樣,多好看。”
他居然連名字也知道,我睜大眼睛:“你還知道什麼?”
他說:“過去和未來。”
鼻子忽然酸酸的,我問:“可以知道另外一個世界嗎?這個世界也許離開這裡很遠,那裡有四個輪子的箱子,有比這裡高很多的屋子……”
“有可以把所有東西放進去的盒子。”他接着說。
“把所有東西放進去的盒子?”我有些反應不過來。
他笑笑:“風景或者人,都在裡面,都會動。”
“電視機?”我盯着他看了很長時間,才說,“你是誰?”
“我叫溟夜。”他說。
仙子在天,溟夜在地。他居然是溟夜。
“你是,冥王?”我張開嘴巴。
他青澀的一笑:“很奇怪嗎?”
我拉住他的衣服:“冥王是不是知道所有的輪迴,前世今生?”
他點點頭。
“那你,知道我嗎?”我想問的是,知道我爲什麼會在這嗎?
他又點點頭:“知道,羅飄飄,我知道。”
我激動的快要哭出來,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居然有人叫我羅飄飄!那麼久違卻熟悉的感覺一下子都涌了出來。
“別哭別哭。”他笨拙的拉過我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他說別哭,我卻再也忍不住,眼淚不停往下落,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一下見到了親人。
他輕輕一嘆:“我曾經問過你,想回去嗎,那時候你說,不想。”
是的,那天在樹下,他還穿着小道士的衣服,甜甜的叫我姐姐,讓我給他一個輪迴的想法,我說,在哪裡都是過,都是一樣的。
我眼淚朦朧的看着他:“我不能回去了是嗎?”
他清澈的眼睛注視我,點點頭:“現在,已經不能回去了。”
我努力張大眼睛不讓淚水掉下來,雖然我曾經不止一次的想過不能回去,雖然那個世界對我來說,也曾想逃避,可是當聽到這個回答,我還是很難過很難過。
母親,高樓大廈,自己佈置的小屋,還有,那個永遠笑的很溫柔卻傷我最深的葉歌,我再也見不到了。
小道士伸過手,用衣袖幫我擦臉,表情有一絲慌亂:“別這樣,我,可以告訴你一些那裡的事情,如果我知道的話。”
“我想知道我媽媽,還有……”我頓了頓,“葉歌。”
“我只能告訴你一些那裡發生的事情,不能告訴你某個人怎樣,這樣是不合規矩的。”小道士有些無奈。
我失落,我再也沒有他們的消息。
小道士說:“不過你放心,他們都很好。”
“你知道?”我驚喜。
他似乎怔了怔,終於羞澀的笑笑:“相信我,世界上的所有東西不會消失,永遠都不會。”
我的眼淚就這麼流下來,我們都沒有消失,只是錯開了時空,永不相見。但願他們一切都好,所有的仇恨芥蒂都不重要了,因爲你愛的你恨的,都見不到了。
我在樹下坐下來,望着遠遠的天空,月亮星星,浩瀚渺茫,我們只是一隻小螞蟻而已。
小道士的手輕輕停在我的腦袋上說:“我要走了。”
忽然對“走”字很敏感,我跳起來,拉住他的袖子:“去哪?”
他說:“回鬼界,雖然我喜歡到處逛,但那裡畢竟是要回去的,今天是瑾哥哥約我來的,三界的聚會。”
“三界?”那是杏花師父也說過的。
“仙界,妖界,鬼界。”
“仙界?”這裡是妖界,溟夜是鬼界,那麼仙界呢?
“小公主就是仙界的,她是翡翠娘娘和天君的女兒。”
“你是說,那個小公主是翡翠娘娘的女兒?翡翠娘娘是不是就是翡翠仙子?”
“對,就是這裡曾經的主人,不過已成仙,嫁給了天君。”
我記得,花火說,翡翠仙子在天宮,我望了望天,那裡究竟還有多少東西,是我們不知道的?
小道士忽然沉默,之後輕輕的說:“如果想要找我,就告訴它,我就會知道。”他攤開手掌,掌心有一顆墨色的珠子,他蹲下來,變出一根細線,伸出細長的手指,幫我掛在頸上。
我摸着珠子,他忽然不見了。
夜色還是那麼溫柔,整個翡翠宮像睡着了一半安靜。
我輕輕哼着歌,望着月亮,恍惚中聽到有人說:“月亮裡到底有什麼?”
一人回答:“也許是月宮,也許是嫦娥和玉兔,我們誰也不知道。”
“可是月亮那麼近,卻其實那麼遠。”
“就像一些人的心,你永遠也摸不着。”
“你是在提醒我嗎?”
“不,我只是想說,月有陰晴圓缺,我們也有,不是每件事都會有結果。”
“我不要結果,我的心你不明白,我只要天天看着他,哪怕死了,也會記得他,就可以了。”
“你的心,我不明白,我的心,你又明白過麼?”
猶如一聲長嘆,我的心忽然緊緊一縮,那麼悲涼,夢境還是幻覺?爲什麼卻感覺如此真實,彷彿曾經有人那麼在耳邊輕輕的說。
我拔出劍,練起那套越來越熟悉的風月四式。粉色的裙子在林間飄舞,一如夢裡的某個場景,往事一幕幕在腦海浮現,卻一掠而過,抓也抓不住。
哼歌,揮劍輕舞,沒想到那麼殺氣的劍在歌聲舞步中居然變得輕柔,也許,真像扉頁上說的,心中有情,纔是劍?
母親深夜窗下的獨舞,與風月無邊的招式,竟如此默契。
沒想到有一天,我會舞劍,還舞的那般自然流暢,或許,還很好看。
也許,這是一個新的開始?回不去的永遠回不去,即將來到的誰也不知道,不是嗎?
直到筋疲力盡,我停下來微笑,樹林間,一抹黑色的身影不知站了多久,就這麼癡癡的站着,深邃的眸子如黑夜的精靈。
“即墨瑾……”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彷彿脫口而出。
他的眼神落在我頸邊的珠子上,忽然說:“你究竟是誰。”
“我是誰。”我重複,現在我也不知道我是誰。
我眯着眼笑了笑,頭卻開始疼痛:“我是誰……”
擡眼,即墨瑾盯着我的笑容一動不動,深黑色的眸子裡倒映着我的身影,然後,他斂下眼冷冷的說:“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