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了個身,恍惚中看到一間幽暗的屋子裡,一個穿着粉色衣裙的小女孩正低着頭跪在地上。
在她面前,是一個白面無鬚的中年男子,一雙眸子盯着地上的女孩,透着無比的威嚴。
“我說的話,你可記住了?”他緩緩開口。
“記住了。”小女孩小聲的應着。
“好,那你重複一遍,你現在是誰?”
“是和爹孃失散的孤兒。”
“爲什麼會出現在那?”
“因爲迷路了。”
“你應該怎麼做?”
“想盡一切辦法留下來。”
“然後呢?”
“毀滅那個地方。”
中年男子似乎很滿意,微微點頭:“嗯,知道爲什麼選你嗎?”
沒等小女孩回答,他就接下去:“因爲你沒有修爲,他們不會太過戒備,還因爲,你會劍法,這些,都是他們不會的。只要你好好做,完成了任務,我會好好的對你,否則——”
他的沉了沉眉,沒有在說下去,小女孩的臉色卻在一瞬間變得蒼白,撲上去,抱住他的腿,幾乎是哀求的喊:“你不能扔下我,沒有你,我怎麼辦?!”
中年男子似乎更愉快,卻還是蹙了蹙眉,不動聲色的扯過自己被小女孩拉着的長袍,微微一笑:“那麼,你要聽話,好好做。”
小女孩點點頭。
又翻了個身,我迷糊的睜開眼,才發現自己睡在屋子裡,剛纔的,原來不過是個夢。
好奇怪,一個大叔和小蘿莉的夢,好像關係還很曖昧不清,我怎麼突然坐起這種夢來?那個小蘿莉,似乎還很眼熟,是在哪裡見過呢?我想不起來了。
我用力甩甩頭,夢裡的人影模模糊糊,看不清眉目,如同一部舊式的電影,留在腦海裡的,只剩下一晃而過的片段。
這本來就是個夢,只有夢裡的事物,醒來纔會記憶不清。可是我的心卻有種奇怪的感覺,彷彿什麼東西那麼熟悉,那種窒息的感覺如此強烈。
我呼口氣,跳下牀去開窗。
迎面而來的是早晨清新的空氣,帶着花香的甜味,又是新的一天。
無論世界怎麼變,太陽依舊朝升夕落,不會改變。
我笑笑,出門去找苗軒,我不知道現在是幾點,可是通常這個時候,苗軒應該會來喊我一起去早課了。
我剛要敲他的門,就看見他繞着長長的尾巴蹲在門邊。
“苗軒,你怎麼在這裡睡覺?”
苗軒無奈的看了我一眼:“你醒了啊!剛纔怎麼喊你都在打呼嚕,我只好在門外等你,一般來說,你不睡到自然醒是絕對不肯起來的。”
這是第二個說我睡覺打呼嚕的,我恨不得撲上去捂住他的嘴巴,他不知道打呼嚕對於女孩子來說,是很不雅的事情。
我們並排往前走,不知道是不是又遲到了,路上沒有一個人影。
“早課已經開始了嗎?”我望了望遠處那塊空地,好像已經黑壓壓的一片。
“今天師父會先教幾位師姐練劍,所以,我們可以晚些去。”苗軒看了我一眼,“小樓,我以爲你願意去上早課了,會仔細聽師父的話。”
又要上早課,還要跟師父單獨練劍,我的體力透支過度,上課的時候有些恍惚也不奇怪,何況,早課上的東西太深奧,我一點也不懂,我只好笑笑。
“苗軒,這個宮裡誰的劍法最厲害?”
“師父就很厲害啊。”
“除了師父呢?”
“我也說不清,宮主當然是最厲害的,可是我們都很難見他一面,更別說看他舞劍。你也沒見過吧?”
我又呵呵一笑,宮主?這些人物對我來說太遙遠。“你見過宮主嗎?”
苗軒的臉上立刻泛起光彩:“有一次,很遠很遠的看見他和火狐大人在說話,你不記得了?回來我還興奮了好幾天呢。”
唉,當然不記得,那個時候,我還在遙遠的二十一世界,可我還是點點頭。
“聽說好像很久之前還有一個,她的劍法神了。”苗軒歪着腦袋想了一下。
“誰?”我忍不住問。
馬上遭來苗軒的一道白眼:“你那是什麼記性啊,早就說了,她的名字是宮裡的禁忌,誰也不能提,被人聽見就完了。”
嗯?居然是個禁忌,這是個什麼禁忌啊。
“算起來我練劍也很久了,可是,連師父的身都近不了。”苗軒不睬我,繼續說他的。
“嗯——那個,你能刷下樹上的樹葉嗎?就是那樣——”我比劃了一下,“一下子好幾片。”
“哈哈,小樓,你真幽默,這個大家都會。”他看看我說,“不過,以前你總說學這些很無聊。”
我又一陣鬱悶。
“可是這幾天你表現不一樣呢,最重要的是你拔下了聖劍,你一定要好好練哦,爭取進宮!”苗軒朝我握緊了拳頭。
“很難呢。”我嘀咕,雖然我也不知道怎麼就拔下了銀劍,那天還把那個黃衣女子打在了地上,彷彿突然冒出和劍很默契的感覺,可是這些靈感一樣的東西總是若隱若現,我根本控制不住。
說起來,我到現在還不知道那個黃衣服的女人是誰,爲什麼要陷害我。
“你看宮裡的那些,不是師父的得意門生,就是使者們器重的人。進了宮,纔可以跟着使者們修煉高等的法術,包括幻化成人,雲香就是最近才進宮的,她的才藝不得了,劍術也不錯。”
“雲香已經進宮了?”就是那隻說我剽竊了她歌的小云雀?
“是啊,命真好。”苗軒一臉羨慕,“已經幻化成人了啊。”
我們邊說邊來到早課的那塊空地上,沒有意外,已經遲到了。我還在想着不知道雲香變成人會是個什麼樣子,周圍的目光已經齊刷刷的射過來。
我望了望前面,空地中間,師父和幾位白衣女子正在舞劍,劍光飛舞,炫目繚亂。我的心忽然一顫,她們飛起來的樣子,竟那樣熟悉,彷彿什麼時候的一個片段,可是,卻想不起來了。
直到他們停下來,我纔看清那三個身穿白衣的女子,一個身材高挑,一個眼睛大大的,一個嬌小玲瓏,還有一個很文弱的樣子,是玉娥和幾位宮裡的丫鬟。
“玉娥師姐舞的真好看!”
“藍羽師姐也不錯呢!”
“我覺得還是綿綿師姐好!”
底下議論聲一片。我忽然感到臉上火辣辣的,轉眼一看,一個女子正盯着我看,眼神透着冷意,居然就是那天拿荷包陷害我的主,只是她今天換了一件雪白的衣衫,和玉娥她們的一模一樣,腰間,繫了一根金色的腰帶。看了我一眼,她忽然笑了笑,走到前面,朝師父欠了欠身:“師父,我想找人練練劍。”
她似乎很討師父喜歡,師父一臉笑意:“好好,這麼多師兄妹,你選一個吧。”
“我要找——”她的目光往下面掠了一圈,玉手一指,“她!”
師父愣了愣,看過來:“你是說,她?”
我的身子被誰推了一下,這才發現,所有人的都看着我,表情各異,有的好奇,有的幸災樂禍。
師父清了清嗓子:“那麼樓小樓,你就陪你師姐練一會,也好讓爲師看看,你這幾日有無進步。”
黃衣女子一笑,走到中間,她的手裡,拿了一把銀色的劍,只是比我的銀劍大了許多,我不明白,她和玉娥她們穿同樣的衣服,也有腰帶和劍,應該是宮裡的人,爲什麼非要跟我過不去呢?
“樓小樓,你聽到我在說什麼嗎!”師父提高了聲音。
我愣了愣,走到場中,把銀劍拿在手上。
“那麼小樓妹妹,就讓我來會會宮裡的神劍!”她眼神如針,忽然掠起,
這聲“小樓妹妹”好熟悉啊,可還來不及反應,她的劍就朝我飛過來,一道銀光,刺得我睜不開眼,我感到一陣寒氣撲面而來,耳邊似乎有人在說:“劍,在心裡,不在手上。”
什麼東西猛地一現,我握緊了劍,剛要迎上去,忽然胳膊一陣痠痛,大概是這幾天沒日沒夜練劍留下的後遺症,人一歪,只聽“砰”一聲,劍毫不給面子的滑了下來,四周一片鬨笑,銀劍落在了遠遠的地上,而黃衫女子,正收了劍,巧笑嫣然的站在我對面,似乎毫髮未傷。
“哈哈哈哈,你們看哪,這是哪門子劍法?”
“我看,她恨不得找個洞鑽下去呢。”
“聖劍在她手上,真是糟蹋了。”
我呆呆的站着,樣子大概狼狽到了家。
黃衫女子走過來,笑笑:“我還以爲那天你真的練了什麼了不起的劍法,原來,只是湊巧啊,銀劍,你也是湊巧才拔下來的吧?”
無語。以爲突然對劍法開竅了,原來這麼不堪一擊,彷彿總有什麼東西,忽然蹦出來,又一下子不見了,像個調皮的小孩在玩捉迷藏。
“原來是你拔出了劍。”玉娥也走了上來,一臉的鄙夷和難以置信。
“好了!今天就練到這裡!“師父似乎滿肚子火無處發,瞪了我一眼。
我依然站在那裡,直到苗軒過來扯了扯我的衣袖:“還不走?”
“苗軒,我是不是很差?”
他嘟囔了半天,終於說:“也沒什麼,你一直就是這副樣子,唉,我還以爲你變了呢,看來,你一點也沒變。”說完,自顧自朝前走去,不知在生誰的氣。
我追上他說:“我,我真的不會,不過我會好好練。”剛纔我的自尊心被徹底打擊了,不過倔勁也上來了,要想變回人,一定得好好練!
“是我太相信你了,還以爲可以看到什麼奇蹟,對方是雲香師姐,你不敗纔怪。”
他的話彷彿我落敗是天經地義的,可是,他說什麼?雲香師姐?
“你是說,那個和我比劍的是雲香?”我睜大了眼。
“是啊,雲香師姐已經進宮了,你沒看到她的衣裳和腰帶嗎?只有宮主和使者身邊的人,纔有那腰帶,雲香的,是金色的,她是金鳳大人的人。她現在幻化人身了,也難怪你不認得。”
原來如此,她居然是“穿了馬甲”的雲香。怪不得她一幅和我前世有仇的樣子,怪不得她和玉娥一個鼻孔出氣,因爲我在歌會上不小心搶了她們的風頭。
苗軒轉過身,忽然問:“那首歌,是雲香寫的吧?”
……
回到屋子,我躺在牀上,以前我好像沒這麼懶,至少不會一有機會就賴在牀上,可是變身爲豬之後,果然連習性也分毫不差。
再這麼下去,我就真的要變成他們口中的那個又懶又一事無成的樓小樓了,連苗軒也不再相信我。是啊,雲香進宮了,歌當然是她寫的,否則,進宮的爲什麼不是我?我又憑什麼和她們比,高高在上的“宮裡的人”,我只是隻湊巧接到劍的豬而已。
我跳下牀,來到屋外,無論如何,從今天開始,就算還是練不好劍,我也不能再這麼懶惰。
百無聊賴,我找了根樹枝,在沙地上隨手畫着,不一會,一個人的眉目就清晰的呈現在沙地上。
“畫什麼哪——”耳邊忽然響起一個聲音,帶着三分慵懶,卻戛然而止,我嚇了一跳。
擡頭,就看見狐狸好看的站在那裡,正一眨不眨的看着我剛剛創作的“沙灘畫”,眼中全是迷惑。
我的目光重新回到畫上,手中的樹枝乍然落地,濃濃的眉,刀鋒一樣的輪廓,深邃的眸子,可惜我不是一個好畫家,我畫不出他眼神中的那份寒,那份凌厲。
我隨手畫出來的人,竟然是那天奪去我荷包的那個黑衣男子!
“這個——他是誰?”我也和他一般迷惑。
“你真的不認識他嗎?”狐狸狹長的眼睛飄過來。
“我見過他,可是隻見過一次,那天,在大殿。”
狐狸看着我,終於又浮上迷人的笑,“只見過一面就日思夜想?啊呀粉紅豬,你挺悶騷啊。”
“你信不信我剪了你的尾巴去當枕頭?”我回敬他。
“咳咳咳。”他咳嗽起來。
我不理他,蹲下來,用蹄子慢慢擦去沙地上的印記,輪廓,嘴巴,鼻子,眼睛每擦掉一處,我的心竟會跟着輕輕一揪,彷彿丟掉一樣無比珍貴的東西,鼻子那麼酸,眼淚就快要掉下來。
終於全部擦完,我站起來,一陣恍惚,狐狸似乎一直在觀察我的表情。
我看了看他,忽然說:“花火,我丟了什麼東西。”
沒頭沒腦的一句。狐狸卻笑了笑:“對你來說,什麼纔是很重要的?”
“曾經有,現在沒有了。”我答非所問。爲什麼又要我想起那個人?我轉爲冷笑,葉歌啊葉歌,現在你在幹什麼?在享受所有人崇拜迷戀的目光,還是在和蘇小小溫存?我心裡一陣刺痛。
片刻,狐狸說:“有些事,過去了就過去了,不記得也許比記得好。”
我反覆咀嚼他的話。是嗎?很多事,是那麼清晰,堅決的一去不復返了,或者,根本就沒發生過,我記得的,也許是人家努力想忘記的,我的悲情,簡直就是煽情。
腦子裡忽然冒出一首歌:“我們說好要努力忘了啊,爲何還有淚停在臉頰……”
擡起眼,我笑了笑:“花火,從今天起,我要重新開始。”
“啊,我可以報名做你新生活的一部分嗎?”他眯了眯眼。
“這個,我要考慮一下!”我露出牙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