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方纔來到,喝下去的酒還沒暖了身子,如何能讓他操勞!”施恩連忙制止。
他嫂子聽了,滿臉不悅,也不理會有外人在場,張口便罵:“男子漢做事,有那麼磨嘰的麼!你請我們兩夫婦來,便是要對付那什麼蔣門神,這李逵是他的打手,不正好對付麼!”
施恩的哥哥立刻一把拉着妻子,笑道:“大嫂,賢弟讓你好好的呆着,你便好好的呆着,還怕沒有架給你打麼?”
差撥和小廝方纔看到兩人,以爲施恩的哥哥長得怪模怪樣的,定然是個脾氣暴躁的煞星,那小娘子長得俊俏,定然是個賢德的婦人,誰知道卻是相反,小娘子急着要去打人,哥哥卻是十分的好脾氣。
施恩的哥哥倒是另有一番心思,施恩寫信讓他們來這裡助拳,打的是蔣門神,爲了搶回快活林,那都是江湖中事情,蔣門神跟張團練友好,張團練有正軍,施恩也是有正軍,兩人都是張都鑑麾下,張都鑑也是發話,有事情私下解決,不能動用正軍,讓百姓看了,不好。
施恩便請來哥嫂,這李逵不過是蔣門神的手下,此刻又在安平寨,若然自己動手解決,豈不是令施恩面子盡失,說他在安平寨沒有本事了,他倒是擔心這一點,所以勸止了妻子。
豈知施恩想法卻是不同,他是個武官,性格像個文人,十分注重禮節,心想請了哥嫂來助拳,總不能一來到就讓他們動拳腳,起碼要供養十天半月,再選個好日子,然後纔去找蔣門神算賬。
此刻也不知道那李逵是不是“黑旋風”,也不想讓哥嫂小窺了,反正明天就會有分曉,乾脆道:“我知道了,就任由他今晚賭一場吧,明日我只有打算!”
施恩這一句話令李逵享受了前所未有的快樂,他嗜好賭錢,可是逢賭必輸,這是自然的,李逵心中沒有城府,就是一昧的去賭。
正常賭大小的,做莊的人是不會輸錢的,可跟李逵賭的都是流氓地痞,奸詐之徒,人人知道李逵沒有心機,便使些小伎倆,每次都贏得他乾乾淨淨。
李逵雖然說好賭,可沒有人喜歡逢賭必輸的,今晚卻是不同了,這賭坊是施恩開的,來賭的人不是官兵就是囚徒,哪有敢使用手段的,都是賭得正規。
李逵開始是輸錢的,賭坊有一句行話,就是不怕你贏錢,就怕你不來,一來二往的,他也慢慢開始贏錢了。
在牢城營的官兵還有來賭錢的囚徒,大多是有錢的,不會說輸幾盤就沒了銀子,要逃之夭夭,這一場賭博,李逵是盡興,到了將近天亮,他已經贏了一百多兩銀子,可那些賭客還不斷的下注,越下越大,李逵喜得哈哈大笑。
這也是他一輩子笑得最多,笑得最燦爛的日子,那到施恩家裡報信的小廝看着李逵贏了許多銀子,這本來是賭坊贏的,自己也有提成,此刻是見財化水,自然不高興了,他靈機一動,閃閃縮縮的來到李逵身邊。
“大爺,大爺!”
“怎麼了?”李逵賭得開心,對他也是和顏悅色,不過他的和顏悅色也是嚇人的。
“牢城營規定,賭坊開到天亮便結束了,你明晚再來吧。”
李逵紅眼一瞪,罵道:“哪有的事情,天下賭坊都是一天十二個時辰都開門的,哪有打烊的道理!”
“老爺說的是外面的賭坊,跟牢城營的不同,不行,你問問大夥。”
一般賭錢,同一張賭桌的荷官,一晚下來,總是要換幾趟的,道理是,擔心荷官跟客人互相通風,贏賭坊的銀子,不定時的換人,可以杜絕,另外也跟運氣有關,但凡一張賭桌上的客人贏錢多了,賭坊就會認爲這個荷官今天運氣不好,要換人,其實賭客也有換人的要求,就是輸多了,沒有藉口,便賴到荷官身上,爲了杜絕,也是換人的原因。
今晚李逵是大殺四方,早有人覺得不爽,要將他換走,不過看得他長得嚇人,沒人敢開口而已,此刻聽了小廝的話,都心領神會。
“漢子,他說得對,牢城營的賭坊只有晚上纔開,一入夜就可以來了,你賭品好,跟你賭錢最過癮,你今晚一定要早點來。”
李逵贏了錢,又給人奉承了,當然開心,立刻捧起銀子,只是銀子太多,也沒有衣服承載,兩個手抓不完。
他靈機一動,將兩個褲腳綁起來,把銀子一股腦的倒進褲襠裡,大夥看了,都哈哈大笑,原來現代的劇集裡面襠部藏手榴彈的橋段不是小編也不是葛小姐想出來的,早在北宋,李逵就用了。
李逵一輩子都沒贏過那麼多銀子,尋思着要拿回去孝敬母親,到時候便是不用開眼草,母親看了許多銀子,也是要看眼的。
李逵走得像官老爺一般,邁着八字步,走回單人房,一路看到囚徒和官兵都用白布包紮了頭腦,看到他都是躲得老遠。
他十分奇怪,抓來一囚徒,問道:“今日牢城營死了什麼人?爲什麼都戴了白布?”
那人看到李逵語調正常,便大膽說道:“什麼死人,都是你昨晚醉酒打的。”
“直娘賊!你竟然敢污衊老子,老子酒品最好了!”
那人給李逵抓在着,想逃也逃不了,只好硬着頭皮說道:“昨晚大夥請你喝酒,你喝醉了,要去賭錢,大夥都勸你不要去,你便打人了。”
李逵完全忘記了昨晚的事情,可是聽他說是因爲他們阻攔自己賭錢,給自己打的,那就十分有道理了。
“嗯,你等一下!”
李逵一把拉開褲子,嚇得那人雙腿發軟,一個黑大漢子在自己跟前脫褲子,沒有人不害怕的。
李逵在褲腳處掏出一錠十兩重銀子,塞到那人的手裡,笑道:“拿去給那些鳥人做湯藥費!”
說完大搖大擺的走進單人房,他向來大方,奈何身上沒有銀子,想充當一下俠客也是爲難,今日能夠一下子打賞十兩銀子給人,十分的愜意。
他把褲子脫了,打個結,當包袱,隨手一扔,躺下便睡,就算是做夢,也是香甜的。
睡了約莫一個時辰,突然臉上一陣冰冷,一摸,滿臉是水,他嚷道:“這單人房漏水了,讓人怎麼住!”
“呸!哪裡漏水了,該起來提堂了!”
李逵睜眼一看,原來是差撥,包了頭臉,手裡拿着一個盤子,站在門口,一條腿已經邁了出去,隨時準備逃跑。
李逵看了他一眼,也沒發作,坐了起來,在頭上抹了一把水,直接用來洗臉。
“進來把李逵押到點視廳!”
差撥一聲吆喝,進來四名囚徒,可沒人敢近李逵的身邊,李逵紅眼一瞪,喝道:“老爺在這裡,又不走,大呼小喝的幹嘛?”
那四人慌得連忙逃出了單人房,差撥硬着頭皮道:“李逵,你要不聽從指令,不去點視廳麼?”
“呸!老爺幾時說不去了,但何須讓人押解,老爺自有雙腳走去!”
“喂,喂,喂!”那差撥看着李逵走出來,全身赤條條的,立刻喊道:“你把衣服穿了再去。”
“穿什麼?到時候捱打不也要脫褲子麼?”
一衆圍觀的囚徒本來給李逵打怕了,方纔知道他給了十兩銀子,此刻又說這等話,都不禁笑了出來,方纔受了他十兩銀子的囚徒大着膽,替李逵拿來褲子,笑道:“好漢,你好歹穿條褲子啊。”
李逵一手抓過褲子,也不管正反,胡亂的穿上,跟着差撥來到點視廳,管營相公端坐在點視廳上,小管營施恩站在一旁,兩旁站了十餘名軍漢。
“你便是新來的囚徒李逵?”管營相公問道。
“我就是李逵!”李逵也不跪,昂昂然的站着。
“根據太祖武德皇帝舊制,但凡初到的配軍,須打一百殺威棒,來人吶,將李逵按在地上!”
“呔!都不要動手!”李逵紅眼一輪,嚇得十餘名軍漢不敢動彈,他自顧自的趴下,說道:“要打便打,閃躲一下的不算好漢,之前打的,都可以不算數,重新再打,最好快點,我要回去睡覺,晚上還要去賭錢!”
兩旁和外面的人聽了,都笑道:“今天來了一個渾漢,看他如何遭罪了!”
施恩往下一看,如何不認得他,他便是打斷自己右臂的“黑旋風”李逵,可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他咬着牙,老官營耳旁說道:“父親,這人便是打我的李逵,今日殺威棒免了,待會我自會料理他!”
老官營聽了,點點頭,問道:“新到的囚徒李逵,你路上可有害了什麼病?”
兩旁的軍漢聽了,馬上醒覺,他們以爲李逵已經交了好處銀,管營相公要放過他。
李逵趴在地上,晦氣道:“沒有,我從府尹衙門來這裡,不過十餘里路,豈會害病,昨晚也能喝酒,肉也吃了,能走路,能睡覺!”
老官營說道:“我聽押解來的差人說,李逵是害了病,你們看,他一臉黑漆漆的,沒有半點的血色!這頓殺威棒暫且記住,日後再打!”
兩旁軍漢立刻提醒道:“李逵,你趕緊說自己害了病,管營相公想放過你,你說了就免打!”
“沒病!沒病!我沒病!”李逵一下子跳了起來,雙手亂舞,“施恩,你說,我有病麼?那天老爺的板斧便將你的手臂打斷,若非你閃躲及時,腦袋早就沒了!”
衆人一聽,都明白了:“原來那廝曾經開罪了小管營,那便不是放過他了,看來他小命不保了!”
施恩聽了李逵的話,一臉鐵青,也不說話,李逵搖搖頭道:“不對,我打你是十餘天之前的事情了,也不能證明此刻有沒有害病!”
他轉身指着差撥說道:“你問差撥,他的頭便是我昨晚打傷的!”
“相公,小人是昨晚醉酒摔了一跤,並沒有給任何人打。”差撥連忙說道。
“直娘賊!給人打了還不敢說話!”李逵罵道,轉身指着包着頭的囚徒和官兵,說道:“你們這羣鳥人,昨晚一共給老子打倒了多少人,給管營相公報個數,好讓他知道老爺的厲害,病的人豈有如此神力!”
“管營相公,安平寨在你的管治下,便是平安寨,平安得很,怎能會有人打鬧,小人是不小心碰到了。”大夥七嘴八舌的說着,都沒有人承認給李逵打了。
李逵是氣得七竅生煙,跺着腳罵道:“全部都是沒膽的直娘賊!給老爺打了都不敢出聲!哈哈,我知道了,你們是不想讓老爺揚名了,是不?”
老官營指着李逵說道:“你們看,李逵在胡言亂語了,定然是害了病,這殺威棒不打了,押他回去!”
李逵大手一張,大聲道:“相公,小人不是傻的,你說不打,自然是好,不過以後也不要打了,記着賬不好,總是惦記!”
老官營雖然惱恨他打傷了自己兒子,可聽到他如此說來,也不禁笑道:“不打了!”
李逵裂開大嘴,笑道:“管營相公,你比你兒子好多了!要是我早認識你,便不打你兒子了!對了,是不是過得三兩天,我便可以把老母親也接來這裡一起住了?”
施恩聽他說得無禮,在衆人面前已經說了兩次,打了自己,臉上也掛不住,狠狠道:“你能過得了今天,就算回去跟母親住也是可以!”
李逵是沒有心機的人,聽了便以爲是真的,對着老官營跪下磕頭道:“謝相公了!”,他又向施恩行禮道:“施恩,那天打斷你的手,對不住了!”,說完高興的離開了。
施恩呆呆的站着,這李逵多番羞辱他,他是應該生氣的,可剛纔李逵行個禮,他的惱火倒是消退不少。
“小管營,小管營!”
“啊?”
差撥拉了施恩兩下,施恩才醒過來。
“小管營,小人這便去安排了,在當午的時候,給李逵下盆吊最好!”
“這事不急,待我想一想!”
差撥早知道施恩是優柔寡斷的人,昨晚給李逵打破了頭,已經想好了辦法,他“哎”的長長嘆了一口氣。
“你因何嘆氣?”
“我沒有嘆氣。”差撥故作驚惶道。
“你我相識多年,有事不怕說。”
“小人是直性子,什麼事情也瞞不過小管營。”差撥搖頭道:“這樣的,小人有幾位朋友,寫信來說要到孟州府經商,想請小人打通門道,給小管營送孝敬銀,可又說聽說此刻孝敬的銀子都送給那蔣門神,問小人是否有此事,還說,若然是孝敬‘金眼彪’施恩,他們是心甘情願,要是換了別人,他們情願不來了。”
施恩聽了,心中憤怒,快活林本來是他的,他開這個快活林,一則是可以賺到銀子,二則也是他跟父親的心願,是要壯觀孟州,增添豪傑氣象,也算是揚名立萬,人人說起孟州,就會想到“金眼彪”施恩,便像人人說起山東就想到“及時雨”宋江,說起滄州,就想起“小旋風”柴進。
給蔣門神搶了快活林之後,他連拜訪豪傑也不敢了,生怕被嘲笑,此刻給差撥一說,豈有不動氣的,立刻低聲道:“你便去辦吧!”
在牢城營殺一個囚徒,並非說要殺便殺,需要殺人不留痕,就是說,把人殺了,就算有驗屍官,也看不到身上有傷痕,這樣才妥當,不然每個囚徒都是有根有據的,失蹤了一個,死了一個,掌管的官員也是要負責的。
所以在這裡便有了兩個殺犯人的方法,一個叫“盆吊”,先是用兩碗幹黃倉米飯混上臭鯗魚,讓囚徒吃飽,脹滿了胸腹,再帶到土牢,手腳綁上繩子,用一張竹蓆捲了,把浸滿水的布條,塞了七孔,顛倒豎在壁便,不需一個時辰,必死無疑,還沒有任何傷痕,便像吃東西咽死了一般。
另一個叫土布袋,也是將囚徒綁住,用一個布袋裝滿黃土,壓在囚徒胸腹之間,令他呼吸困難,也是一個時辰便要了他的性命,也是驗不出傷痕。
差撥和施恩這次用的是盆吊,手段比土布袋複雜,可是防不勝防,最好就是用來對付武功高強的人,用土布袋要首先綁住李逵,牢城營估計沒人能做到。
李逵回到單身房,想着過了今日,便可跟老母親相聚,而且有大把銀子孝敬,心中十分高興,他已經想好,老母親不喜歡在快活林居住,自己有了銀子,便跟她搬去其他地方。
他正高興之際,走進來三名軍漢,一人手裡捧着托盤,上面放了兩碗幹黃倉米飯,米飯裡面混了腥臭的鯗魚,另外兩人,一人捧了洗腳水,一人拿了毛巾。
“你們三個是要作甚?”
“好漢,管營相公讓小人來伺候你!”
“我跟你們的老管營不認識,伺候我什麼?而且伺候人有用這等腥臭的東西麼?”
“管營相公爲什麼要讓小人伺候你,小人不知道,估計是受了什麼人的拜託吧,至於這兩碗米飯有來頭。”軍漢說道:“好漢不知,在牢城營曾經發過一次瘟疫,要預防它,必須吃上兩碗這等東西,這是人人都要吃的,過了今天,小人自然每天都捧來好酒好肉。”
“是武松拜託老官營的麼?”李逵第一時間想到武松。
軍漢順勢道:“好像是有聽管營相公說過,有位姓武的官人跟他有書信來往。”
李逵聽了,不疑有他,反正有兩人替他洗腳,他正享受呢,他也不是扭捏的人,幾口便將兩碗飯吃了,“這飯真是奇怪,老爺尋常吃十碗飯也沒這兩碗飯來的飽。”
“好漢,賭坊開了,你還去麼?”軍漢還沒回答,一個腦袋伸了進來。
李逵聽到賭坊開了,便是老母親來了也沒那麼高興,立刻把裝滿銀子的褲子一提,飛似的跑了出去。
他跟着那人往牢城營外走去,“嗯,這路不對,昨晚我走的不是這條路。”
“好漢,不知道,你昨晚去的賭坊是晚上開的,此刻去的是白天開的,喚作酆都賭坊!”
“原來是那樣,只是名字奇怪,怎麼叫酆都賭坊?閻王爺開的麼.....哎呀!”李逵正說着,腳上一空,掉進一個陷坑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