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行文第二日到了朱謙朱丞相的府第。朱府的下人們倒是認得他,是老丞相的得意門生,雖然不常走動,但每次來老丞相都極爲高興。便告訴他老丞相一大早便去了值房,許是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嶽行文聽了這話,一刻也不停頓的吩咐馬車直接去丞相值房。
此時丞相值房外面的遊廊裡,已然侯着不少的官員,有人端端的坐着,有人交頭接耳,也有不停的有人焦急的走來走去。
那在外面當差的人見他一身布衣,將他打量了一番,問道:“你是何人?這裡是丞相辦公的重地,閒雜人等不得出入。”
嶽行文淡眉一挑,將那官差的話做了無視,徑直走向遊廊最東面的房間,前來丞相值房回話請示的官員,都須在這裡做登記,然後由記錄的人按事件的輕重緩急給予安排接見的順序。
今日做裡做登記的官員姓柴,年約二十七八,身着九品綠色官服,此時埋頭桌案上寫着什麼。聽見腳步聲走近,擡起頭來,乍一見來人的一身布衣,眉頭微皺,突然似是想起了什麼,猛然站了起來,將眼睛睜得大大的,盯着他:“嶽……嶽行文?!”
嶽行文淡笑着點點頭:“柴兄一向可好?”
那男子驚喜過後,臉上浮現一絲苦笑,指着身上的官服道:“好?!哪裡能好得了哦?你來有什麼事?”
嶽行文掃視了屋內,又看了看屋外等侯的一衆人,道:“來見丞相大人,不知柴兄可否與我通報一聲?”
這位柴子鬆柴大人原是嶽行文跟着父親在梅州上任時結識的,原先在梅州見過兩面兒,又一同進京應試,一同中了進士。後來嶽行文無意爲官,便又回了梅州,而柴子鬆被派了九品小官,一直在丞相值房裡做些整理文書的工作。當年他們一同應試時,柴子鬆便知道嶽行文是丞相大人的得意門生。雖然丞相大人對他無意爲官十分的惱火,但是卻仍然掩飾不住打心底的喜愛。
聽了他的話,便道:“有何不可?”說着就向外走。
方纔等着的一些官員,有幾個被嶽行文的一身布衣吸引了過來,圍在房門外聽二人談話,見這柴子鬆一口答要替嶽行文插隊,便嚷嚷起來,“他憑什麼插隊。我們都在這裡等了半天。”
柴子鬆朝着那幾位道:“幾位大人稍候,這位是急事要找丞相大人。”
那幾位口裡嚷着“誰找丞相大人沒急事?”“他是什麼來頭,一上來就插隊……”。
嶽行文淡立着不語,柴子鬆搖搖頭,將那些官員的牢騷做了無視,徑直向丞相大人的值房而去。
朱老丞相聽說岳行文來了,微微一愣,炯瘦的臉上浮上一絲無奈的苦笑,朝着戶部尚書藍翎道:“瞧瞧,又一個來討說法的。”
藍翎嘆了一口氣:“此事還要儘快想辦法解決。否則那些對新法剛有點了信心的官員,心思一動搖,到時更加麻煩。”
朱謙老丞相點點頭,“我已給皇上寫了摺子,託了李公公在一旁盯着點兒,皇上一有批示,馬上傳信與我。這事兒先不說了,你與我一道見見我這個門生罷。”說着似是想了什麼,拈着鬍鬚,老眼中閃過一抹算計,笑道:“他即是送上了門兒,我便叫他有來無回。”
藍翎早就知道朱丞相有一位得意門生。卻無意仕途,每每提將起來,他是既恨又愛,想來就是這位了,便問道:“他與蘇府有何淵源?”
朱謙道:“他的父親便是嶽昭淵,嶽昭淵與這蘇佑廷不但是同年的進士,兩家更是比鄰而居,關係非同一般。他此來怕是因爲他父親的緣故罷。”
藍翎瞭然點點頭,笑道:“如此,丞相大人不又多了一個助力?”
朱謙一面讓柴子鬆叫嶽行文進來,一向微微搖頭道:“這孩子雖然我甚是中意,卻沒有一點爲官的打算,當年若不是我硬是將他從容老頭那裡叫回來,怕是他連考個功名的心都沒有。”
藍翎知道朱丞相與已經告老的太醫院院判容凌雲是多年的老友,好奇這嶽昭淵的兒子怎麼與容太醫扯上了關係,還欲再問,見嶽行文的身形已出現在門外,便將話嚥了回去。
嶽行文與這兩位行了禮,朱謙淡淡的點了點頭明知故問:“你來找老夫有何事?”
嶽行文看了看旁邊的藍翎,朝着二位又施了一禮道:“學生此來是爲了蘇家二位大人的事兒。”
朱謙老丞相從座位上站起來,拈着鬍鬚,肅整着臉色道:“蘇家二兄弟貪墨證據確鑿,惹得皇上大怒,誰都救不了他們,老夫也無能爲力。你還是回去罷。”
藍翎見朱老丞相這般,強忍着笑意坐在一旁。
嶽行文此行雖然早有準備,聞聽此言,仍不免露出一絲苦笑,略思量了片刻便。躬身朝他行了一個大禮道:“老丞相若能援手救了這二人,學生但憑差遣。”
這下換朱老丞相詫異了,原先說過多少回的事兒,今兒原本以爲也要費些周折呢,沒想到他就這麼輕易的應下了。可見自己這次拿的籌碼極爲重呢,這麼想着,臉上的笑意更濃。
藍翎在一旁笑着拱手道:“恭喜老丞相又得一位得力干將。”
朱謙老丞相笑呵呵的朝着藍翎道:“他可不是給我用的,是我給你找的人手,你看看你們戶部可有適合他的空缺兒?”
藍翎一聽這聽話,喜不自禁,連忙朝着朱謙老丞相行了一個大禮:“多謝老丞相!”
然後直了身子道:“這次新法改革的重中之重在戶部,我們的人手早已捉襟見肘。還有一半兒的人從中添亂阻撓,辦事效率更加低下,老丞相真是及時雨,在此時給我們添一位堪當大用之材。”
朱謙老丞相對藍翎的一番話很是高興,卻拈着鬍鬚,搖搖頭道:“他不過跟過老夫幾天,哪裡有什麼大才?年紀又輕,我看給他個九品的觀政先做着罷,待熟悉了一干事物,你若覺得他能當重任,再給予升遷不遲。”
朱謙老丞相的安排正中嶽行文的下懷,順着他的話自謙幾句。力主出任觀政一職,藍翎見這二人都十分的堅持,便只好作罷。
三人正說着,門外有人來報,禮部派人前來找藍翎藍大人,說是爲了正月十五迎接番國使臣的事兒來與藍大人商議。
藍翎朝着朱謙老丞相苦笑道:“什麼商議?明明是來要銀子,順道兒知會我的。”
一面說,一面向外面走去。
藍翎走後,朱謙老丞相叫嶽行文在一旁坐着,又命在外面等候的官員進來回話。
進來的官員們見這位一身布衣的年輕男子,不但插隊得了老丞相的招見。又談了那麼長的時間,此時更是在一旁旁聽着政務,不由都詫異這人的來歷。
嶽行文坐在一旁,神色淡然的聽着這些官員回話請示的內容,也略明白了老丞相的用意。
隨着新法實施的深入,觸動越來越多人的利益,在朝堂之中,原本不甚明顯的朋黨之爭,日益的明顯起來,而這次蘇家二位大人下獄之事,便是朋黨之爭尖銳化的第一個顯**件。
處理完公務,朱謙老丞相合了手中的奏章,臉色略略顯出一絲疲態來,朝着嶽行文道:“可知道我爲何要你坐在這裡聽着?”
嶽行文淡淡的點點頭,見他一臉的倦容,頭髮比前兩個月見時,又白了不少,起了身子,行至他跟前兒,做了個請脈的手式,朱謙伸出胳膊,嶽行文搭手在上面,片刻,撤回手輕嘆一聲:“恩師何必這般的拼命,要注意身子纔是。”
朱謙老丞相放下衣袖,嘆道:“坐到這個位子上,許多事情已是身不由已。然而要做些事情,要做成些事情,是何其的難……。”說着又無奈一笑:“你當我不想學那容老頭,無官一身輕,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住着,逍遙自在的過一過輕鬆的日子?可是擔子啊,肩膀上的這副擔子放不下啊。”
嶽行文黑眸微閃,不語。
朱謙老丞相拍拍他的肩膀,道:“你的脾氣與我年輕的時候最象。可你卻比我那會子看得透。一直不願爲官,可是怕將來有一天,如我這般?”
嶽行文點點頭。沉聲道:“雖然學生自幼讀聖賢書,卻沒有心懷天下的大志,也沒有悲天憫人的胸懷。不爲官,便無須管旁人的喜怒哀樂,無須關心旁人的疾苦,如此別人也不會怪罪與你。可若是爲了官……身上便有責任,便有一杆稱時時刻刻稱量着你……最終就如老丞相這般,身不由已……”
嶽行文這番“自私自利”的話並沒有招來朱謙丞相的斥責,他也並沒有說出讀書人應該“憂天下之憂”的話來。官場沉浮三四十載,已然將他當年的書生意氣磨滅殆盡。
沉默片刻,便笑着道:“這些無用的就不說了。你即是應了到戶部任職,過了年便去找藍大人。至於蘇家二兄弟的事兒,一時下,壞也壞不到哪裡去,但是想要快快脫了罪名,怕也是不行,且走且看着罷。”
新法變革,觸動的是方方面面的利益,其中的複雜程度,嶽行文原也猜到一些,聽了朱老丞相的話,只好點點頭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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