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收這日,李府的莊子格外熱鬧。
這熱鬧不止是佃農多。人多,車馬多,還有……
總之來了一些叫她料想不到人的。胡流風招來的人手也就罷了,他頂着那樣的官名,幫着她收割也算不得錯。
那嶽行文竟然也帶了滿縣衙的衙役過來,美其名曰:親民。好吧,這也算是個理由,可是小侯爺李諤帶的那一大羣人來又有何名目?
自青陽縣主到了長豐,李府的佃戶赫然發現,原來這位名不見輕傳的李府小姐竟然是縣主的義妹,這般尊貴的身份,讓佃戶們都沾沾自喜,頗有些一榮共榮。
隨後又有專管農事的胡大人和知縣大人三天兩頭往這裡跑,這又讓他們覺得是無上的榮耀,今日小侯爺的這一出場,更是把這些佃戶們嚇了一跳,東家小姐可真真是不了得呢。
小侯爺的到來讓青籬三人微愣,胡流風朝着嶽行文挑挑眉毛,那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嶽行文目光掃向青籬,她連連搖頭,撇清關係。她可不知這人如何也來了。
這叫什麼事兒啊?雖說收糧欠人手,可這些人確定會幹這些活計麼?
正思慮間,小侯爺李諤已然下馬行了過來,今日他身着淺藍色短打,身形尤爲利落,不過配着他那陰沉的表情,狹長的雙眸,比往常見到的一身錦袍模樣更讓人想退避三尺。
自青陽走得匆忙,她情緒低落,整日恍惚,忘了侯府衝着青陽送下的擺件兒,直到青陽走後的第三日才猛然想起這茬兒事,小心收好,讓張貴送往平西侯府,卻毫不意外的吃了閉門羹。
第二日只好再去,仍然是閉門羹。
第三日青籬親自前往,那小侯爺得了信兒,打開大門兒只說了一句話,“侯府送出去的東西從來沒有收回的道理,不想要,就扔了。”
說完“咣噹”一聲將大門甩上。
青籬嘆了一口氣,每次跟這小侯爺沾邊兒的事,沒一件是正常的。先前一天四個來回的強送藥材補品,這回又是一連三天的閉門不收。她實在沒辦法,將這事兒交給嶽行文,反正她的身份小侯爺已經知道了,也不用顧及。
那人二話不說將這些東西使人送到侯府在廬州的當鋪之中寄賣。所得銀錢,每件他只取一文,剩下的全歸當鋪所有。
世上哪裡有這樣的好事兒?這些擺件件件不凡,一個小擺件至少能掙個二三十兩的銀子。當鋪掌櫃喜不自勝的收下,可誰知道賣到了一半兒,才猛然發現,這似乎是侯府之物,慌忙稟報了小侯爺,把個李諤氣得當場就換了當鋪的掌櫃,然而那嶽行文將那些東西寄賣的可不止一家,侯府在廬州的兩家當鋪,兩家綢緞莊以及一家藥材鋪都有他寄賣的東西。
總不能都換人罷?李諤當場將所賣的銀兩連同剩下的估了價,提了銀票便使人送到青籬府上,這回又換青籬不收了。
李江領着這樣的苦差事兒,一連跑了幾趟,終於最後一趟,小侯爺李諤親自前往,卻在李府門前兒碰上了嶽行文,最後二人如何過招交鋒,她不知,直到三天後。縣官學的吳老大人帶着官學裡十位大人登門道謝,她這才知道,縣官學裡有人以她的名義送了一大批書籍,筆墨紙硯等物。
青籬撫額……
胡流風眼睛骨溜溜轉了幾下,“啊呀”一聲,笑道:“小侯爺可也是幫着李小姐夏收的?”
胡流風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
青籬狠狠的捥了他幾眼。果然李諤順着這樣的臺階,點點頭,一揮手,“你們去跟着張管家,好生聽從安排。”
李江領着那羣人,呼呼拉拉的向張貴跑去,張貴呆呆的站着等青籬和嶽行文的示下。
青籬無奈的嘆了口氣,朝他揮揮手,幾百名的佃戶在跟前兒看着呢,她可不想這會子鬧出什麼,叫人看出異樣,滿縣城的傳。
如果眼光能殺人,這會兒胡流風胡司農官已經死過N次了。風水輪流轉,今年到我家。嶽行文控訴,胡流風挑眉,兩人殺得不亦樂乎。
李諤的臉上卻有了笑意,朝着青籬行了過去,“蘇二小姐的莊子很別緻啊。”
此時身旁已然沒了別人,只有杏兒等幾個丫頭在,這幾人聽了這話,齊齊變了臉色。
嶽行文聽懂了他的意思,這可不是他一慣的招數:威脅。
臉色登時黑到極點。
胡流風這個不分故我的傢伙,甚是暢快的仰天哈哈大笑,徑直朝着碧潭而去。
這個小插曲隨着夏收的開始。被人暫時拋到了腦後。
佃民們滿身都是幹勁兒,早就磨得十分鋒利的鐮刀不時的反射着太陽的光芒,在稻田中發出一閃一閃的白光,象是黑夜裡飛舞的螢火,又象是滿天星子猛然的眨眼。
一排排金黃的稻子被割倒,留下金黃的稻茬兒,不時有佃民呼喝自家孩子不準偷懶的聲音,以及孩童的歡笑聲。
五月的天空,白雲一朵朵,以湛藍爲底,爲斷的變幻着形狀。
這真是一個好節季。
青籬使了杏兒幾人從果樹園子中摘了杏子和早熟的桃子,送到這三人的石桌前,便要離開。
李諤在身後道:“今日來是跟蘇二小姐談筆生意的。”
青籬頓住腳,微微一笑:“我現在姓李,小侯爺莫再喊錯了。不知小侯爺與我有什麼生意要談?”
圓形石桌前,三面擺着長椅,一面向着碧潭,那三人各佔一位,青籬立在旁邊兒。
李諤指了指那邊的果樹園子。那裡的杏子已然熟透,杏不比其它的果子,不易存放,更不易遠途運輸,這也是青籬目前略微頭痛的一件事兒。
青籬笑着說:“原來是這樣。回頭請貴府的人找張貴即可。這樣的小事兒不勞小侯爺操心,我們定然會挑最大最好的送到府上……”說罷轉身欲走,她知道這小侯爺說這番話定然不會爲了侯府採辦幾個杏子,果然,他在身後說道:“是你果園裡全部的果子和畜牧場的產出。”
青籬頓腳回笑,“畜牧場的生意做得。果園子的生意卻是作不得。想必箇中緣由小侯爺也知道是爲何?”
平西侯府名下有不少的酒樓,且規模不小,在沒有大規模飼養場的古代,單這肉類採買一項,對於大酒樓來說也是一件極累人的事兒,如此倒不算是她點他的便宜。得他的好處。但是侯府名下可沒有什麼鮮果店也不經營果醬果脯這類的小買賣,所以這筆生意她便是佔了便宜,因而做不得。
不待李諤說話,青籬已然走遠。
嶽行文看着遠去的身影微微一笑。
李諤黑着臉不說話。
紅姨跟在青籬的身後,過了好一會兒,才忍不住上前,“小姐,那小侯爺,他怎麼知道小姐的身份?”
青籬有氣無力的道:“查得唄。以平西侯府的勢氣,查這點事兒還不是小事一樁。”
紅姨登時愣住,猛的抓住青籬的胳膊,“小姐,他,他,他對小姐……”
青籬按了太陽穴,打斷她的話,“……嗯,就是奶孃想的那樣。”
這幾人早看出這小侯爺的蹊蹺,可當心中的猜測坐實的這一刻仍不免震驚。
柳兒一臉的擔憂,“那,那嶽先生怎麼辦?”
青籬被氣笑了,瞪她一眼,“什麼怎麼辦?”
柳兒不理會她的目光,辯道:“以那小侯爺對小姐的心思,又知道小姐的身份,萬一直接到蘇府提親……”
她的話意還未落,杏兒接過話頭,“……就是,好多有權有勢的人不都這麼幹麼?”
青籬擺擺手,“別叫了,我頭痛。不過,你們也不用太擔心,我是庶出的小姐,他是下一代的平西侯,身份門戶不對等,你當侯府的老夫人夫人會讓他這麼胡鬧?”
紅姨急得直拍手,“哎呀。我的小姐,身份門戶那是娶正妻,若是小侯爺堅持去提親,哪怕是個偏房,咱們府裡的老太太定然也是歡喜願意的……”
青籬猛然回過神來,自來到這裡,她壓根兒沒想過自己會去做什麼偏房姨娘,雖然她的親孃是個姨娘,可她卻從未想過這種事兒會落到她頭上。
一想到那偏房妾姨娘等字眼兒,她便覺得那是對她本身的侮辱。
若是這小侯爺敢行這一招,她定然叫他後悔莫及。
青籬的臉色變幻不定,自李姨娘去後,紅姨從未見過她生這麼大的氣。
連忙安撫道:“小姐莫擔心。也不是沒有法子……叫嶽先生早早來提親便是……”
青籬擺擺手,“再說罷……”
夏收收出這麼一件讓人鬧心的事兒,真是壞她的好興
致。
提親?他向誰提?只能是向蘇府的人罷。如若不然,就是她永遠不和他的家人見面……這可能麼?
雖然心中牴觸回蘇府,可細細的思量,也許只有回去這一條路了。也不知,看似溫和的嶽夫人對她這種大逆不道詐死離府的人會是什麼樣的看法……
世間果然沒有一往直前的平坦大道。
但那人說他人安排好一切,且走一步說一步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