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籬盯着他的眼睛不自覺的舔了舔嘴脣,竟然有一絲莫名的緊張和心虛,嶽行文眉頭淡挑,頗有些玩味的看着她,並不催促,直到她將嘴脣咬得微微泛起血絲,才伸出白晰修長的手扣住她的下巴,“究竟是什麼事這麼難以啓口?嗯?!”
他這麼一問,青籬心中更是發慌,在他灼灼目光的注視下,不覺低了頭,小聲道:“應了,應了,應了陪李諤養傷……”
說着猛然擡了頭,似是給自己打氣,又宣告自己做得沒錯一般,提高了聲調:“三個月!”
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我做很對問心無愧的模樣。
嶽行文眉頭一挑,“陪着養傷?!怎麼個陪法?!”
他仍是那副無悲無喜的淡然表情,讓人看不出喜怒。可她從他的語氣細微變化中還是感覺到了他的不快。
青籬垂了頭,嘟起嘴,“欠了他那樣的人情,他提的要求,我也不好推脫。”
這話是給他的解釋。
嶽行文仍然是上一個問題:“告訴爲師,你打算怎麼個陪法?!嗯?!”
青籬回來煩惱的正是這件事兒,不由負氣的擡了頭,“我若知道怎麼個陪法,還會在這裡發呆麼?先生怎麼象審犯人似的審我,倒是給我出出主意啊……”
嶽行文目光閃動,盯着她委屈得噘得老高的小嘴,不知在想些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才突然幽幽一嘆,“籬兒,你心軟了……”
他的輕嘆如一把重錘敲在心房,青籬的身形微微一動,隨即又低了頭,她致命的缺點終究還是暴露了,自從候府別院出來後亂紛紛的腦子此終於安靜下來,形成清晰的認識,她,心軟了!
苦笑着擡了頭,“先生……那該怎麼辦?”
嶽行文略微有些氣惱的盯着她,半是責怪半是心疼,“要酬謝他,有很多種辦法,你偏偏選了這一種。”
青籬心中苦笑,她不敢說多出的二個月是她主動送出去的。她一向認爲真心感謝別人,就要報答別人最想要的……可李諤要的,她給不起,最終選擇了這樣的辦法。
每個人都應該自己驕傲和尊嚴,他那聲低到塵埃裡的輕籲低笑,聽在耳中,千滋百味,如利刃割心。
嶽行文盯着她神色變幻的小臉,長嘆一聲,“罷了,你即是應了,爲師便支持你的決定。來,吃飯罷,都涼了。”
青籬擡了頭,眼神明亮的盯着他,“先生,如果我不小心走偏了,你要拉我回來。可知道?”
嶽行文彈了她的額頭,“爲師不會讓你走偏的!來,吃飯罷。”
青籬咬咬嘴脣,笑了。
依言坐下,一陣陣食物的香味兒漂來,她才覺得真是餓極了,拿起筷子,胡亂塞了幾口東西,肚子略微有些東西墊底,又連喝了半碗的熱湯,心情不覺又開朗起來,擡頭笑道:“先生,我方纔是不是很好笑?這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對不對?”
嶽行文伸手抹去她嘴角的湯漬,也跟着她笑道:“嗯,不是什麼大事兒。”
對於不在意的人來說便不是大事兒,對於在意的人來說……
青籬又抓了一個包子在手,狠狠的咬了幾口,心中的鉛雲退去,格外的輕鬆,眉飛色舞道:“我定然是餓極了,情緒不高才會那樣的。”
不過,她還是嘆了口氣,“先生,李諤的傷你可能醫治?也不知道傷成什麼樣,總歸是因我受的傷,不治好,我心中難安。”
嶽行文眉頭輕皺,卻仍是淡笑,“不用擔心,能醫得好。”
燒傷難治,在這醫療條件落後的古代,更是難上加難。青籬雖然不知道他的醫術到底如何,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即便能醫治也不是很快能醫治得好的。
不由嘆了口氣。尾音未斷,額上傳來輕痛,“好好吃你的飯。他的傷不需你操心。……你欠他的,由爲師替你還!”
青籬擡起頭嘿嘿的笑了。
胡吃海喝一通,胃中的飽脹感讓她的心情略微好些,窗外已是夕陽西下,橙色的陽光灑滿整個院落,不遠的花架上綠蔭蔭的一片。
涼爽的微風從半開着窗子吹進來,讓人心神俱安。
書房外又傳來了一陣腳步聲,紅姨在門口停下,言語之中帶着急切與欣喜,說道:“小姐,小姐,上次給您看病的老朗中來了!”
青籬叫她進來,奇道:“哪個老郎中?”
紅姨滿臉的喜氣,“小姐,就是上次你發高熱,被陸少俠半夜扛回來的那位……小姐不是說病中恍惚看到一個白鬍子老頭麼,就是他!”
哦,是他!青籬含笑點點頭,“奶孃一說我就想起來了,他來幹什麼?咱們府裡沒人有病……”
話未說完,猛然站起身子,眉開眼笑的叫道:“快,快,快請進來,好生招呼着,我就這去……”
紅姨應去了,青籬樂得不顧那人在跟前,旋了幾個身子,才停下,“先生,都說好人有好報,看來我應當算是個好人了……那老神仙郎中的醫術很好,我們何不請了他去給那李諤看病……”
嶽行文的眼中閃過一抹深思,隨站起身子,笑道:“即有這樣的高人,爲師與你一同看看。”
青籬的心情大好,連忙與他一起出了書房,一路上將紅姨幾人轉述的那老郎中神乎其神的醫術吹噓了一番。嶽行文問了那老郎中的相貌,猛然臉上浮上了然的神色,笑意更濃:“看來這小候爺的人情可以還清了。”
說完腳步微急,向前廳而去。
青籬聽他的語氣,似乎知道這人是誰,心中奇怪,不由加快了腳步。
剛步上臺階,一箇中氣十足的聲音從前廳傳出:“臭小子,你怎麼在這裡?!”
急趕幾步,進了前廳的門兒,只見一個素白衣衫的鬚髮皆白面色紅潤的老頭大刺刺的坐在前廳上首,吹鬍子瞪眼。
紅姨幾人立在一旁,目光投向嶽行文。
嶽行文眉頭一挑,走到那老頭的下首,坐了,“師傅怎麼會在這裡?”
呃?!青籬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老頭怒目圓睜,那人神色淡然。兩人正在用眼神在空中殺得不亦樂乎。
世界好小,這二人居然是師徒關係,而且是好不正常的師徒!
悄悄的溜到一旁站了,好奇的打量着這二人。
這二人殺得起勁兒,空氣中似乎有細微的火花“噼噼啪啪”的炸開。
過了好一會兒,那老頭把手邊的茶杯一頓,中氣十足的聲音猛然響起,“丫頭,老夫救你一命,怎麼給我喝個?”
青籬正愣神,被他這一喝嚇了一跳,嶽行文也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白鬍子老頭把眼一瞪,“有了好茶不孝敬我這個師傅,弄了給這小丫頭,她能喝出個什麼來?”
嶽行文無奈的扣了扣太陽穴,“給師傅送去的好茶還少麼?這裡的茶哪有送給您的好?”
白鬍子老頭一拍桌,怒喝:“你明知老夫最喜那‘楓露茶’……”
說着到這裡,青籬突然明瞭,她屋裡那大半罐“失竊”的茶終於有了去向,連忙叫杏兒回屋去取,一面賠笑道:“老伯伯稍等,這就去取來……”
嶽行文站起身子,朝着青籬介紹道:“這位是我的恩師,前太醫院院判容凌雲容老太醫……”
這老頭就是胡流風的外公……
青籬連忙上前,福身行禮,“見過容老前輩……”
容凌雲吹着鬍子擺擺手,“免禮,免禮。”
嶽行文這才上前行了大禮,“師傅一向可好?”
“好,好,好,”容凌雲朗聲大笑,笑到一半兒,猛然頓住,“見到你便不好了!”
嶽行文淡淡一笑,“師傅來長豐,可是收到我的訊息?”
容凌雲骨溜溜一轉,“訊息?什麼訊息?老夫沒收到。老夫來這裡是因爲上次拿的茶喝完了……”
青籬偷偷一笑,這老頭兒也真有意思。難怪有人說,老小孩老小孩,愈老愈象小孩子的性情呢。
嶽行文見他眼睛一轉,便知他是收到了訊息。便笑着道:“流風也在此地,師傅何不在這裡多留些日子?”
“什麼?!”容凌雲一拍桌子,“那個小兔崽子也在這裡?”
另外那幾人的臉已然鱉得通紅,青籬怕她們一個忍不住笑出聲來,連忙揮手叫她們下去。
容凌雲叫出聲後,也覺得有些尷尬,連連乾咳,朝着嶽行文道:“你找老夫何事?”
嶽行文便將李諤的傷勢簡要的說了。
青籬去探望時,並未看到的傷情,只是從那厚厚的白層包裹推斷傷勢不輕,此時從他口中聽來,仍然忍不住輕顫。
容凌雲聽了他的描述,也沉默下來,臉上的嬉笑怒罵收起,倒是一副醫術高深的模樣。
良久,哼了一聲,“當初叫你跟老夫學醫,你還推三阻四的,哼,功名無成,醫術亦無成,若是你好好跟着老夫學醫術,這點傷也能難倒你?那個朱謙老頭子,待老夫見了他,要好好羞他一羞,你回京多久了,才弄了這麼一個七品的官……”
容凌雲吹鬍子瞪眼,絮絮叨叨的大嗓門在前廳響起,嶽行文只是輕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