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四更天,青籬便被幾個丫頭從牀上挖了起來,她迷迷糊糊閉着眼任這幾人折騰,院中已是燭火通明,人影綽綽,隱約聽到方氏與知事婆子交待各項事宜。(小說~網看小說)
柳兒端來一碗羊乳並梅花香餅蜂蜜蛋糕等,放到她面前兒,“小姐,先吃墊墊肚子吧,這一天長着呢。”
青籬擺擺手,人沒睡好,睏倦不堪,又是剛起牀,哪裡能吃得下去。
紅姨伸頭瞧了瞧擺在外間的漏刻,回身低聲說,“還有半個時辰的功夫喜婆纔到,先放放也行。”
柳兒依言將食盤端下。
不多時方氏進來,一見她這副睏倦得睜不開眼的迷糊樣,臉上一緊,上前朝她肩上重拍一下,疼得青籬呲牙咧嘴,猛的睜開眼睛。
方氏沒好氣的訓斥:“這都什麼時候,還混不上心的。”
青籬一邊揉着肩膀,一邊起身討好的笑,“嬸孃這一招無影掌來得及時,倒我的瞌睡一下子趕跑了。”
“只跟我沒正形的混扯吧。”方氏沒好氣瞪她一眼,又唸叨紅姨幾人:“你們小姐一應的嫁衣頭面可都準備好了?”
紅姨幾人應是,方氏檢查了一番,見她實在困得厲害,微搖了搖頭,最後還是招了幾人到外間,小聲詢問各項事宜。
鼻尖有燭火的氣息縈繞,自昨日一直堵在心頭的莫名情緒慢慢化開,象一汪水漫過,潮潮的,溼溼的,滿滿的,讓人想流淚。
院外喧譁聲突的大了起來,不遠處,一道道紅的綠的黃的亮光沖天而起,隨着“蓬蓬蓬”的聲響傳來,將她的屋內映得明晃晃的。
青籬豁然起身,一個箭步奔至窗前,一束束美麗的煙火從蘇府正北方不遠處升起,直衝雲宵,並在半空中炸了開來,綻放成形態各異的美麗花朵。
響聲連棉不絕,一道又一道焰火劃過黎明前格外黑暗的夜空,一朵又一朵燦爛的花朵在頭頂的天空中高高的綻放。
這似曾相識的煙火,讓她的心象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她幾乎窒息,淚水從眼眶中洶涌而出,無聲的,默默的。小溪一般流淌下來,在下巴匯聚,又順着脖頸將前襟打溼。
昨日,那幾人似是相互約好了一般,齊齊派人上門送禮,指明不是簡單的賀禮,而是與她添箱的嫁妝,青陽大手筆的送來八臺,沐軒宇與胡流風各四臺,就連許久不曾露面的歐陽玉也派人送來四副字畫以示恭賀。
只是他,不見人影。
心頭有一剎那的慶幸,他不知情也許纔是最好的。
可,現在看來,他不但知情,連時辰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並且以這樣的方式恭賀她的新婚大喜。
恍若夢境的焰火還在繼續,比她生辰那日更加絢麗多姿。手緊緊抓着窗棱,不想讓身形流露出丁點的情緒。
方氏被驚了一跳,以眼神詢問身後的幾個丫頭,杏兒空張着嘴形,無聲的吐出幾個字“是小候爺”
方氏雖然不二丫頭如何說動小候爺退親的,只知道自那日事後,兩人似是解了心結,小候爺在府裡留了兩日,相處甚是融洽。不覺暗歎一聲,挑簾向裡面張望,又嘆一聲,低聲朝紅姨幾人吩咐,守着門口不讓旁人進來。
青籬仍舊立在窗前不動,一雙眼直直盯着遠處,她能做的仍舊是努力記下他的這份心意。記着,不忘。是她能做的最好的迴應。
最初的情緒宣泄過後,她平靜下來,默默的又看了一會兒仍然連綿不絕的焰火,抹了一把眼淚,轉身出了裡間,不理幾人詢問的目光,走到几案前,鋪紙磨墨,提筆“刷刷刷”寫了幾個字,吹乾折起,叫柳兒過來,“去,讓張貴把這送到那邊院子裡,就說我的話,若有那閒錢放焰火,不若折了銀子送我。”
柳兒雖接了婚,腳步卻遲疑,眼睛不停的瞄向方氏。青籬上前在她額上狠彈一下,“還不快去,我何曾做過不知輕重的事兒?”
方氏瞧她的情緒似是平復了不少,眼睛雖紅紅的,卻坦蕩清明,笑着點了點頭,又叫人拉她去洗臉。
不遠處的焰火還在繼續,連半點停下來的意思都沒有,也不那小侯爺下了多大的血本。
柳兒匆匆出門去了二門外,連問了幾人,才找到張貴,自家小姐出嫁,張貴自然是當仁不讓的總管家,此時正忙得團團轉,乍聽柳兒的話,眉頭微皺。
柳兒不看他臉色,將紙塞給他,匆匆又回去了。
張貴無法,與蘇二總管說了一聲,急匆匆的出了大門。這個時辰,本該十分冷清的大街上,立滿了人,個個翹首往蘇府望去。
也是,從這外面向裡面張望,那焰火還真似是在蘇府放的呢。
急步快跑,朝着放焰火的院子奔去。
小侯爺李諤此時正立在院中向南面張望,紅黃藍紅紫的焰火將他的臉映得忽明忽暗,讓人看不清他此時的神情。
院門輕響,李敢去開了門,張貴二話不說的將柳兒拿來的紙遞了過去,匆匆交待一聲,便飛快的離去。
李敢片刻不停的到了院中,此時張貴送來這個,說明蘇府的二小姐已知曉這邊的事兒。
“爺,”李敢輕喊一聲,雙手恭敬的將紙張遞過去,“蘇府二小姐送來的。”
李諤眉眼一挑,伸手接過展開,趁着忽明忽暗的焰火彩光,只見紙上寫着簡短的一行字:
“此去非長路,人未走天涯,雖隔千里路,會面亦有期”
不覺嘴角輕挑,露出一抹笑意。
××××
青籬雖然平靜下來,方氏卻心中有隱憂,生怕這大婚當日再出個什麼意外,喜婆一到便緊催着開臉兒上妝,又給杏兒幾人示意,讓她們拉扯些旁的喜慶吉利話兒,青籬知道她的用心,極是配合的順着幾個丫頭話頭說了幾句。
剛開完臉兒,王夫人帶着丫頭婆子前來,臉上強掛着笑進了屋,青籬連忙起身請安,她笑着免了禮,又安撫了兩語,說了些囑咐的話兒。
她來全這個面子,怕是蘇老太太有交待,再者,她總是正經的嫡母,這樣大的事情,面兒都不露一下,定然少不了會有人傳閒話。
方氏一見她來了,便連忙讓丫頭奉出嫁衣頭面等一應物件兒,請她過目,王夫人一一掃過,眼中閃過不悅。
二丫頭的嫁衣雖說與蘇青箏的一般模樣,可那各色頭面竟比自家女兒的要好許多,雖說這是方氏單出的,沒用公中的銀子,可二房這樣厚此薄頗的讓她心中頗不爽快。
方氏瞧在眼中,淡淡一笑,也不作解釋。一時有喜婆說妝面好了,請二小姐更衣,便連忙招丫頭將一應物件兒取過去,併到裡間。
“籬落院”外早有一頂小轎侯着,等妝扮停當,方氏取了赤金串珍珠掛在她額前遮面,正房門外鋪着大紅毯子一直通到院門外小轎前,杏兒幾人扶着她,出門上了小轎,去上房拜別蘇老太太。
剛一踏進慈寧院中,一院子的丫頭婆子在侍書錦書的帶領下,齊聲賀喜,又連忙打了簾請她進去。
青籬此時也說不清心裡到底是何種滋味兒,蘇府是自己熟悉卻又陌生的地方,明明是排斥厭惡的,此刻卻又一些沒來由的傷感。
老太太蘇老爺蘇二老爺端坐在廳中,臉上掛着盈盈的笑意,見她進來,臉上的笑意更濃,待青籬行過跪拜之禮,蘇老爺連聲叫着快起,快起,那聲音中強壓着的激動如她再次返京那日如出一轍。透過珠簾掃視過去,只見他眼圈微微發紅,心頭一熱,朝着他微微一笑,再次拜了下去:“女兒從此不能久待在身旁,父親萬萬要保重身子。”
蘇老爺被她這動作弄得微微一愣,猛然將頭偏向一旁。青籬恍惚看到他眼中的溼氣更濃,只裝作沒瞧見,又與王夫人微微屈身見禮。
方氏立在一旁瞧着,不覺眼圈已紅,不時悄悄的用帕子抹去眼角的淚水,臉帶卻欣慰笑意。
青籬心中感動,自己雖不是她生養的,又不是真正的蘇青籬,可方氏對她卻真的沒話說,因顧着旁人在場,也不好過於和她親近,只將握着的手加了加勁兒。
蘇老太太將這二人的神情瞧在眼中,假意斥責一番,其實看她的神情,倒似是滿意方氏這作派的。
侍書倒是知道老太太的心思,生怕二小姐的婚事不熱鬧,讓人說了閒話去,笑着上前來道喜,其它丫頭婆子們在她的帶動下,一時都圍了上來。
辰時正點,嶽府迎親的八擡大轎準時到了蘇府大門口,喜慶宣天的鑼鼓聲震天價的響了起來,蘇二總管一面命人打開大門,一面命人去裡面報信兒。
喧天的鑼鼓聲從外面隱隱傳來,便有喜婆在外面喊:“吉時到了,請新娘子上轎!”
方氏連忙招蘇鳴過來,蘇鳴伏身在蹲在青籬身前,她透過蓋頭的縫隙看着眼前的身影,有一剎那的恍惚,方氏在一旁催着:“快些,別誤了時辰。”
青籬一笑,低聲說了句:“有勞大哥哥了。”
便將心思收回,由喜娘扶着伏了蘇鳴背上,出了慈寧院。一路人聲嘈雜,鑼鼓聲,鞭炮聲,恭喜聲,不絕於耳。
蘇鳴揹着她過了二門,再往前,迎親的鑼鼓聲愈來愈響,愈來愈真切,歡樂的氣氛衝散她心中略微的惆悵,想着那人此時正候在府門外,心中盪開淡淡的甜蜜。
也許,她這兩年的折騰並不算白費功夫,若沒有這一路的經歷,自己在今天這樣重要的日子,心中更多的應該是對未來路的迷茫,而非現在的心滿意足和滿心的期待。
蘇鳴揹着她剛走踏出大門口,原本喧天的鑼鼓聲,猛然又撥高一幾個音節,震天價的響了起來,霹靂啪啦的炮竹聲更是震耳欲聾,夾着圍觀人羣的歡呼驚歎聲,她也無聲笑了起來。
花轎四周早已鋪好了紅毯,蘇鳴在放下她,趁着扶她的空檔,低聲說了一句:“在一旁迎着呢。”
他的聲音很低,在震天響的鑼鼓聲中聽得不是很真切,猛然這樣一句話,讓青籬有些莫明其妙,略一思忖,許是這話的意思是指那人在一旁迎着吧。不由失笑,又有些感動,這位小堂兄在她回到蘇府的日子裡,有過的交集並不多,卻沒想到竟是這樣細心的人。
微點了點頭,早有候在一旁的送喜媳婦過來攙扶,給王夫人行了拜別禮,又攙着向花轎走去。
剛前行一步,蘇鳴又緊追過來,在她耳旁低語:“二妹妹,在別處不比在家,可千萬收斂些纔好。”
她再次失笑,在這位堂兄的眼中,她這個堂妹顯然是不夠溫順乖巧聽話的,但是能在這樣的日子叮嚀她一句這樣的話,也讓她心頭感動。
鄭重的點點頭,低聲回了句:“大哥哥放心,我醒得。”
由着喜娘將她送入花轎,她才舒了口氣,頭上的新娘冠壓得她腦袋暈暈的,連帶着剛剛發生的一切都顯得恍惚而不真實。
花轎起再的檔口,外面傳來紅姨的聲音:“小姐,咱們現在是出府向西走,張貴說岳府那邊定的路線是繞半個東城,再繞回來。”
青籬說了句,知道了。便靠沒正形的靠在花轎上,前世的農村取親也是這樣的風俗,繞鄉繞村,繞得遠遠的,向街坊四臨宣告另一個小家庭的成立。
顛簸了很久之後,轎子終於停了下來,片刻的靜默之後,有好事姥拉長了音調的聲音響起:“吉時到,請新郎官踢轎門嘍。”
隨即又是一陣喧天的鑼鼓聲並圍觀人羣的嘻嘻哈哈的笑聲。
青籬隨即將身子又挺了挺,拉了拉微微有些皺的衣衫,全身戒備的等着那所謂的踢轎門。
儘管周圍不算安靜,她還是能清晰的聽到他的腳步聲一聲一聲的緩緩走近,他現在的樣子是否仍如在蘇府學堂初見時那般翩然?臉上是內心再歡喜也極少在人前顯露笑意的淡然模樣?
轎頂輕響幾下,似是有人以掌輕拍,或許是在提醒她吧。隨即一聲悶響,轎身微微晃動,這個方氏給她講解過,這是說,男方日後不會懼內。
方氏甚至還交待她一定要狠狠的還踢回去,她只是嘻嘻哈哈一笑,這場婚事無論是誰懼誰,她都甘之若怡。
圍觀的衆人等了半晌,不見新娘子回擊,都嘻嘻哈哈的笑將起來,七嘴八舌的說着沒見過哪家新娘子不回踢的,嶽夫人好福氣,嶽公子好福氣,新娘子溫婉柔順,是大福
在紛紛雜雜的聲音中,她恍惚聽到一聲輕笑,象極了時常回響在耳邊的笑聲。不覺撇了撇,她敢打賭,這笑絕對不是滿意她的柔順,而是在取笑。心想着是不是這會再還給他驚天動地的一踢時,轎外喜婆提醒快把嫁妝鑰匙遞給新郎。
新郎要把這嫁妝鑰匙給天看一看,以便新娘子將來多生男孩兒。
當方氏給她講這個時,她在心中咯噔的半天,好吧,雖然不排斥這麼早嫁人,可是對這麼早生孩子這檔事兒,她可是極排斥的,再者能不能生出來還是另說呢。
遞過了鑰匙,有兩個媳婦上前兒,扶着她下了轎,將紅綢塞進她手中,亦步亦趨的跟着別人走。
耳邊是不散的人羣喧囂聲,透過紅蓋着,她只能隱隱的看到無數雙各式各樣的鞋子從眼前掠過,不變的是一雙皁青綢面靴子,一直不遠不近的在她神線範圍之內,那應該是他的腳吧。
外面的熱鬧她瞧不見,連他此刻的神情也瞧不見,這就麼被一根繩子拉着進了禮堂,若有人問她古代婚禮的感受,她只能回兩個字:悲催。
一隻大紅蓋頭,從頭蒙到尾,什麼都瞧不見,能有什麼感受?
“小姐,人都走了,別低頭了。”門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杏兒反手關了門,走到她面前輕聲說。
青籬聞言頓時身形一鬆,擡起頭來,那些人再不走,她的脖子都要斷掉了。
擡手揉揉發酸的脖子,又見屋內這四人一臉的好笑,不由一撇嘴,起身到桌前的銅鏡前,剛一湊近,一個臉色慘白,嘴脣血紅如喝了雞血的女鬼模樣便映在銅鏡之中,她生生打了個寒噤,將那銅鏡推得遠遠的,心中好不氣惱:“本小姐一輩子就嫁這麼一回,那該死的喜婆就把我扮成這副鬼樣子。剛纔若是有地縫,我定要鑽了進去。”
柳兒捂嘴一笑,“小姐,我瞧着姑爺高興得很呢。”
閤兒也上前,喜笑顏開的道:“是呢,我從未見姑爺這麼般笑過。”
青籬聽到“姑爺”這個稱呼,渾身又是一層的雞皮疙瘩,互亂搓了搓胳膊,沒好氣的點了點兩個丫頭的額頭,“這妝面沒噁心死我,也讓你這兩個丫頭給惡寒死了。叫先生就好,叫什麼姑爺姑爺的?”
紅姨在一旁笑着說:“要我說,就叫先生便好。叫習慣了先生,再換個旁的稱呼,不但顯得生份而且彆扭。”
青籬微微一笑,剛要說話,卻見閤兒將頭微微偏過去。那模樣似是被自己的笑容嚇到了,青籬本來就氣這女鬼妝面,豁然轉身:“你們幾個去給我打水來,我要淨面,重新上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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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讓各位親親久等了,最近實在是事多,再加卡文,還有準備新文的部分原因讓思路有些亂。不過新文已經放在一旁了,會集中精力把這個文文寫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