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姨娘只是一味的哭。口中仍然是那幾個字:“老太太,我冤枉啊,我沒有,我沒有下毒,沒有害大小姐,沒有偷漢子……我沒有……冤枉啊……”
老太太原本因王夫人話臉色愈發陰沉,聽了李姨娘的哭訴,更是火冒三丈:“來人,將這對姦夫yin婦給我拉下去重重的打,打到他們招認爲止……。”
蘇老爺方纔一直陰着臉沉默着,聽了這話,連忙勸道:“母親,此事有些蹊蹺,還是查明再發落不遲……。”
王夫人淚流滿面,哭着叫道:“老爺,妾身知道你疼她,可是你也不能不問是非黑白一味的護着呀,趙姨娘說了今兒一天就只吃了她送的梅花香餅,其餘的可都是‘幽香院’的人親手做的……那未出世的孩子真真可憐……聽說剛流下來那會兒還呼着氣兒呢,老爺你睜睜眼吧,別叫這賤人再矇騙下去……。”
此時趙姨娘在門外淒厲哭喊着:“老太太。老爺,開開門呀……我要親眼看看這個害我兒子的賤人是怎麼死的……求老太太老爺太太給妾身做主呀……”
老太太怒喝:“哭什麼?喊什麼?害我蘇府子孫的,我定然一個都不饒!”
又衝着蘇老爺道:“即你說這事有蹊蹺,你便來問,今兒他們說不說清楚都是一個死!”又衝着門外喊道:“放了趙姨娘進來,也去叫了另外兩個姨娘來觀觀禮,好叫她們以後把那惡毒的心思收一收。”
門外的婆子應了一聲去了。
趙姨娘臉色蒼白如鬼,被春草夏草二人攙扶着進了院子,一眼見跪在地上的李姨娘,掙脫二人,就要補上去,被老太太厲聲喝止:“剛掉了孩子也不消停,自有我這個老太婆替你討個公道,你一邊兒呆着去……。”
春草和夏草連忙扶了趙姨娘在一旁坐下,不多時,一臉驚恐的雪姨娘和麪無表情的張姨娘進了院子。
老太太見了二人進來重重的哼一聲。那一直跪在地上的男子見了張姨娘進來,偷偷的擡了頭,朝她丟過去一個放心的眼神,張姨娘目光微動,便移了開來。
蘇老爺陰沉着臉望着地上跪着的二人,半晌不言語。王夫人在一旁道:“若是老爺不好問,就讓妾身來問吧。”
蘇老爺搖了搖頭。看向那男子,沉聲問道:“你是何人,與李姨娘如何相識的,又是怎麼……怎麼勾搭上的,今日是又是怎麼來的?從哪裡進來的?你一一說來!”
那男子戰戰兢兢的回道:“小的叫王保,原先給府裡頭送過柴。後來與她認識的。老爺,小的並不知道她是府裡的姨娘啊,她說,她說,她說,對,她說她是府裡頭的管事娘子,死了丈夫,想改嫁與小人,小人才敢應的……。”
跪在一旁默默流淚的李姨娘猛然直起身子,發瘋的撲向那男子,口裡高聲哭喊:“哪個與你認識,你滿嘴的胡說,我與你無怨無仇,你爲何要害我……我與你拼了……”
那男子不閃不躲,直挺挺的跪着,任李姨娘撕咬抓扯,嘴裡還說着:“老爺,小的錯了,可是小的也是被婦人騙了,否則給小的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做出這等事啊。老爺,求老爺老太太開開恩……放了我吧……。”
老太太喝斥一旁的婆子將李姨娘拉開:“你們老爺替你說情,我才願意聽聽,事到臨頭你還不承認,來人,給我狠狠的打,打到她認爲止……。”
蘇老爺還想阻攔,卻被王夫人一把拉住:“老爺這賤人差點害死我的箏兒,你要爲我們娘倆做主啊。”
一旁的趙姨娘也哭得淚人一般,口口聲聲叫着“我的兒子,你死的好慘呀……。”
老太太一想到躺在血泊中卻毫無生氣的男嬰,頓時心如刀絞,再也不想聽任何解釋,厲喝一聲:“給我打!”
一旁四個婆子上得前來,分別架起兩人,拖到角落裡,輪起刑仗霹靂啪啦的打了起來。
李姨娘不喊痛,只是一口口聲聲的喊冤:“老太太,冤枉啊,冤枉啊,老太太……。”臉色蒼白,汗水如溪水般淌了下來。
剛打了幾下,忽然府裡西北方向火光沖天,緊接着便聽見下人們敲鑼打鼓的叫嚷着“走水啦”“走水啦,救火呀”。
院子裡的衆人唬了一跳,那負責仗刑的婆子也停了下來,老太太回過神來,朝着王夫人道:“你去看看”轉過頭又怒喝:“繼續打!”
蘇老爺勸道:“老太太救火要緊,反正人是跑不了。回來再打不遲。”
老太太還欲再說。只見府裡又一處火光沖天,外面的聲音吵嚷聲更大,這下老太太也慌了神,水火無情,這宅子可是祖上傳下來的,若是一把火燒個乾淨,將來如何有臉面見祖宗。
這麼想着,還未發話,又一處火光沖天而起。老太太這時纔回過神來:有人放火!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
王夫人與蘇老爺也明白了過來。可是這火勢怎麼這般的大,又起起這樣突然?
這三人當下也顧不得李姨娘與那男子,連連指着身旁的人,趕緊救火去。“幽蘭院”裡的婆子丫頭聽命,齊齊向外奔去。
老太太,老爺太太三人出了院子,到外面一看,更是心驚不已:那熊熊的火焰如同地獄之火,已然將幾座宅子團團罩住,烈焰直衝雲宵,濃煙滾滾,把半個蘇府都映在火光之中,就連他們站立的地方也似能感受那火焰的熱度。
這下更是心急如焚,不由加快步子,一面喝斥着一旁立着的奴才去救火。一面向那火光處匆匆而去。
衆人剛行了數十步,迎面看見走過來四人,背對着沖天的火焰,似是剛從那火裡走出一般。當頭一人手中拿着火把,懷裡抱着一個敞口罈子。
青籬看見這三人,不緊不慢的行了過去,不行禮不停頓,淡淡道:“老太太老爺太太不必驚慌,那火燒不死人。”一面說着,一面繞過這些人向李姨娘的院子走去。
老太太三人被她這沒頭沒腦的話弄得一頭霧水。猛然,蘇老爺瞪大雙眼。滿眼的不可置信,轉頭看向那小小的背影,快步跟了過去。
青籬進了院子,一眼瞧見李姨娘趴在長凳上,白色的中衣上血跡斑斑,臉色蒼白,腳步微微一頓,卻還是慢慢的走到那凳子跟前兒,輕輕的叫了一聲:“姨娘!”
李姨娘猛的眼開雙眼,看見眼前的人,眼淚頓時又流了出來:“二小姐,你怎麼來了。快回去,快回去……。”
青離在她睜開雙眼的一剎那,心頭一熱,眼見淚水又要出來,卻又硬生生的逼了回去。神情淡淡的招了柳兒來:“我房裡有個青布小包,在箱子裡放着,你去取來了。”
又拍拍李姨娘的手,扯出一絲笑意安慰道:“姨娘且忍一會兒,我那裡有好藥,那藥可靈了,上了藥就不疼了。”
李姨娘淚水漣漣的點點頭,將手吃力的擡起來,細細的摸着她的臉,強扯出一絲笑意:“二小姐長大了……”
青籬抓住她的手,緊緊的握住,另一手在她已然腫脹不堪的臉上細細摩挲着。然後回了手,直起身子。
轉身掃視另一張長凳上的男子,隨即將目光迴轉到李姨娘身上——心中冷笑,將手緊緊拳起,心中的怒火比方纔她放的那火焰更盛。
轉頭掃了一眼剛剛進門的老太太太太老爺三人,抱着油罐走到趴在長凳上的那男子跟前,淡淡道:“說句話聽聽!”
那男子一愣,青籬凜然一笑:“說句話聽聽,你叫什麼名字。”
那男子連忙回道:“回這位小姐,小的叫王保!”。
刺耳難聽聲音響起,似是金屬相互刮蹭一般。青籬看了看杏兒震驚的神色。
舉起手中的油罐子,將他從頭到腳澆了個遍兒,一面澆一面淡淡的道:“名字真假我不管。等下我問話,你給我說實話,聽到了麼?”
說完轉身朝着三位姨娘而去。先是將趙姨娘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又打了量雪姨娘一番,這才轉到張姨娘跟前兒,圍着她轉了兩圈,轉到第三圈時,在她背後停了下來,猛的一惦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剩餘的油從頭到腳將張姨娘澆個透。
順手將手中的罐子扔了出去,“啪”的發出一聲巨響,將呆立在門口老太太三人驚了一跳。
張姨娘在這位二小姐進來時便有不好的預感,雖然她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可是大仇不報,她心有不甘。見二小姐將油倒在表哥身上時,她極力隱忍,心中卻存着一絲僥倖,卻沒想到,下一刻這油便澆了自己一身。一時間竟然怔立在那裡。
青籬不理衆人的目光,徑直從呆呆立在一旁的婆子手中取了火把。看向院子裡的衆人道:“待會兒我問話,都給我說實話,否則……”她突然笑了一下,揮着火把指向火光沖天的方向:“瞧見沒有,那火是我放的!若是不說實話,今兒我就玩一回點天燈……。”
嶽行文趕到時,正好看見那嬌小的身影立在院中,一手揮着火把,似是揮着一把利劍指向西北方向,她的神色淡然,卻讓人感到一股子來自地獄的寒意。目光掃過張姨娘——眼中閃過一絲厲色,他終究還是遲了一步。
老太太三人正被二丫頭驚得目瞪口呆,突見這嶽行文來了,不由詫異。
嶽行文上前與這三位行過禮:“父親母親見老太太府裡頭起火,十分擔憂,差我來看看。”
說着轉過頭去,將目光投向青籬,雖然離得尚遠,但青
籬仍能感受到他那複雜的目光,有愧疚,有懊惱,更多的是濃濃的擔憂。
青籬知道他的愧疚來自何處,她何嘗不愧疚——若非今日的醉酒,一時的疏忽,李姨娘何至於被到陷害到這步田地?但是,現在不是在意這些的時候。
便淡笑道:“先生來得正好。我們府里老太太太太老爺因痛失小公子,心中悲痛不已,青籬擔心這樁官司太過費神,倒累着他們了。先生即是來了,不若就與青籬一同斷斷此案吧。”
說着轉向那三人:“嶽先生也不是外人,想必老太太太太老爺也沒意見罷。”說完也不待那三人點頭,徑直吩咐閤兒杏兒等人搬椅子擺茶水。
嶽行文了然,轉身對着這三人道:“小侄正好懂些醫,想必也能幫上一些忙。二小姐一向聰慧過人,即她如此說,想必是有辦法將事情弄個水落石出。就請老太太太太蘇世叔暫時先旁觀,若她做得不對,再訓她罰她不遲。”
老太太的臉一時間黑到了極點。二丫頭如此膽大妄爲,爲了救李姨娘,不惜火燒蘇府,此時又三兩語的將嶽行文拉扯進來,自作主張的要親自審問,這是一點都不把她這個祖母放在眼裡呢。
王夫人冷哼一聲,心中道我倒要看看你能審出什麼來。
老太太震驚過後,纔想起方纔二丫頭倒了張姨娘一身的油,莫非二丫頭知道什麼?這賤人確實有害人的理由,老眼遍佈寒光直直身向張姨娘。而蘇老爺則早早的就把一雙眼盯在張姨娘身上。
這三人各懷心事,心不甘情不願的坐了下來。青籬指了杏兒:“去將幽香院的一干人都帶過來。”
一時柳兒回來了,將小布包交於青籬,從中間挑挑撿撿,取出一個小瓷瓶來交於她,又指了指兩個婆子道:“你們與柳兒閤兒一起,先給李姨娘上了傷藥。”這兩個婆子,一個是太太跟前兒的,一個是老太太跟前兒的。聽了這話微微詫異,見老太太太太並未阻止,便跟着柳兒閤兒去了。
杏兒帶着二個小丫頭,三個婆子進了,那五人齊齊跪下,一旁的春草和夏草也連忙跪了過去。
青籬冷笑一聲:“你們將趙姨娘今日都吃了些什麼,喝了些什麼,什麼時候發的症狀,發症狀時是什麼樣兒……一字不漏的講與我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