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莽南朝,偏南。
百姓們已顧不上那些個將軍們,對大雪龍騎來襲,是否算無遺策,是否胸有成竹。
他們也不關心,這場千里奔襲戰,最終能否用無數屍體, 將那股戰力超絕的北涼王牌鐵騎堆死。
現下,他們感到恐懼。
聽說,那幫北涼蠻子的馬蹄,只要入了城,便一定會屠城。
一座城,屠殺殆盡。
草原野草,春分吹又生。
但今年, 也要一把大火將其燒成灰。
這骨子狠勁兒,着實駭人。
聽說,屠城時,北涼刀這般鋒利的兵器,砍頭,都砍出了褶子。
一萬龍象軍,便已那般兇悍。
瓦築,君子館,足足三萬人馬,根本不夠人家一萬龍象軍塞牙縫。
如今來襲的,可是徐人屠的三萬親軍。
大雪龍騎。
北莽新人,自然毫無體會。
但衆多老人,特別是春秋遺民,聽聞這個名字,後背莫名有股寒意,直竄天靈蓋。
之前,誰他娘信誓旦旦說, 北莽鐵騎只要願意南下開戰,一定能把北涼三十萬甲士屍體,填滿甘涼河套,堆成一座史無前例的巨大京觀?
哪個龜兒子,再敢這麼忽悠咱們,非一拳打得他滿地找牙不可!
邊境。
徐北枳提起簾子,給徐千秋笑着介紹窗外一支,表情異常凝重的騎軍:
“這是黃峴鎮的兵馬,統兵的將軍,姓顧名落。
是龍腰州持節令的女婿。
平時眼高於頂,看誰都不順眼。
如今卻這般凝重,如臨大敵。
看來,是真給你們打怕了。
騎卒這幅表情,與慷慨赴死差不多。
前些年,但凡提及北涼軍,這些人可都是,斜眼撇嘴,不屑一顧。
今日,終於是知道怕了。”
徐千秋平淡道:“更害怕的,還在後面。”
徐北枳哈哈一笑,好奇問道:
“近些時日, 一件驚天動地的大消息,迅速席捲整個北莽草原。
北涼新王, 孤身入北莽,千里送情書。
以你們北涼三十五萬鐵騎爲聘禮,迎娶女帝做你的小媽。
這件事,可是真的?”
徐千秋皺眉道:
“到了北涼,你嘴上別總是掛着你們北涼,如何如何。
北涼之人,人心齊,但極爲排外。
軍旅,官場,亦是如此。
這種習性,利弊不說,但你要悠着點。
萬一被人揍了,北涼王府可不會幫你打羣架。”
徐北枳點頭道:“放心,我自有計較。”
徐千秋這纔回答他方纔所問:
“情書是假,聘書是真。
動了不少暗棋,終於人不知,鬼不覺,將聘書放到了女帝御座之上。
待她第二日批改奏摺時,自然驚喜異常。
一紙聘書,偌大蛛網,卻如入無人之地,光明正大進了御書房,放在了御桌之上。
只是不曾想,女帝見此,並未生氣,反而給徐驍回了信。
也不知,徐驍收到回信,作何感想。”
徐北枳哈哈大笑道:“只怕人屠也要大吃一驚。
畢竟,那聘書是你帶父所寫。
本意,氣一氣那女帝。
不曾想,她非但未曾動怒,反而回了信。”
說罷,又望了一眼車窗之外,自言自語道:
“大雪龍騎,不會真要一鼓作氣,打到北莽南朝廟堂去吧?
這得是吃了幾萬斤熊心豹子膽啊,不知,何人帶兵?
這不像袁左宗的風格啊。”
徐北枳猶豫了一下,緩緩說道:
“你有沒有發現,北涼有點像柔然山,南麓田地?”
徐千秋問道:“你的意思,北涼青黃不接?”
徐北枳慢慢說道:
“北涼王六位義子,陳芝豹不用說,放在任何地方,皆足以裂土封王。
以他的才略,另起爐竈,也綽綽有餘。
袁左宗嘛,當之無愧的將才,獨當一面,肯定不難。
領幾萬精兵,便可輕鬆摧城拔寨。
但,統帥全局,卻有些難了。
齊當國,衝鋒陷陣,扛徐字王旗,爲一員猛將,卻也不過一莽夫而已。
葉熙真,擅長陽謀,被譽爲下一任陽才趙長陵。
但說到底,仍是幕後搖羽扇的謀士,需依附於人。
姚簡,是一位熟諳偏門的風水師,一向與世無爭,更不用去說。
褚祿山的話……”
徐千秋笑道:“你身居北莽腹地,對北涼之事,倒是瞭如指掌,頭頭是道。
不過,你此番倒是看走眼了。
徐驍六位義子中,唯有祿球兒,勉強能與陳芝豹並肩。
也只有他,是真正的全才。
只要他會的,皆是精通。
我師父李義山,因爲趙長陵掩蓋,故而名聲不顯。
這與褚球兒與陳芝豹的情況,也差不多。
若非如此,我也不會重用他。
就他乾的那些事兒,十個腦袋都不夠我砍的。
不過,自從跟了我,倒是收斂了,不再禍害北涼自己人。”
徐北枳繼續說道:
“韋甫誠,典雄畜,寧峨眉,這批青壯將領,比起陳芝豹,差距還是很大。
只是,我頗有好奇,這些人之中,有多少人是伱的嫡系。
除去陳芝豹和褚祿山,北涼之中,能與董卓抗衡的驚豔武將,找不出第三位了。”
聞言,徐千秋笑而不語。
徐北枳問道:“難道,還有誰藏着掖着?”
徐千秋笑道:“你忘了我二姐?”
徐北枳將信將疑,說道:
“你也知道,紙上談兵,與親身帶兵,這是兩回事。”
見他笑而不語,徐北枳何等聰明,當即觸類旁通,立即猜出真相,苦澀道:
“我知道了,此番率領大雪龍騎孤軍深入的,便是她了。
如此統兵之才,確實難得,一路打得北莽大軍顧頭不顧尾,節節敗退。
只是,若她能活着回北涼,我就服氣。”
徐千秋長呼一口氣,眉頭舒展,閉眼靠着車壁,笑道:
“只要我還活着,她就死不了。
屆時,必讓你心服口服。
我二姐,在十四歲之前,便已記住北莽全部軍鎮,戊堡,部落,村莊,驛站,烽火臺。”
徐北枳心中快速推敲,然後使勁搖頭,覺得不可能,憋了很久,才問道:
“爲什麼?”
徐千秋揉了揉臉,輕聲道:
“小時候,她與我大姐,打過一個賭。
二姐說,她一定會在三十歲之前,帶兵殺到南京府。
兩人的賭注分別是,一本兵書,一盒胭脂,還有……一個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