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青生有點着急,開完會之後,當場就把提前辦好的會員證給了陳凡。
用的照片是昨天找陳凡要的,貼上照片、戳上鋼印,從今天開始,陳凡就是有證的人了,可以正式被人稱一聲“作家”!
何青生看着陳凡手裡的作家證,眼裡帶着幾分唏噓,“五幾年的時候,作協對每位作家都有福利補貼,我還記得,當年是每個人每個月發一條飛馬香菸、一斤紅糖,另有其他福利品若干。
後來作協解散,連工資都沒得保證,這些福利品自然也就都取消了。”
他說着擡頭看着陳凡,“如今作協剛剛復建,很多東西還不完善,不過,等相應的機構人員到位之後,這些福利條件也都要慢慢恢復。
彆着急,既然你是在這個月加入作協,定然不會少了你的那份,等恢復之後,所有福利品都會一一補上。”
陳凡將證件收到大衣口袋,努力壓着嘴角,“嗯,我不着急。”
比起這個證件,那點福利品算啥?
旁邊老郭一手插袋、一手夾煙,笑道,“這個證件可不僅僅是個身份證明,省級會員證,那是有很大用處的,比如坐船可以買二等艙,甚至是一等艙,買飛機票,都不需要另外開幹部證明。
等過兩個月你們去首都開會,老何再推薦你加入全國作協,那個會員證的用處更大,購物、出行,方方面面都會有便利。”
陳凡眨眨眼,還能買飛機票?
又忍不住摸了摸口袋裡的作協會員證。
(50年代的作協會員證)
這年頭飛機可不是隨隨便便什麼人都能坐的,必須要縣團級以上的幹部證明加上介紹信纔可以,如果說陳凡靠着刷臉,還能在雲湖客運站買客輪二等艙,那對於飛機他也只能望而興嘆。
級別就在這裡,除非他哪個書友在航空公司工作,給他開後門,否則連飛機場都進不去。
嗯,回去再把書友來信翻一翻,萬一真有航空公司的讀者來信呢?
上午開完會,下午是作協籌備會議,陳凡不參與、也沒想過當專職作家,便不需要在會議室裡守着,於是又多了半天自由活動時間。
跟他不一樣,其他22位代表都要參與進來,協助或負責各個分支機構的設立。
這類就比如雲湖地區作協分會,老郭他們是肯定要參加的。
另外還有作協內部機構和編制、人員的確定,比如江南作協外聯部主任,這個位置就非常重要,甚至可以向全國作協打申請,獨立組團出國訪問。……要是這個主任跟各位代表不對付,那豈不是斷了以後出國交流訪問的可能性?!
外聯部的全稱是對外聯絡部,主要職責是與海外同行聯絡溝通,促進交流合作。
在作協解散之前,是沒有這個部門的,不過當時有個外國文學委員會,職責大概有些類似,也是出國訪問交流。
今年首都方面要重建作協,傳來的消息中,就有新成立的這個部門,所以各省分會也各自謀劃成立,期望能跟上總會的腳步。
對外聯絡部又設歐美和亞非分部,會議室裡滿是激烈的碰撞聲。
都想推薦自己人進亞非分部,歐美分部竟然避之不及。
寒冬還沒走遠呢,有誰膽大包天敢主動去招惹歐美國家?就不怕被人揹後捅一槍?
亞非分部就不一樣了,那是“傳統友誼國家”,進這個部門,既沒有風險,還有出國交流訪問的機會,誰不想要?
以至於爭來爭去,負責歐美分部的副主任竟然懸而未決。
何青生很是頭疼,對着全體會員名單寫寫畫畫,想着誰能挑起歐美分部的擔子?
……
陳凡可不知道何主席的煩惱,他又準備開着車出去逛街。
不過相比昨天漫無目的的亂逛,今天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買紀念品。
只要是出差在外,除非完全不懂人情世故,否則都免不了要買點紀念品回去送人。
當然不用全送,重點是給領導和走得近的朋友。
陳凡隨便估算一下,盧家灣四巨頭、楊隊長、張文良、……算了,12個隊長都記上吧。
再就是住在自己家裡義務勞動的6個女生,說起來還是挺勤勤懇懇的,什麼事都不用他操心,她們幾個都能安排得井井有條。
不過給她們的東西不用太貴重,心意到了就行。
再就是地委的,衛生處的熟人若干、教育處若干、機械廠若干、棉紡廠若干,還有客運站、水運公司的領導。
畢竟盧家灣藉着人家的地頭開店,關係不能處差了。
這麼一算的話,幾家醫院,還有地委衛生學院是不是也要去?
陳凡看着筆記本上寫下的名字,忍不住抹了把臉。
太多了吧?
這年頭有沒有批發市場?
好像沒有!
於是他決定向何青生求助。
理由非常充足,如果不是過來省城開這個會議,他至於要買這麼多紀念品麼?
當何青生被他叫出會議室,聽完他的訴求之後,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隨即叫來剛剛當選作協秘書長的許啓珍,“老許,給第一百貨公司打個電話,他買什麼東西先記着,只收錢,票證什麼的,回頭給他們送過去。”
許秘書長憋着笑看看陳凡,“你直接過去買就行,只要不是太誇張,有組織替你兜着。”
開什麼國際玩笑?
作協會缺票?
就問一句、就一句!有一個算一個,甭管是省級還是區縣級,哪個單位沒有作協的會員???
你問作協有沒有票?
就跟問老馬能不能搞到經適房一樣搞笑!
主打一個離譜!
然後陳凡就興致勃勃的出發了。
有了組織就是不一樣啊,以前手頭再寬裕,也不過是手裡攥着幾十張票而已,現在可太闊氣了。
完全不用考慮票證,看着就買!
反正付了錢,後面有人補票。
這就叫先給錢再補票,突出一個自由自在!
陳凡心潮澎湃、開着車直奔第一百貨商場。
昨天給張文良買喜布的地方,只是一家區級小百貨商場,跟省第一百貨商場根本沒法比。
據說,據說啊。
這家百貨商場成立的時候,瞄準的是人家王府井百貨公司。
可惜王府井百貨後頭站着的是國院,所以,哪怕舉全省之力,省城第一百貨商場也沒法跟人家王府井百貨相比。
不過,那也只是比不上王府井百貨,以及上海和廣州的寥寥幾家百貨公司而已。
舉全省之力辦起來的百貨商場,自然不一般。
王府井百貨有四層,省城第一百貨商場也有四層。他們上面還有兩層副樓,這裡也有兩層副樓。他們只開放一到三層,這裡四層全開!
陳凡開着車到了省城第一百貨商場門口,推門下車,門口一位穿着中山裝、長棉襖的中年人便迎了上來。
不用懷疑,這位便是百貨商場的一位經理,接到電話之後,便親自到門口守候迎接。
百貨商場是很牛、甚至比供銷社還牛,可那又怎麼樣?
你得罪一個文人試試?
與文人交好,伱的單位就能出現一位“先進工作者”,被市報、省報廣泛報道,說不定還能登上全國報紙。
這年頭知名的全國勞動模範,除了首長欽點、所有單位都要學習的那幾位,其他人哪個不是被記者、文人捧紅的?
即便是從現在開始,往後20年,再橫的人,面對記者和知名文人,也都要捧着三分。
下筆如刀,便是如此!
反過來,若是有文人相助,……
此時這位經理就是這麼想的。
更別說這位文人還是全國都有名氣的陳凡。
他親自作爲嚮導,帶着陳凡從一樓逛到四樓。
然後滿懷熱情地幫着把幾個袋子送上車,還揮手目送陳作家離開。
……
陳凡開着車,看了看後視鏡裡、後排座上的那些個袋子,莫名有點心虛。
其他東西還好,無非就是一點帽子、杯子、折迭小刀、手巾等旅遊紀念品,不過給姜家兩姐妹帶的,卻是兩塊帶日曆的梅花表。
據那位經理介紹,這種進口手錶最便宜的地方在上海,一塊瑞士梅花表要290元、浪琴錶276元。帶日曆的17鑽手動梅花是319元、帶日曆25鑽要430元,而且還不帶原裝鋼錶帶。
所有的進口手錶都要手錶票和工業券。
這種東西運到內陸,謝謝!還要再加20元!
加鋼帶再加10元!
而陳凡選的那兩塊價值460元的25鑽梅花日曆手錶,不僅要手錶票和工業券,好像還要什麼僑匯券?
大家都知道外匯券,就是有海外關係的親朋好友寄了錢過來,人民銀行會自動根據當時的匯率,折算成人民幣,用外匯券的方式給你。
所以普通老百姓是不可能拿到外匯的。
而外匯券出現的時間,是在1980年4月份。
但是在此之前,從50年代開始,就有僑匯券發行。
僑匯券跟外匯券有很大的區別,外匯券是可以直接當錢用,不需要另外支付票證。
而僑匯券的作用跟票證有點類似,使用的時候要用錢配合,單獨是沒法用的。
在外匯券出現之前,僑匯券就是一種“特殊權力”的象徵。
恰好,陳凡買的這兩塊手錶,都需要用僑匯券結賬。
但是陳凡沒有,經理也沒要。
因爲作協兜底了啊!
陳凡將兩塊梅花表揣進兜裡,一溜煙往回跑。
反正交出去是不可能的,大不了再多寫幾篇文章交差!
……
第二天的會議,是商討兩個月後去首都參加全國作協復建會議的相關議程。
文化廳和宣傳部的領導已經不在這裡,何青生坐在主席臺上,正色說道,“這次會議,說重要也重要,是十幾年來作協的大事,說簡單也很簡單,那就是擁護上級領導做出的決定。”
頓了一下,他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繼續說道,“不過,即便是跟着組織走,我們也要有我們的立場。”
他將目光投向坐在前排的陳凡幾人,正色說道,“昨天我就說過我的意見,如果你們誰還有異議的,可以現在拿出來討論。”
10秒鐘後,現場依然鴉雀無聲,何青生便繼續說道,“既然沒人反對,那基調就這麼定了。別的省市我們不管,反正江南文壇的意見,就是摒棄過去的老一套,讓我們把精力都集中到文學上面來。
搞好文學創作,發揮出文學作品的作用,豐富老百姓精神文化生活,這就是當前我們文學創作者的首要任務和核心任務……”
陳凡強打着精神,終於撐到會議結束。
等中午會議散場,這次的省作協會議也就正式結束。
……
招待所食堂。
這兩天參加會議的成員濟濟一堂,分成幾桌推杯換盞。
吃飯的時候,何青生並沒有說太多東西,只是簡單的聊了幾句期許,便跟未來的同事,還有各個地區的作家代表一起喝酒暢談。
陳凡很低調,作爲最年輕也是最新的省作協會員,他並沒有舉着酒杯四處找人碰杯,而是坐在凳子上,羞澀得像個18歲的孩子。
讓那些50左右的老傢伙看得是又好笑又心疼,便也沒找他喝酒,反倒是一個個挪過來,跟他說了不少貼心話。
有的是傳授寫作經驗,有的則交流人生感悟。
不管有沒有用吧,陳凡覺得還是有點感動的。
等吃完“散夥飯”,何青生滿身酒氣地跟在陳凡後頭,進了他的房間。
陳凡趕緊泡了兩杯茶,一如前天晚上,兩人隔着茶几相對而坐。
何青生喝了口熱茶,放下茶杯,對着陳凡說道,“前天晚上,我找老郭打聽了你的事情,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經歷。”
陳凡眨眨眼,沒有吭聲。
因爲他也不知道老郭對自己的事情到底瞭解多少。
萬一在裡面摻了點什麼個人發揮呢?
何青生靠在沙發靠背上,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據老郭所說,你現在的主要工作地點,其實是在盧家灣生產大隊。在衛生處、機械廠、棉紡廠的職務,其實都只是掛職而已。”
他說着轉頭看向陳凡,眼裡滿是感慨,“如此一來,倒是能說得通了。你不肯到作協來任職,其實也是件好事,只不過我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就能看得如此透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