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凡推開小門,在熱烈的掌聲中,邁着輕快的步伐登上講臺。
當他出現的那一刻,掌聲又激烈了幾分。
等他走上臺,王子博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小聲說道,“這裡交給你了哈。”
陳凡面帶微笑小聲迴應,“老王你不厚道,這是臨時拉壯丁,待會兒我要怎麼講?”
王子博,“tui,還拉壯丁?我都替你多頂了十分鐘,嗓子都啞了,這個問題本來就該是你的好吧。”
陳凡,“得嘞,一包中華,這事兒結了。”
王子博,“……成交。”
這時掌聲漸漸停歇,陳凡卻又舉起雙手拍着,“讓我們用掌聲感謝王老師的分享。”
掌聲再次響起,王子博舉着雙手,哈哈笑着退下去。
等他進了休息室,陳凡才擡手往下壓了壓,現場立刻安靜下來。
他先環視一眼,才笑着說道,“剛纔這位同學的問題,還沒有正式結束,那我就接着王老師往下講。”
說着走下講臺,順着臺階往寧敬民走去。
走到跟前,他仔細打量了寧敬民幾眼,再往下走了兩階,對着那位發問的同學問道,“這位同學,你還有需要補充的嗎?”
那人紅着臉低下頭,“沒、沒了。”
本來還有兩句,但是想到這種幾乎等同於看圖作文的難度,自己卻連一篇200字的作文都想不出來,索性乾脆放棄。
陳凡笑着擺擺手,說道,“沒關係,大家之所以坐在這間教室裡,就是因爲喜歡文學,而創作能力還有待提高,纔不遠千里聚在一起。都是爲了文學理想而努力,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聽到這話,全場絕大部分同學都輕輕點頭,有些人還爲剛纔在心裡嘲笑而感到羞愧。
那位同學固然水平不佳,可自己又能高到哪裡去呢?
虛心學習、努力提高,纔是正途!
陳凡又擡手壓了壓,現場立刻安靜下來,“這樣,我來給大家做個示範。”
他轉身對着寧敬民看了看,隨後便往下走。
邊走邊說道,“他是一名知青,姓樑,名字叫愛蒙,高中畢業後,他決定主動申請下鄉,而目的地,則是‘三千孤兒入內蒙’的內蒙。”
一句話的功夫,陳凡回到講臺,雙手撐在講桌上,目光彷彿穿透了時光,回到20年前,“那時候,物資短缺,在上海、江蘇、浙江、安徽,有3000多名孤兒生活困難,就在這時,內蒙敞開胸懷,接納了他們。
也是那時,樑愛蒙還小,受到此事感染,父母便給他改名叫做愛蒙。
十年後,樑愛蒙高中畢業,他決定去那片從小聽父母講述的土地,並紮根在那裡……”
講臺上,陳凡現編現講。
下面同學們聽得目不轉睛。
就連寧敬民也瞪大眼睛,他講的是我?
陳凡不動聲色瞟了一眼手錶,快到飯點了,得加快進度。
但是該有的內容不能少。
從樑愛蒙初到內蒙的不適應、到大草原上惡劣的自然環境,尤其是冬季來臨,整個草原都被厚厚的大雪所覆蓋,而生活在草原上的人們,還要照顧羊羣、儲存飼料、建造保暖場所、收集燃料……。
被安排成爲小學教師的樑愛蒙,不僅要跟着其他知青和牧民一起忙碌這些,另外還要騎着馬兒去不同的定居點,爲學生們上課。
但是在他將心血與愛播撒在大草原上的同時,也沒有忘了自己的理想,那就是成爲一名光榮的人民作家。……
短短半個小時,隨着陳凡的講述,同學們彷彿看見一個小青年從上海奔赴內蒙,白皙的皮膚變得乾枯褐黃,日復一日地騎在馬背上,播撒着知識、播種希望。
直到某一天,當他在報紙上看見江南作協函授中心正在招生的報道,毅然決定報名參加。
因爲距離遙遠,他選擇先發電報報名,然後再寫信、匯款,最後終於成功被錄取,並幸運地被選中,成爲第三期面授班的學生。
在他啓程的時候,全生產隊的牧民們都來相送,烹牛宰羊,好像在舉行那達慕。
耳裡聽着講述,眼裡滿是神往。
等陳凡連拍三個巴掌,宣佈故事結束,幾乎所有人都起立鼓掌。
寧敬民身邊不少人還紛紛同他打招呼。
“老樑,沒想到你的經歷這麼曲折,你的精神值得我們學習。”
“老樑好樣的,我一定以你爲榜樣,努力學習、回報社會。”
“老樑,你太不容易了,先騎馬、後坐車,火車換汽車,多不容易啊。”
“從內蒙過來很遠吧,這一路辛苦了,……”
寧敬民面帶驚恐,被人握了左手握右手,有心想解釋卻插不上話。
好不容易找個空檔,趕緊大聲喊道,“我不是樑愛蒙啊,我是寧敬民!”
休息室的門口,譚庸幾人目瞪口呆,互相看了看,心裡想着,文學創作課還能這麼講?
王子博倒抽一口涼氣,“這篇小說很成熟啊。”
譚庸深以爲然地點頭,“首先以‘三千孤兒入內蒙’爲背景,將其與知青下鄉聯繫起來,構成了一個互爲因果的閉環。
其次用知青初至的不適應,描寫了內蒙惡劣的自然環境,又自然而然地讓人聯想到,當初他們也是在這種情況下、毅然選擇了接納孤兒的崇高品質、這樣就昇華了精神境界。……”
旁邊幾位江南大學中文系的老師也紛紛加入討論,其中就有陳凡的老熟人、原來雲湖函授點的郭懷民,他如今也是中文系的授課老師之一。
只不過他在討論的同時,還想着其他事。
他們在這裡探討陳凡的臨時作品,邊慧芳趕緊將陳凡的水壺送上去。
陳凡站在講臺上,擰開瓶蓋喝了口水,等寧敬民一聲大喊,現場安靜下來,他才笑着說道,“這位同學,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寧敬民嚥了咽口水,看着陳凡,感覺心裡有點發毛。
就剛纔那個故事,除了那個大背景和一部分小細節,其他都跟自己的經歷非常相似,陳凡是怎麼知道的?
於是足足愣了兩三秒,他才小心翼翼地說道,“我叫樑愛……啊不,我叫寧敬民。”
陳凡擺擺手,示意大家不要鬨笑,又笑着問道,“你是從哪裡來的呢?”
寧敬民眨眨眼,“內蒙,錫林郭勒。”
這話一出,現場又開始喧譁起來。
“還真是內蒙?”
“我跟他聊過,他也是老知青,十年啦。”
“還敢說你不是樑愛蒙?!”
陳凡趕緊擡手下壓,等噪音消失,他才說道,“各位同學,剛纔王老師讓大家以這位同學爲樣本,爲他編一個來歷,我剛纔說的,也是現編的,真實情況是,我與這位同學是第一次見面,對他的經歷一無所知。”
話音落下,現場沉寂了兩秒,隨着第一道掌聲響起,霎時間掌聲如雷。
無數同學邊鼓掌邊交談。
“太厲害了,只是看了兩眼,就能編出這麼長、這麼好的一個故事出來,而且還跟老樑、啊不,老寧的情況那麼像。”
“嗯嗯,難怪陳凡年紀不大,卻能寫出那麼多的優秀作品,這份本事真學不來。”
“服了服了。我以前還懷疑過,陳凡這麼小的年紀,怎麼可能寫出那麼多好文章呢,今天這一幕,我五體投地!”
“誰說不是啊!”
陳凡又壓了壓手,等安靜下來,便繼續說道,“雖然說是現編,但不能瞎編。”
他走下講臺,往寧敬民走去,衆人的眼神隨着他的步伐移動。
不一會兒走到寧敬民身邊,陳凡開始現場教學,“大家請看,寧敬民同學的臉色偏黑,皮膚比較乾燥,面部不同的地方,色素沉澱也不太均勻,這是典型西北或北方、光照特別充足地區羣衆的特點。
但是在高原的話,會有明顯的高原紅,而寧同學沒有,所以我判斷可能是在內蒙這一帶。
當然,這個猜測不一定準確,但是沒關係,我們是搞創作,只要從邏輯上能夠說得通,設定背景符合該地區羣衆的形象特徵就可以。”
他轉身看了一圈,問道,“同學們,想到這一帶,大家會想到什麼呢?”
有人回答,“大草原。”、“蒙古人。”、“牧民。”、“騎馬。”、“風吹草低見牛羊。”、“長河落日圓、大漠孤煙直。”……
等等不一而足。
等他們說得差不多,陳凡才說道,“沒錯,大家說的都很對,那麼這些東西,就可以成爲我們創作的元素。然後再根據這些元素,去構思一種劇情,把能夠用得到的都納入進來。
當我們把這些劇情用一種合理的邏輯組合起來,就能構成一篇完整的故事。我給寧敬民同學設定的身份就是知青,因爲他的相貌與蒙古人並不相似,所以這樣的設定是可以說得通的……”
何青生給陳凡定了一個小時的授課時間。
等陳凡宣佈下課,正好一個小時,不多不少,完美。
與同學們揮手作別,回到休息室,陳凡立刻被人圍住。
譚庸雙手背在身後,滿臉嚴肅地說道,“小陳同志雖然是第一次公開授課,但是他的表現可圈可點,依我之見,可以加加擔子。”
許啓珍立刻舉手,“附議。”
王子博轉頭對着邊慧芳說道,“小邊啊,你編制課程表的時候,給你們陳主任開一節常設課。但是也不要讓你們主任累着,一期開一節就可以了。”
還好邊慧芳不傻,轉頭看向陳凡,見自家主任一個勁地翻白眼,便呵呵傻笑着當沒聽見。
自家主任是什麼德性,她最清楚不過。那是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絕不站着的主,這次要不是何主席強行攤派,別指望他能過來講課。
不過也是,函授中心是主任一手操辦起來的,要是還讓他去講課,那不是跟校長去當老師是一個道理?
嗯,反正這事自己是不會接,誰要有本事,讓他自己跟主任說去。
譚庸幾人見陳凡油鹽不進,也沒辦法。這小子立功太多,是打不得、罵不得,想要“利誘”?可人家年紀輕輕就已經是副處。
咳咳,說來這個副處還是何青生硬塞過去的,等有人願意接手,就得立刻把陳凡解放出來。
到時候按照規矩,必須得升一級。
而且之前譚庸也口頭承諾,等陳凡做出成績,在年底選舉理事會的時候,推薦他做副主席。
想到這裡,譚庸忍不住從牙縫裡齜出一口涼氣,成績這東西已經擺在明面上,年底真要送他上去啊?
年紀不年紀的都好說,早年還有20歲的正軍級、正廳級幹部呢。前幾年更有不少一飛沖天的幹部。
陳凡這種情況,只要有功勞在,沒人會說閒話。
關鍵是外聯部歐美分部還沒找到人接手啊,要不然,讓他繼續兼着?
陳凡不想跟譚庸他們說話,但是江大的老師們不能不理。
尤其是郭懷民,那可是老熟人,當年沒少受到他的關照。
所以看見郭懷民走過來,他趕緊上前兩步迎過去,“郭老師,好久不見。”
郭懷民見陳凡還這麼客氣,頓時老懷大慰,伸出手握住,哈哈笑道,“可不是嗎,算起來咱們是在一個學校,可這都兩個月了,這還是頭一次見面。”
說到這裡,他拉着陳凡的手不放,正色說道,“難得咱們碰面,這樣,中午我做東,還有作協的各位領導一起,咱們喝頓大的。”
陳凡一聽,頓時苦笑着說道,“郭老師,不是我不給面子,是這樣,每天下午我要去省軍區醫院,協助那裡的醫生爲老戰士治療,不僅不能喝酒,待會兒還要馬上走。”
郭懷民自然不會懷疑他的話,便臉色微變,“那這樣,等你忙完,時間放在晚上,咱們一起聚聚。”
陳凡也立刻笑道,“那沒問題,只要不耽誤正事,時間、地點,您來定。”
郭懷民頓時大喜,“好好好,那就今天晚上,在咱們學校職工食堂。”
他拉着陳凡,小聲說道,“別看是職工食堂,大廚手藝是真不錯,絕對不會讓你失望。”
然後又對着譚庸他們說道,“幾位領導也務必要賞光啊。”
譚庸拿着一張厚紙片當扇子,一搖一搖地說道,“職工食堂的大廚,還是以前的老何吧?”
見郭懷民點頭,他便笑道,“有白吃白喝的好事,那肯定不能缺席啊。”
這話一出,衆人又是一陣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