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祖瑞看着陳凡低頭沉思,也不着急,端起茶杯,慢慢喝了幾口茶。
也沒過多久,陳凡擡起頭說道,“老師,我想過了,這個機會還是留給別人吧。”
一聽這話,徐祖瑞不禁滿臉驚訝,“哦?你確定?”
不等陳凡說話,他又繼續說道,“你可要明白,我國已經有十幾年沒有選派留學生出國,要學習先進技術的理工科就不說了,文科的文化交流也很重要啊。
如果能夠被選中、派出國留學,以後極有可能會擔負起在國外宣傳推廣我國傳統文化的重任,到時候,做出成績、名揚四海,也不是什麼難事。
這麼好的機會,你就沒想過爭取一下?”
這個消息傳出來之後,別說學生,好多已經工作多年的老師都很是心動,包括一些科研部門的研究員,都準備報名參加。
怎麼自己這個學生卻不以爲然呢?
陳凡呵呵笑了兩聲,輕聲說道,“這個我清楚,只不過,我確實不需要這個機會。”
徐祖瑞目不轉睛盯着他,“怎麼說?”
陳凡笑了笑,說道,“留學生的重要性我很清楚,江南大學也是留學生接收學校之一,就現在,在我們的學校裡,就有50多位來自十幾個國家的留學生在學習。
他們的前輩們,大部分都成爲自己國家與我國之間交流的橋樑,有的成了外交人員,有的在自己的國家教授漢語知識,爲文化交流做出了非常重要的貢獻。
只不過……”
他說着聳聳肩,攤了攤手,笑道,“我現在就是江南作協、對外聯絡部歐美分部的負責人,在上級有了明確的政策之後,我就會開始啓動、與歐美國家作協單位的溝通工作,促進對外文學交流。
從這方面說,哪怕我去國外留學,回來依然是做這些事,那又何必捨近求遠呢?”
見徐教授若有所思地放下水杯,他立刻拎起水壺給他的水杯加滿,放下水壺後,從包裡拿出自己的旅行杯,擰開喝了一口,繼續說道,“至於說爲了個人前途,那也同樣沒有必要。”
他說着聳聳肩,“我老舅在美國,也是個不大不小的資本家,美國是金錢社會,最好的大學幾乎都是私立學校,只要出得起錢,要一個錄取名額不是什麼難事。”
他突然呵呵笑了兩聲,“再說了,以我的條件,只需要他幫我爭取一個考覈機會,我就能直接考進去。
如此一來,自然不用佔一個國家名額,若是能多派一個人出去,那就能多一個國際交流人才,我又何必跟那些更缺機會的同學去爭呢?!”
聽完他的解釋,徐教授不禁有些無語。
他這話聽上去像是在吹牛,可自己這個弟子,說的卻是實打實的大實話。
別人求而不得的留學名額,對於他來說,一不缺錢財、二不缺學識,就連機會也有親人幫忙送到面前,自然有資格不屑一顧。
想到這裡,徐教授不禁嘆道,“果然是同人不同命。”
隨即對着陳凡說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多勸你,這個名額,可就不給你留着啦。”
陳凡笑道,“不留不留,給別人最好。”
頓了一下,他又說道,“要我說,有您在這裡,還出國留什麼學啊。
反倒是那些仰慕我國幾千年文化底蘊的,恐怕要想千方設百計、拜到您的門下吧。”
徐祖瑞一聽,不禁哈哈大笑,“你個小滑頭,拍馬屁拍到這個份上,也是沒臉沒皮了。”
陳凡臉色一正,“誠心之言,怎麼是沒臉沒皮呢。您信不信,就咱們中文系那幾個留學生,我去喊一聲,絕對有一個算一個,都爭着搶着要跟您學!”
徐祖瑞直接揮手,“少在我面前逗趣,快滾快滾。”
陳凡站起來作了個長揖,“先生安好,學生告退。”
隨即便在徐祖瑞的笑罵聲中溜了出去,後面還傳來一句話,“回去多看書,一個月後我要檢查。”
陳凡扶着門框回頭,“好嘞。”
……
從教學樓裡面出來,陳凡摸摸腦袋,想着剛纔的事。
不是留學生名額那個,而是江南大學裡面,正在這裡學習的那些個留學生。
之前還沒想起來,這些人也可以算是難得的資源吶!
最早在50年6月份,捷克斯洛伐克和波蘭就提出,要與我國互派留學生。
當時周總親自拍板,不僅同意互派留學生的要求,還主動向羅馬尼亞、匈牙利和保加利亞三國,提出交換留學生的建議,均得到這些國家的積極迴應、並很快達成協議。
當年冬天,第一批五個國家的33名留學生,便到了清華大學,進了“東歐交換生中國語文專修班”學習。
後來這個專修班被轉給了北大,北大也基本上成了國外留學生的主要培訓基地。
之後的15年裡,我國共接收來自68個國家的7239名來華留學生,分佈在全國17個城市的94所學校。
除了90%的社會主義陣營國家,還有亞非拉第三世界國家的533人,以及西歐、北美及日本的留學生135人。
然後暫停,再一直到73年,才重新恢復招生,但是規模縮小了很多,遠不如之前。
從73到78這五年時間裡,累計加起來也只有2063人。
不過正如剛纔陳凡所說,這些人回國之後,絕大部分都成爲對華交流的骨幹力量,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此刻江南大學裡的那50多位留學生,就是後來招收的。
現在,陳凡希望他們能發揮更大的作用。
腦子裡有了想法,當即開着車跑去作協機關。
何青生見他過來,立刻從抽屜裡拿出一張審批表,放在桌上往他這邊推了推,隨後丟下一支菸,“不用這麼着急吧,你讓那邊該印就印,這東西還會卡你不成。”
陳凡擺擺手,拉開椅子坐下,“不是這個事兒……”
說着拿起審批表看了看,一切正常,便摺好揣進包裡,繼續說道,“我是在想啊,我老舅那家出版社也不大,回頭要是我這本書暢銷,其他同志也想運作去美國出版,我怕資源不夠用。”
何青生嘴裡叼着煙,臉色黑黑的看着他,“打我臉是不是?”
陳凡掏出打火機點燃,搖頭說道,“不是。我是這麼想的。”
他打了個手勢,“你看看,我的書出海,文化部那邊都知道,但是他們也不說話。還有這一次,你們跟高橋簽約,肯定知會上邊了吧?”
何青生眉頭微皺,眼裡若有所思,輕輕點頭,“嗯。”
陳凡拍拍桌子,正色說道,“看看、你看看,重點來了。不禁止就是允許啊,你說,咱們的對外聯絡部,是不是該啓用了?”
這回何青生聽明白了,邊想邊說道,“你的意思,是我們主動出擊,與境外的作協或出版機構聯繫,推動文化交流。”
說着看向陳凡,連煙都不抽了,拿下來擱在菸灰缸上,打着手勢說道,“同時通過文化交流,把我們的作品推薦出去?”
陳凡連連點頭,“看在久違之後、破鏡重圓的面子上,相關國家的作家協會,多半會給我們推薦一些出版資源。
這種對公聯絡的方式,一來可以將海外資源牢牢掌握在協會手上,二來協會可以居中協調。
對內、把控好出海作品的數量和質量,對外,更多的出版社也能帶來更多的選擇,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就一家高橋出版社跟我們對接,對外面的真實情況並不瞭解。”
說到這裡,他忽然陰惻惻地壓低聲音,“最重要的,如果江南作協能推動這個事情,若是能成功,一定能在總會那裡記上一筆,咱們分會可就露了臉了!”
何青生看着他,“露臉就露臉,你幹嘛這種表情?怪瘮人的。”
隨即吸了口涼氣,齜着牙說道,“本來咱們分會的外聯部,就是跟着總會的新架構才設立的,一開始就沒想過露臉。
這要是能露臉肯定是好事,可萬一臉沒露成,露了馬腳怎麼辦?”
陳凡揉了把臉,坐正後說道,“不怎麼辦,既然是急先鋒,那就有成有不成,誰能保證萬無一失?咱退一萬步,上面真要追究責任,大不了我背鍋唄,又不是什麼大事,還能撤了我不成。
真要撤了我正好,我回生產隊拿工分,可比當個破主任香多了。”
“你想得美。”
何青生翻了個白眼,“我還沒死呢,輪不到你出頭。”
他一手拍在腦袋上,心裡斟酌了幾秒,輕聲說道,“你剛纔有句話說的對,圖書出海,跟小本的出版社合作,咱們可都是提交了說明的,既然上面沒有反對,那就是同意!”
他擡頭看向陳凡,“這樣,你擬個詳細點的方案出來,我跟上面打報告,要是他們不反對,咱們就先幹了。”
陳凡臉色一垮,“我只是負責歐美分部的副主任,這事兒不應該是正主任來幹嗎?”
何青生兩手一攤,“沒有正的啊。外聯部就兩個副主任,你一個,老段一個。這個意見又是你提出來的,不你寫誰寫?”
陳凡沉吟兩秒,站起來兩手一拱,“告辭。”
“回來。”
何青生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這樣,你跟我說說你的思路,我安排人來寫方案。”
陳凡坐回到椅子上,正色說道,“放暑假的時候,我跟邊慧芳說過,美國愛荷華大學有一個‘國際寫作計劃’項目,但是她沒有找到相關資料,你們路子廣,可以試着找一下。
另外,江南大學的留學生是個不錯的資源,能在這個時候被派過來留學的,無一例外都有官方背景,可是他們自己又都是白身,這裡面的操作空間可就大了去。
請他們遞話,不會有官方層面的顧慮,成了,他們是橋樑,成績上級領,沒成,那得怪橋沒建好,咱們和他們後面的人都沒事,以後見面照樣嘻嘻哈哈,不會傷了感情。
那咱們就從民間自發交流開始,先讓江南大學文學社的同學們,跟留學生羣體開展幾次同學交流會。
然後再以江南省作協的名義,與他們身後某個地方性質的作協開展合作,在交流的時候,我們自己就是一個先遣者的角色。
回頭如果效果還行,就可以通過我們來互相給對方傳話,一步步提升交流的規模和等級。
最後由雙方國家的全國作協下場、再續前緣。”
說完之後,他從桌上的煙盒裡抽了支菸點上,“我的想法就這麼多。那什麼,我提前聲明一下啊,我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動上的侏儒,提方案就夠了,執行層面千萬別找我,累。”
何青生直愣愣地看着他,“這些留學生基本上都是社會主義陣營和亞非拉國家出身,你的歐美分部準備怎麼展開?”
陳凡眨眨眼,“剛不是說了嗎,愛荷華大學,‘國際寫作計劃’項目。向着這個方向去找就行了。”
何青生微笑不語,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沉吟兩秒,陳凡輕輕嘆了口氣,“何叔,你這個樣子,很容易讓人懷疑職業作家的節操啊。”
何青生老臉一黑,“我就想讓你幫忙打聽一下消息,怎麼啦?”
陳凡,“行吧,待會兒我要去給老舅拍電報,告訴他審批下來了,再請他幫忙找一下國際寫作計劃項目的聯繫方式。”
何青生兩手一拍,哈哈笑道,“看看看看,我就說、還得是你呀!”
陳凡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還是何主席領導有方,大家不過一丘之貉罷了。”
趕在何青生找趁手的東西之前,他一把抓起桌上的煙,迅速溜了出去。
先到自己辦公室打了個轉,表示來過,然後便閃人。
出大門時,將順來的煙丟給項大爺,“下午我要回雲湖,我記得你有個戰友在那邊,要給他捎點東西不?”
項大爺抽出一支叼在嘴裡,“拉倒吧,那老頭兒也不見給我寄點雲湖大麴,還想我給他送東西?唔……,也不是不行。”
想了想,又說道,“那你幫我給他捎句話,問他上次偷我的煙,什麼時候還我。”
陳凡老臉一黑,“得,您還是自己寫信吧,我怕捱打。”
話音未落,便猛踩油門,車子眨眼間便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