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底太陽落山的時間,已經提前了不少。
還沒到6點,天色便已經有些昏暗,不一會兒,各家各戶便亮起了燈。
姜甜甜趕在夜色降臨之前,匆匆進了院子,關上門、將自行車停好,快步走進屋裡,便聽見廚房裡的動靜。
走過去一看,只見陳凡戴着圍裙在竈臺前忙活,姜麗麗在一旁打下手。
她簡單洗了個手,便過去和妹妹一起備菜,同時問道,“今天你怎麼捨得下廚啦?”
雖說陳凡的廚藝好,可平時都是姜麗麗在做飯,不過別說,他偶爾過來指點兩句,妹妹的廚藝也是越來越好,在她看來,已經不比作協機關食堂的大師傅差。
不等陳凡說話,姜麗麗就說道,“待會兒安哥和盈姐過來吃飯,你也知道,先不管誰做的好吃,如果不是小凡親自動手,安哥能從頭嘀咕到尾。”
姜甜甜也忍俊不禁,“所以小凡爲了圖清淨,就只能親自動手了。”
陳凡將幾個大菜燉上,拍了拍手,轉身說道,“我也就只能做到這步,待會兒麗麗再炒幾個小菜就行了。”
說着摘下圍裙,掛在牆上,剛準備出去,屋裡便響起了門鈴聲。
看着陳凡快步走出去,姜甜甜對着妹妹說道,“你洗個手出去招呼着,這裡有我就行。”
姜麗麗也不客氣,對着姐姐笑了笑,“好嘞。”
隨即起身洗了手,快步往外走去。
等她到了客廳,陳凡已經開了院門,正帶着安全和俞可盈進來。
他嘴裡還在念叨,“難得啊,你來我這裡多少次了,還是頭一回見拎着東西的。”
安全完全不虛,“呸,說得好像你去我家拎了禮物似的。”
陳凡理直氣壯,“頭一回去你家,難道沒拎東西?”
安全支支吾吾了幾聲,只能強行狡辯,“那是去我爸媽家,又不是我家,去我家你帶禮物了嗎?!”
俞可盈懶得去管他們鬥嘴,見到姜麗麗出現在門口,立刻快步走過去,“麗麗,好久不見。”
姜麗麗趕緊將她扶住,“你慢點兒,懷了孕還敢跑這麼快。”
俞可盈,“這算什麼,以前我們下鄉的時候,那些農村女同志、哪個不是快要分娩了還在下地幹活兒?我這還早得很呢,哪有那麼嬌貴。”
聽到這話,姜麗麗隱隱有些失神。
對啊,那時候在盧家灣多苦啊,夏天頂着火辣辣的太陽下地,尤其是雙搶的時候,整個人都要脫一層皮,冬天手凍的張不開手指,卻還要出工翻修水利,腳踩在冰冷刺骨的水裡,等幹完活兒,早已凍得沒了知覺,……
她晃了晃神,扶着俞可盈換鞋進屋,笑着說道,“日子不一樣了嘛,若是能講究,當然應該講究一點。”
俞可盈在沙發上坐下,故意打趣她,“那是不是受不了苦啦?”
姜麗麗到一旁去倒茶,笑道,“我以前也是捨不得吃、捨不得穿,收音機擺在家裡也不敢放,因爲想想以前的日子,感覺吃好一點、穿好一點就跟犯罪似的。
可是小凡跟我說,沒有苦就千萬不要自找苦吃,以前吃苦是沒有辦法,如果能過好日子,那爲什麼不把日子過好呢?”
她端着兩杯茶過來、放在茶几上,順勢坐在俞可盈身邊,“所以呀,現在我也天天吃肉、有布料就給自己和家人做幾件新衣裳,還能驗證一下自己設計的款式。日子過好了,果然心情好多了。”
俞可盈聽了之後,忽然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深以爲然地緩緩點頭,“嗯,有道理。”
安全坐在一旁,突然一拍大腿,對着俞可盈笑道,“那、老婆,我們是不是該去買套大房子啦?”
他仰起頭看了一圈周圍,“我看這樣的小洋房就特別好,寬敞舒適,採光通風都沒得說。”
陳凡到他對面坐下,好奇地問道,“上次暑假的時候,你們不是說要買小洋房的嗎,怎麼還沒買?”
俞可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後來問了一下,一座這樣子的小洋房要3萬多,比你買的時候漲了不少,就沒捨得下定決心。”
陳凡眨眨眼,這麼快就漲價了嗎?
不過想想也對,需求量大,房價肯定會漲,他只是沒想到價格反應這麼快而已。8月份的時候,周亞麗買的那座小洋房,都還沒怎麼漲呢。
嗯,也有可能是收美元的原因?
頓了兩秒,他便說道,“盈姐,那你們更應該早點下手買房。”
俞可盈有些不解,“啊?”
陳凡笑道,“你想想啊,這房價漲這麼快,而且漲幅還不小,一定是因爲需要房子的人太多,纔會這麼漲。那麼只要住房問題依然存在,以後房價肯定還會漲,是不是這個道理?”
俞可盈也反應過來,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對啊。”
她立刻轉頭看向安全,“老安,明天上午咱們請個假,儘快把房子定下來。”
安全當然巴不得,連連點頭,“好。”
陳凡在一旁說道,“只要房子好,錢多點少點都沒關係,要是暫時錢不湊手,你們可以找麗麗拿,她這裡有。”
姜麗麗立刻連連點頭,“我這裡還有5000多,不夠你們可以跟我說。”
這些錢有一半是她去年在盧家灣拿的分紅,另外還有3000,是陳凡給她的生活費,本來她不想要,但被陳凡一句“給老婆家用天經地義”,聽得她是心肝亂顫、意亂如麻,稀裡糊塗就接了。
要不是後來陳凡再給錢的時候,她害怕錢太多、堅決不肯再要,否則別說5千,就是5萬也能拿出來。
安全看着陳凡笑道,“跟你肯定不會客氣,不過確實用不着。”
他看了看俞可盈,轉回來說道,“我和可盈商量過,等買了大房子,現在住的這套,就平價賣給我哥,算上這筆錢,連裝修的錢也有了。”
俞可盈也笑道,“這套房子花了4567塊錢,後來裝修又花了800多,加起來5000多塊,可以把家裡裝得跟你們這裡一樣好看。”
姜麗麗拉着她的手,笑道,“那以後我也要去看看你們的新家。”
俞可盈緊了緊握着的手,臉上滿是笑意,“隨時歡迎。”
頓了一下,她左右看了看,“誒,甜甜呢?”
姜麗麗猛地站起來,“我姐還在廚房忙着呢,你們先坐會兒,我去做飯。”
安全立刻看向陳凡,“不是你做嗎?”
姜麗麗快步往裡走,同時笑道,“小凡做了幾道大菜,剩下的小菜我來做。”
安全指着陳凡,“偷懶。”
陳凡懶得理他,轉頭看向俞可盈,“前些天留學生選拔考試,你們報名沒有?”
之前徐教授跟他說起過的留學生選拔考試,在9月15號如期舉行,總共有將近15000人報名,達到錄取線的卻只有3000多人,堪稱殘酷。
要知道敢報名的,都是在英語方面有一定特長的,但凡對英語沒那麼自信,連報名都不敢。
什麼?俄語?
抱歉,現在咱們跟老蘇一點都不和諧,不吵架就不錯了,還派留學生?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聽他說起這個,安全和俞可盈相視一眼,臉上齊齊浮現苦笑。
安全搖搖頭,嘆了口氣,“留學生選拔考試,說白了就是考英語,我們那時候爲了穩妥起見,直接放棄了高考加試科目,英語也好、俄語也罷,早就忘光咯,哪還敢報名。”
俞可盈抿着嘴搖搖頭,隨即看向陳凡,“你呢?參加了嗎?”
安全立刻跟着說道,“以你的英文水平,鐵定合格吧?”
陳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嘆着氣說道,“英語肯定沒問題,我老師還說要給我弄個名額,以後做個國際文化交流大使什麼的,不過我沒要。當然也沒考。”
安全兩口子齊齊張大嘴,呆呆地看着他好幾秒。
過了一會兒,安全才呼出一口長氣,轉頭看着老婆,小聲說道,“我有種想打人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俞可盈沉吟兩秒,“打人是不好的。不過,我也想打。”
陳凡垮着臉,都不想跟他們說話。
說得好像打得過我似的?
他放下茶杯,對着兩人說道,“我不去呢,其實是有原因的。”
見兩口子都看向自己,他才繼續說道,“按照當前的國內形勢,趨向性無疑非常明顯。不管是論戰的哪一派,其實他們的方向都是一致的。
那就是不能回到過去,應該把工作重點放到發展上來,尤其是要重點發展經濟、發展民生。
他們之間的問題,無非是用什麼樣的方法,來達成這一目的而已,你們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安全兩人若有所思、一起點頭。
頓了兩秒,安全擡起頭看向他,“這跟你不想留學有什麼關係?”
俞可盈也皺着眉頭問道,“對啊,你去了國外留學回來,不也一樣可以參與建設祖國?”
陳凡嘴角微抽,他忘了這個年代的留學生,跟幾年後的有非常大的區別。
現在派出去的人,基本上都是抱着學成回國的心思,在國外努力學習,等學有所成,立刻回國參與建設。
就比如今年年底選拔出來的第一批52名留學生,他們有很多都是參加工作多年的科研人員,在明年2月份被派出去之後,所有人都認真學習,然後一個不落全部回國,在各自崗位上做出了非常傑出的貢獻。
所以發展路線那一套,在眼前這種環境下,幾乎說不通。
他摸了一下腦袋,笑着說道,“我的意思是說,如果不是爲了學習國外的先進技術,那麼是否出國其實並不重要。
留在國內,說不定能有更多的機會來發展,以後的情況未必比留學歸來更差。”
現在還沒有那麼多的留學生回來,他們回來的同時、也帶回來國外的各種見聞,如此年長日久,纔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嚮往國外的生活,從而形成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中期的留學熱。
所以此時安全和俞可盈腦子裡想到的,也只是留學之後能學到一些國外先進的知識,以及留學之後,彷彿就能鍍一層金,顯得比別人更厲害一些。
至於真正能獲得什麼、或者說換一種生活,這樣具體的東西,他們並沒有想太多。
聽到陳凡這麼說,他們覺得也能說得過去,便不再糾結沒能學好英語的事。
可下一秒,便聽見陳凡說道,“如果你們還有餘力的話,我的建議是儘量把英語學好。”
兩口子齊齊擡頭,“啊?”
這是啥意思?
一會兒說留下來未必比留學了差,一會兒又勸他們學好英語。
都不出國了,我還學英語幹嘛?
陳凡正色說道,“今年7月份,上級開會討論了經濟問題,明確強調要放手利用好國外資金、大量引進國外的先進技術和設備。
上次我老舅回國,有一些領導也找他談過話,表達過希望他能回國投資的意願。”
說到這裡,安全兩口子頓時恍然。
俞可盈直接說道,“如果這條政策能夠徹底落實,那麼以後肯定會有許許多多的與外商打交道的機會,如果我們會英語,在單位裡出頭的機會也會比別人更多。”
陳凡笑了笑,“然也。”
安全拍拍大腿,轉頭看了看老婆,臉上滿是糾結。
從頭開始學英語啊,這麼艱難的任務,該交給誰呢?
俞可盈伸手拍拍他的手背,笑道,“我這個人沒上進心,你不一樣,你是一家之主,而且你比我聰明,這個艱鉅的任務就交給你啦。”
安全臉色一垮,“行、行吧。”
話說英語有幾個字母來着?
沒等他想起來,姜麗麗端着托盤從廚房出來,大聲笑道,“同志們,開飯啦。”
安全趕緊起身,“我來端菜。”
做菜他不擅長,幫忙端菜還是沒問題滴。
人多力量大,不一會兒,所有菜上桌。
安全拉開椅子坐下,看着滿滿一大桌菜,“呵,這麼多好菜,真奢侈。”
陳凡坐在他旁邊,淡然說道,“家常便飯而已,平時我們就吃這個。”
俞可盈看着姜麗麗,小聲問道,“他沒吹牛?”
姜麗麗笑道,“今天跟平時唯一的區別,就是加了兩個菜,再就是有幾個菜是小凡做的。”
俞可盈張了張嘴,看着桌上的雞鴨魚肉蝦蟹,“你剛纔還說不要吃苦,這是吃香喝辣好不好。”
陳凡拿出一瓶自己釀的精品黃酒,給安全倒上,“爲了安全起見,今天就不給你喝白的了,省得回去還要盈姐照顧你,咱們今天就喝黃酒。
其實早在元朝就有烈性白酒,可一直到清末,我國三千多年的酒史,一直是黃酒唱主角,爲什麼?”
安全,“……爲什麼?”
陳凡將酒瓶放到一旁,嘿嘿笑道,“白酒是民國時期才成爲主流,你猜猜那時候,什麼樣的人掌握權力?”
安全想了想,“軍閥?”
陳凡笑着點點頭,“沒錯,就是軍閥。你想想軍閥都是些什麼人?那都是馬革裹屍的武夫啊,武夫好白酒,很正常吧。
所以白酒可以算是‘武酒’。
而黃酒溫和,在古代是文人的最愛,這黃酒就算做‘文酒’。
咱們兩個都是文人,喝黃酒正好。”
然後端起碗跟安全碰了一個,“幹了。”
安全端着一大碗黃酒直髮愣,一口乾了,你管這個叫“文酒”?
粗魯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