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平、李衝、姚惜水、春十三娘在武陵軍驛館清理出幾棟院子住進去,左右也都用李衝這次帶過來的幾十名扈衛值守,總算是不再有之前寄人籬下的感覺。
“文瑞臨之策倘若能行,儘早結束潭州戰亂,乃是衆人都期望的事情,”
夜深人靜,李衝怕隔牆有耳,在小廳裡壓着聲音跟張平爭辯道,
“韓謙因怨恨文瑞臨屢次獻策謀害他父子,又或妒賢嫉能,纔將文瑞臨的話棄之不顧,但我們不能坐視不理。”
“此時不知文瑞臨出乎何種心態,才說這樣的話,不能大意。”張平斷臂垂在胸前,神色凝重的說道,他不相信韓謙會妒賢嫉能,才刻意不令文瑞臨將話說完。
“文瑞臨是有幾分謀才,卻未必有幾分骨氣,”李衝不覺得文瑞臨此時有還使詐之心,再說這麼多人,文瑞臨使詐能瞞得過誰?堅持說道,“馬融戰敗自盡,他卻假扮傷兵一心想着逃命。他此時不甘淪爲戰囚,總是要表現出有可用之處來。”
姚惜水、春十三娘夜裡並沒有去縣衙,看到張平、李衝從韓謙那裡回來便一直在爭論不休,過了好一會兒才搞明白是怎麼回事。
“竟然有這麼厲害一個角色,早就窺破天佑帝的削藩之謀啊,”
春十三娘之前與姚惜水更專注偷學醫護營的種種救治之法,還沒有機會接觸到俘獲的潭州武將,有些事情都還不清楚,聽李衝說過這事後,忍不住感慨道,
“馬家父子真要採納他的建議,兩年前將韓謙斃殺於洞庭湖蕩之中,局勢還不知道會怎麼發展呢!大概也只有這麼厲害的角色,才能看出韓謙的厲害之處,予以真正的重視吧,只可惜馬家父子是一對蠢貨,潭州也實在沒有其他什麼值得一觀的人物。”
“行或不行,我們說了也不算,我此時就派人去嶽東大營傳信。”李衝堅持說道。
見李衝執意派人去找信昌侯李普報信,張平卻也不便阻攔。
張平乃是監軍使,李衝作爲錄事參軍,他們連夜派人出城傳信,值守城門的武將也不能阻攔,但第一時間傳報田城知曉,田城又趕到縣衙來,將韓謙從睡夢裡驚醒。
“我知道了,多大的事情。”韓謙也沒有特別在意,站在廊前聽田城說過這事,便又走回屋睡下。
奚荏披衣站在廊前,看着田城退出去,她心裡好奇,推門走進韓謙的臥室,見他又微微打起鼾來,坐到牀沿邊,揭開布帳,推了韓謙一把,問道:“裝什麼睡,李衝、張平連夜派信使出城,你真是能無動於衷?”
“都這麼晚了,睡不了兩個時辰就要天亮,你管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韓謙打着哈欠,懶洋洋的翻過身說道。
屋裡沒有點燈,窗外卻月朗星稀,窗戶敞開着,卻顯得頗爲亮堂,韓謙轉過身來,看到奚荏身上披了一層薄紗,露出雪膩如玉的胳膊與香肩,伸手攬住她纖盈迷人的腰肢,待要還想有進一步的舉動,卻迎來奚荏冷如冰霜的眼神。
韓謙老老實實的將胳膊擱在奚荏的大腿上,借勢攬着她的腰,說道:“他們無非是將文瑞臨之事報信給信昌侯知道,實在沒有什麼好值得大驚小怪的。”
“文瑞臨說他能獻策儘早結束這場戰事,我還以爲你真不屑一顧呢!”奚荏抓住韓謙的手臂,防止他會得寸進尺,問道。
“削藩一戰,我與我父親功績已經夠顯赫了,再將文瑞臨的計策獻上去立功,只會招人忌恨,所以這個功勞得要讓出去,”韓謙看着奚荏月下絕美的臉蛋,說道,“平定潭州後,我還指望信昌侯能幫我父子說些話,這時候總得讓他們撈到些實際性的好處。”
信昌使李普作爲鄂州節度副使,作爲三皇子身邊的副帥,地位要比沈漾還要略高一些,理所當然是潭州諸戰的主要戰略制定者。
然而討逆之戰打到現在,他韓家父子以及鄭暉在沅江統兵作戰的功績不用說了,沈漾治理鄂州、戰前籌備以及隨軍整治軍務井井有條,便是大功,楊澗主要統領樓船軍水師配合各方面作戰,也有功勞,李知誥更是大膽獻策,率部挺入沅江與武陵軍合兵打下朗州也是大功,唯有李普、陳德二人的表現實在平平。
陳德早年僅僅是營指揮使一級的中層武官,作爲世妃的親族纔得到重用,衆人也不指望他能在軍略上有什麼突出的表現,他只需要對三皇子忠心耿耿便行,信昌侯作爲老一輩的功勳將帥,這次表現平平,實在是有損他的聲望。
“你肯定不是挖坑埋他們?”奚荏可是清楚韓謙與信昌侯府及晚紅樓的恩怨,狐疑的盯住他的眼睛問道。
“事關數萬將卒存亡,我再膽大妄爲,又哪裡敢在這事上動什麼手腳?”韓謙不滿的問道,“你是不是對我疑心太重了?”
韓謙藉着不滿,手裡用勁趁着奚荏不備,將她猛然拉過來。
奚荏冷不防,雙手撐到韓謙的胸口,盯着他的眼睛,冷冷的說道:“我總歸是要服侍你的,在別人眼裡我也是你的媵妾,你不嫌棄我的身子,我怎麼都不能拒絕、不應該拒絕的。”
“奚成之死,你還耿耿於懷?”韓謙問道。
當世女子生養乃是一道鬼門關,實際是少女身體還沒有長成,沒有真正到瓜熟蒂落的年齡便懷孕生子,難產的風險特別高。
韓謙真正能信任的人就幾個人,他不敢讓趙庭兒去冒這個險,有時候會叫趙庭兒陪着過夜,但也止乎於禮,怎麼也得等到趙庭兒二十歲的時候纔會真正納她爲妾。
只是奚荏的態度一直冷淡,韓謙心裡多少有些不甘心。
“我受過馮老賊折磨,怎麼可能還會對男女之事感興趣?”奚荏說道。
韓謙微微一嘆,不去揭奚荏心裡的傷疤,說道:“你吵醒我,總得陪我睡着了,才許離開。”他身子往裡讓了讓,讓奚荏躺過來。
奚荏這次沒有再躲,讓韓謙側過去,從後面輕輕摟住他寬厚的肩膀,待他睡熟之後,才悄無聲息的離開……
…………
…………
五月二十日,信昌侯李普率郭亮所部,乘水師戰船在石首登岸。
郭亮所部三千精銳進駐石首城,主要是爲徹底斷掉困守江安城馬元衡所部東逃的退路,但信昌侯李普沒有在石首城停留,第二天便馬不停蹄的帶着侍衛,出石首城橫穿已無敵兵防守的洞庭湖西平原,於二十二日進入武陵城,與韓謙、張平、李衝會合。
信昌侯李普作副帥,進入武陵城後,即便沒有明令西線戰事歸他節制,但是在武陵城內諸事從這一刻起,還是得由他來發號司令。
當然,信昌侯李普到武陵城,也沒有直接將文瑞臨討要過去,還是將韓謙請過去商議:“衝兒派人傳信說馬循身邊的謀士文瑞臨被你捉住後,有意投附過來向殿下效忠?”
“我懷疑他所謂投附也是居心叵測,再說他這麼個人物,也不能隨便讓他有接近殿下的機會。”韓謙說道。
“總歸還要聽他說些什麼,”信昌侯李普說道,“不僅文瑞臨,要是潭州有人真心實意歸順朝廷,殿下那邊都願意以禮相待。”
信昌侯能夠過來,定然是說服三皇子點頭應允,韓謙也不跟他糾纏,說道:“我這便讓人將文瑞臨帶過來,一切聽侯爺吩咐。”
這幾天文瑞臨被韓謙單獨軟禁起來,這時候迷迷糊糊的被帶入大堂,但看到堂前在座的衆人,精神立刻抖擻起來,當即朝坐在主案後的信昌侯李普長揖拜道:“文瑞臨見過李侯爺!”
信昌侯李普確定他沒有跟文瑞臨打過照面,見他一眼便能斷定自己的身份,心裡也是暗暗稱許,說道:“殿下奏旨征討叛逆,但招攬賢良之心不忘,韓司馬稱讚文先生有大才,殿下待令李普過來見文先生一面。”
文瑞臨狐疑的望了韓謙一眼,但隨後又朝坐在信昌侯李普左下首的張平、李衝等人掃過一眼,纔對韓謙長揖而禮:“韓大人過謄,文某人不過是階下之囚,談什麼大才。”
他的動作乃是表明他能猜到是張平、李衝傳信,纔有信昌侯李普今日之行,只是他表面上還得順着信昌侯李普的意思,對韓謙表示謝意。
韓謙對文瑞臨這種抖機靈的小計不屑一顧,信昌侯李普眼瞳卻是發亮,也沒有進行更多的試探,便開門見山問道:“韓司馬說你有策能儘早平彌潭州戰亂,你有何策,能與本侯說否?”
“馬家父子優柔寡斷,馬元衡不獻江安城投降,他們在岳陽便會心存一分僥倖,侯爺當在馬家父子南撤潭州之前,切斷其歸路,到時候潭州便能傳檄而定。”文瑞臨說道。
“該如才能切斷馬家父子的歸路,潭州城可還有一萬精銳守着啊?”李普抑制不住內心興奮的往前傾過身子問道。
“湘江入洞庭湖口的白茅城守將高隆,娶馬寅之女、馬循之姐爲妻,頗受馬家父子信任,才得以率兵馬守湘江門戶。馬寅之女相貌醜陋卻生性兇悍,高隆曾私納美妾,被馬寅之女知曉後,將人捉過來塞入酒甕之中蒸熟,夜宴時送到高隆案前以示警告。此等秘事,潭州僅三五人知道,但試問李侯爺,高隆此時看上去是對馬家忠心耿耿,但他內心裡對馬家真有幾分報死之心?”文瑞臨問道。
此等秘事,信昌侯李普事先是沒有聽聞,但也不能確認這不是文瑞臨編造出來,遲疑着的沒有說話。
文瑞臨繼續說道:“文某倘若能前往,必能說服高隆獻出白茅城。到時候侯爺統兵據白茅城,而白茅城西南的湘江看似開闊,但河道淺淤,能行大船的航道極爲狹窄,鑿沉七八艘大船沉入江底,便能將航道封住,阻馬家父子歸路。到時候叛軍可不就是傳檄而降?”
信昌侯李普當然不可能聽信文瑞臨片面之辭,便做出決斷,暫時安排他帶過來的扈衛,將文瑞臨先押下去,然後問韓謙:“韓司馬,你覺得此策可行否?”
韓謙說道:“漢壽守軍東逃後,撤入白茅城裡,此時白茅城有四千守軍,而從沅口過去,無論是走水路,還是走陸路都是在一百里腳程左右,用不用文瑞臨此策,還請侯爺定度。”
此時由鄭暉率領集結於漢壽城的兵馬已經接過兩萬,在馬家父子率兵逃回潭州之前,在兵力上已經超過潭州諸城的駐兵,也就是文瑞臨不能說服高隆開城投降,從白茅城撤回沅口及漢壽,也就百餘里的距離。
而文瑞臨是在武陵城被破後,直接落入他們的手裡,也無需擔心文瑞臨能與誰合謀設下圈套引誘龍雀軍精銳踏進他們所部署的陷阱裡。
信昌侯李普沉吟許久,跟韓謙說道:“我們帶着文先生去漢壽城見鄭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