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韓謙匆匆離去,長鄉侯王邕站在石橋之前,眺望他的背影,與身邊少年說道:
“楊元溥資質平平,卻有韓道勳、韓謙父子及信昌侯李普、沈漾幫他與謀大事,又有鄭暉、李知誥、周憚、高承源、郭亮等將爲他攻城拔寨。這次削藩一戰,他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下潭州城,現在還知道沉住氣、緩攻殘叛以養實力,說不定楚主之位真就會落入他的囊中呢。清陽,你覺得楊元溥其人如何?”
“我的意見,什麼時候重要過?”少年幽怨的說道。
“怎麼不重要?清陽你的夫君,怎麼也得是一國之主才成,要不然誰能配得上你?”長鄉侯王邕笑道。
“要是楊元渥有機會登位,我豈非要嫁給那個昏碌不堪的病殃子作側妃?”少年對自己已經註定的命運,還是有着說不出口的不滿跟積鬱。
“楊元渥嘛,楚國最終倘若是他登位,楚國必生大亂,到時候也非我蜀國之福。”長鄉侯王邕感慨說道。
“倘若樑國同時生亂,豈非更好?”少年湛然眼瞳猛然一亮,隨即又黯淡下來說道,“只是大哥你受清江侯猜忌,此次又主動要求出使楚地,楚地真要生亂,大哥你怕是更沒有容身之地。”
“我們蜀國實力弱小,樑強會伐蜀,楚強也會伐蜀!相比較蜀國存亡,我的生死事小,”長鄉侯王邕說道,“倘若你真能嫁給楊元溥爲妃,心裡要記住,韓道勳、韓謙父子,或許纔是我蜀國最大的威脅!”
“啊,”少年微微震驚的問道,“此番削藩,韓道勳、韓謙父子除了佔住敘州之外,之後也沒有什麼耀眼的功績啊。攻打沅陵、武陵等幾次關鍵之戰,要麼是鄭暉指揮兵馬,要麼是信昌侯李普用文瑞臨之謀。”
“削藩一戰,看似信昌侯李普首功,但從鄭暉率武陵軍佔領辰州,進窺武陵,到李知誥率龍雀軍精銳趕到沅江與武陵會合時,便已經決定了潭州馬氏的敗局。父王他也是在知道這事之後,才最終下決心要與楚和談。清陽,你說到截止那時,誰的功勞最大?”長鄉侯王邕問道。
“如此說,卻是韓道勳、韓謙父子經營敘州的功勞最大。”少年沉吟說道。
“是啊,韓道勳獻《疫水疏》,龍雀軍乃成,之後韓道勳遠赴敘州任刺史,很多人當時都不明其意,到今日再回過頭看這件事,你便知道有些人的謀算有多恐怖了!”
“韓道勳赴敘州任刺史之時,就已經在密謀削藩之事?”少年震驚的問道。
“要不然你怎麼解釋韓道勳當年會赴任敘州?”長鄉侯王邕朝西南方向看去,眼神裡充滿嚮往之情,輕嘆道,“老天卻是怎麼不叫我得這麼一個人物相助?”
長鄉侯王邕這些年將這層心思藏得極深,但這一刻心思抑鬱,還是忍不住輕聲說了出來。
可惜韓謙不在這裡,要不然聽了長鄉侯王邕這話,知道搞出這麼大的誤會,多半要滿頭大汗的跟王邕解釋:大哥,真是誤會啊,這幾年那麼多的變數,誰他媽能未卜先知到這一步啊?
“這或能稱得上神鬼之謀了吧?”少年感慨道,“緩攻之策,或許是韓道勳的授意,只是經韓謙的口說出來而已。”
“我原以爲世間不可能出現這樣的人物,但事實如此,也不得不承認了,”長鄉侯王邕點點頭,認同少年的判斷,說道,“韓謙與其父相比,到底還是弱了一些,要不然文瑞臨也不會爲信昌侯所用了。”
少年也是點點頭,他們與信昌侯李普等人接觸的時間雖然短,但還是能感受到柴建、李衝等人與韓謙的隔閡。
她心裡想,明明是韓謙在武陵城先捉住文瑞臨,結果卻叫文瑞臨爲信昌侯所用,還立下攻陷潭州城的大功,要是其父當時在武陵城,定不會是這樣的結果。
少年與長鄉侯王邕乃是同母胞兄妹,即便受其父寵愛,但這些年也沒有少受嫡長子王弘翼的欺負,她心裡也更清楚胞兄王邕心裡的鬱苦,眼瞳灼然,咬脣問道:“可否在韓謙身上多花些工夫,到時候請韓道勳爲大哥謀劃?”
“以後或許能行,但此刻不要弄巧成拙,你要多將心思放到楊元溥的身上,莫要對韓謙有太多興趣。”王邕告誡道。
“誰對他什麼興趣了?”少年不滿的輕哼了一聲,說道,“大謀之人乃是其父,韓謙頂多有幾分陰沉心機罷了。而此等心胸狹仄狠戾之人,可以驅之用之,但除此之外,哪裡值得我多花半分心思?再說了,你也看過他手書的那幾封公函,字跡醜陋、用辭粗陋,與其父詞藻華美又言之有物的《疫水疏》相比,可謂是天壤之別,虧得大哥你前幾天竟然還邀他填詞,試探他是不是藏拙呢?”
韓謙要是這時候聽到少年的不屑之言,多半要忍不住抄幾首蘇東坡婉約詞砸她臉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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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謙走進大殿,三皇子正興高采烈的欣賞自己新填的詞作,看到韓謙走進來,招呼他過來,頗爲興奮的說道:“韓師,你來看我學着新填的這首詞如何?楊青都覺得我這幾天填詞功力大漲。”
楊青便是清陽郡主所扮少年的化名,韓謙之前沒有在意,也沒有人在他面前介紹她的姓名,還是查過蜀使團名冊之後才知道。
見三皇子提起楊青,言語間多少有着抑不住的興奮,韓謙也是暗暗頭痛,都不知道三皇子受清陽郡主的蠱惑,吐露多少外人不知的內幕消息,叫長鄉侯王邕兄妹知曉了。
韓謙再看站在一旁的信昌侯李普神色有些鬱郁,想必他也猜到清陽郡主的身份以及清陽郡主喬裝打扮隨長鄉侯王邕使楚的目的。
倘若清陽郡主聯姻的目標是三皇子,那他嫁給楊元溥的女兒李瑤即便是正王妃,地位多少也會受到些威脅,何況他與三皇子的關係還沒有恢復到親密無間的地步。
韓謙想到這裡,不動聲色的將三皇子新填的詞接過去看了一陣,說道:“我於詩詞歌賦一竅不通,我讀殿下這詞覺得好,卻又說不上哪裡好,大概與那王邕相差不遠了。”
“韓師也學會拍馬溜鬚了,”楊元溥哈哈笑道,“楊青只是說我填詞功力大漲,但功力還是不夠,哪裡能跟長鄉侯相提並論啊!”
見三皇子滿口不離“楊青”,韓謙心想三皇子還沒有識破清陽郡主的女兒身,便滿心惦記着,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便直接點破道:“楊青多半是蜀主幼女、大名鼎鼎的清陽郡主所扮,據微臣所知,清陽郡主也受過大詞家韋莊的指導,見識自然是遠在微臣之上。”
“啊,楊青是清陽郡主?”楊元溥之前還是真沒有看出清陽郡主的女兒身,一時間神色有些恍惚起來。
韓謙窺了信昌侯李普一眼,見他神色更加陰沉,心想即便他與三皇子沒有隔閡,三皇子跟他女兒李瑤成婚時才十四歲,那時又哪裡識得什麼男女之情?
此時的三皇子纔是情竇正盛的年紀,要是他以後一腔情思都落到清陽郡主的身上,對信昌侯李普而言,自然不能算什麼好事。
當然,除了長鄉侯王邕兄妹這兩個變數外,韓謙此時更在意的還是天佑帝會如何賞賜信昌侯李普這次所立的大功。
唯有如此,他才能判斷天佑帝對神陵司在大楚的殘餘勢力到底知道多少,以及天佑帝對神陵司到底有多少警惕。
“對了,韓師你以後要留在我的身邊出謀劃策,但敘州司馬任用還是重要,韓師認爲用誰來頂替你爲好?”楊元溥想到一件事,問韓謙道。
楊元溥私下承諾過韓家世襲敘州,雖然現在大楚暫時還輪不到他當家作主,但他現在要將韓謙留在身邊,想着由韓謙推薦敘州司馬的人選,也算是表示他沒有忘記這承諾。
“削藩戰事進行到這一步,武陵軍的使命也已經完成,沒有繼續保留的必要,要不然供養武陵軍的成本太高了;另一方面縉雲樓兵房需要重新組建起來——武陵軍裁撤後,田城遇事沉穩,思慮周詳,或能勝任州司馬一職。”韓謙說道。
楊元溥看向信昌侯李普,徵詢他的意見。
信昌侯李普沒想到韓謙竟然主動提出裁撤武陵軍,這時候也是微微一怔,順水推舟的說道:“韓大人跟我想到一起去,我也覺得用田城合適。”
昨日聽文瑞臨提醒,信昌侯李普還沒有特別重視,今日聽張平派人過來傳信說三皇子受長鄉侯王邕兄妹蠱惑到無話不談,他才焦急着趕過來澆一澆冷水。
比起有可能影響他女兒後位的新角色出現,信昌侯李普想着還是要跟韓謙緩一緩關係,更何況韓謙主動提出裁撤武陵軍,那樣的話,即便真將敘州都讓給韓家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