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一章 困惑

兩艘船的風帆吹鼓起來,在洞庭湖銜接長江的湖口之上,劃出兩道優美的弧形水波,細浪雪花,輕盈又快速的駛入長江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船上有人撒下食物,引起一大羣水鳥競先爭逐。

在不遠外的一座江洲上,岸邊長有一大片水杉樹。

有兩艘烏篷船停在水杉林裡的深處。

數名健壯大漢半蹲在其中一艘烏篷船上,警惕的盯着水杉林四周的動靜。

兩名文士打扮的男子坐在另一艘烏篷船的船頭,透過水杉林樹木的空隙,看着江洲外盪漾的洞庭湖水波說話,正好看到那兩艘裝滿貨物、吃水頗深的貨船從不遠處經過。

年紀稍小一些的中年文士身穿灰色布袍,跟滿臉皆是枯樹皮般褶子的老者,介紹剛經過的兩艘快船:

“敘州所造的這種快船,風帆用一種更密更堅韌的黔陽布製成,要比其他地方所造的席帆、葦帆輕便極多,因此能造得更寬更大,以便能兜住更多的風勢,即便載滿貨物也要比尋常帆船快出一倍都不止。另外,敘州目前最大能鑄兩千斤重的四爪鐵錨,拋入水中能牢牢扒住江底,使得他們所造的千石船能直接停在江心處不畏風浪……這兩樣也是其他地方難仿造敘州船的地方。”

老者頗爲憂慮的說道:“百聞不如一見,沒想到敘州所造的船,真能有如此之快,現在汴京那邊形勢還不穩,暫時還抽不出人手仿造敘州船以及黔陽布鐵,但倘若能有兩三年時間穩定住局勢,什麼事情都好說了。陛下叫我這把老骨頭過來,主要也是擔心岳陽這邊有什麼異動。”

“韓道勳之死,太妃、李普、鄭暢都脫不開關係,而大家心裡都清楚韓謙並不是一個寬宏大量之人,對其防備之心最甚,但只要他們對楊元溥逼迫沒那麼急切,楊元溥自以爲能借助沈漾就能夠掌控局面,對韓謙就不再迫切需要,”中年文士說道,“清陽郡主是什麼心態,她與韓謙私下有什麼勾結,我暫時還琢磨不透,但韓謙只要不能直接攪和到岳陽,應不足爲懼。”

“斷不可能因此就輕視韓謙。蜀地已經傳回消息來了,清陽郡主是韓謙逃離蜀地時劫來的,而蜀主王建疏離其長子王弘翼,用次子長鄉侯王邕經略巴南,就發生韓謙使楚期間。陛下已經看到長鄉侯王邕進獻的《經略巴南疏》,判斷這可能就是出自韓謙的手筆,長鄉侯王邕手下沒有人能如此眼界,”老者感慨說道,“要是韓謙早就預料到岳陽人心複雜,才決定避於敘州,與岳陽保持若即若離的關係,你覺得他還不足爲懼嗎?”

中年文士悚然而立。

岳陽的情報信息網絡,大半都在縉雲樓;信昌侯府以及鄭家都各自有信息源,只是來源比較窄,或者僅關注他們所關心的地方跟人。

畢竟當世要部署覆蓋州縣的情報系統,代價太高了,大多數時候分散出去的斥候只能做一些簡單的信息搜索工作。

雖然目前韓謙不再直接掌握縉雲樓,但誰都不能否認,忠於楊元溥的姜獲、袁國維等人都無法擺脫韓謙的影響。

中年文士自以爲已經足夠接近岳陽的核心,但對韓謙在蜀地以及韓謙護送清陽郡主逃回大楚的細節都不甚了了,還得是汴京承天司的探馬秘卒從蜀地蒐集到相關情報後,他才能知道更多的事情,但這距離韓謙逃歸敘州,已經過去這麼久了。

“辰州洗家與敘州爭雞鳴寨,關係到辰水的控制權,就眼前的局面看,洗家多半不敢輕動刀兵,但只要滋擾是非,驕縱敘州之志,多少能令楊元溥忌之。而清陽郡主真要是被劫持來岳陽來,即便當前的形勢渝州在諸多方面有求於敘州,也多心存怨氣,只要稍稍傳播謠言,清陽郡主僅僅爲將自己摘清,也會撇清與敘州的關係,”中年文士稍稍理了理思緒,說及他接下來要針對敘州所做的主要策略,說道,“有這兩步棋,我相信韓謙與楊元溥會越走越遠,總有一天會分道揚鑣;而沈漾則向來知道韓謙素有野心而又劍走偏鋒,倘若有選擇,沈漾也絕對不會第一個就想到與韓謙合作。”

“你在岳陽切不可操之過急,着了痕跡,重點還要讓楊元溥有大局在握的感覺,讓楊元溥他自己想着擺脫對韓謙的依賴。”老者說道。

“信王在金陵初戰便重創南衙禁軍,岳陽最終或者難抵信王統一楚地,雷老與陛下或許應該將心思更多放在楚州。”中年文士最終還是忍不住說道。

“我離開汴京時,是不知道楊元演在王文謙的輔佐下能如此輕而易舉重創南衙禁軍,但陛下當年將蟄虎埋在韓道勳的身邊,而沒有埋在王文謙的身邊,是有原因的,”老者說道,“我閒聊時問過陛下這事,陛下說信王楊元演能得王文謙,或成霸主,但唯有得韓道勳纔有機會成人主。”

“霸主、人主?”中年文士喃喃自語,琢磨這兩個不同稱謂間的微妙區別,但他心裡依舊有很深不解,“楊元演不是人主之相,難不成先天埋下太多弊端的楊元溥,有望奪得最後的勝利果實?”

中年文士接觸信昌侯府衆人及太妃、鄭家足夠深,楊元溥優柔寡斷的本性又短時間又難以逆轉,容易受他人影響,他難以想象僅僅因爲韓謙一人,新帝怎麼如此重視岳陽,會視岳陽爲此生勁敵,令雷九淵親自趕過來找他了解岳陽的情況、面授機宜,還想着要他變本加厲但更要巧妙的拉遠韓謙與楊元溥的關係……

“不管以後會如何,你在岳陽一定要記住,汴京形勢未穩之前,千萬不要讓韓謙有慫恿岳陽與蜀軍聯兵進攻關中、河洛的可能。”老者說道。

中年文士多少覺得老者有些杞人憂天,心想陛下有兩三年便能穩定汴京的形勢,這兩三年間,就算韓謙能很快回岳陽重得楊元溥的信任跟依賴,岳陽與關中、河洛之間,還隔着張蟓所守的荊州、杜崇韜所守的襄州,他怎麼能讓岳陽與蜀軍聯手進入關中、河洛?

當然,中年文士尊重老者,對他鄭重其事提出的要求,都點頭答應下來。

…………

…………

九峰嶺位於邵衡永三州交界,西邊乃是邵州與永州的界山五指嶺,東邊乃是衡州與永州的界山獅子嶺。

李知誥率左龍雀軍進入邵州,之後又以邵州刺史,都督邵衡永三州軍事,除了修葺五指嶺、獅子嶺的城寨外,這半年多來更在九峰嶺的南面建造九峰城,作爲抵禦永州叛軍的主營。

如有需要,九峰城也能變成進攻永州叛軍的基地,後方的糧秣物資以及人馬可以源源不斷的匯聚過來,投入到永州境內。

李知誥之所以堅決選擇九峰嶺作爲主營,而不是將主營放到師子嶺東南麓的湘江河畔,沒有依賴湘江水道與潭州等地保持通聯外,除了獅子嶺東南的湘江兩岸地形險闢崎嶇外,主要是九峰嶺通過雪峰山驛道,與敘州的距離更近。

在李知誥看來,真正做好準備,從九峰城出發進攻永州,有邵州及來自敘州的物資支撐就足夠了。

倘若南海王劉隱率靜海軍插手進來,那他們就是另一番打算了。

九峰嶺前有一條溪流往南流入永州境內,然後從南面匯入湘水,再曲折北往。

時間進入四月,溪流水勢漸大,山洪匯入河道,河水渾濁。

李知誥勒住馬,停在九峰嶺南坡的一座山崖之上,眺望山下的溪流,濃黑的長眉微微擰着,深黑似墨的眼瞳精芒隱爍,藏着別人猜不透的心思。

這時候,有數騎打馬從山腳邊趕過來。

李知誥見是侍衛首領鄧泰帶着數騎往這邊趕過來。

鄧泰與周通、郝子俠都是李知誥親手從低層將卒提拔培養起來的嫡系精銳,此時都是軍中副都虞侯、都虞侯級數的中高級將領,前兩天被他派去敘州找韓謙。

看到鄧泰這麼早就回九峰城來,李知誥神色一振,大步朝鄧泰來處走過去。

“督帥,我這趟沒有見到韓大人,剛到黔陽就被田城那廝截住,說韓大人在龍牙山服喪,想要專心讀些書,三個月內不再見任何外客,不會受到任何的打擾……”鄧泰翻身下馬,不顧連日奔波所帶來的疲憊,稟報他這次翻過雪峰山驛道前往敘州見韓謙的結果。

“沒見到韓謙?”左龍雀軍第一都都虞候周通不解的問道,“敘州難道真願意看到督帥被調往鄂州,而換柴建來九峰城坐鎮?你有沒有將督帥的計劃,告訴田城……”

大家都知道田城是韓謙的嫡系,見不到韓謙的面,有什麼話經田城轉告也是一樣的。

“我將督帥的計劃說給田城知道,但好像敘州那邊早就料到督帥會有這樣的計劃,卻不屑一顧;田城甚至不許我過黔陽去臨江縣。我聽說馮繚也從岳陽回敘州了,真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事,又或者說殿下、沈大人通過馮繚,跟韓謙說了什麼?”鄧泰也想不通韓謙爲何拒絕見他,頗爲氣憤的胡思亂想道。

自從當年聯手兵諫,將信昌府侯某些人妄圖控制殿下人身的企圖打碎掉後,他們一直都視敘州爲最堅定的盟友,但怎麼都沒有想到有朝一天會被拒之敘州門外。

李知誥眉頭緊緊鎖住,盯着腳下的山石,鄧泰被拒之門外令他也同樣感到意外。

雖然岳陽的調令已經傳到他的手裡,但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授,只要有合適的理由跟藉口,即便有可能會在他與潭王楊元溥彼此的信任關係上打出一道裂痕,但也不是一定要遵守的。

比如這時候突然與叛軍發生軍事衝突,李知誥當然能理直氣壯的拒絕臨戰換帥,拖延到“軍事衝突”處理結束之後再調往鄂州。

李知誥率左龍雀軍進駐五指嶺、獅子嶺以及九峰嶺一線,近一年時間馬不停蹄的修築城壘、整訓兵馬,就是希望能有一日,能經他的手徹底殲滅趙勝、羅嘉這兩支叛軍,給削藩戰事打上一個完美的句號。

岳陽調令是要他率部前往鄂州坐鎮,論及鄂州的地位,以及與岳陽的距離及互爲蕃屏的關係,李知誥即便會被分走一部分兵馬,權勢也只會更勝於此,李知誥心裡也清楚,這麼做,不是殿下不信任他,而是更信任、更依賴於他。

不過,岳陽想要真正崛起,必須要第一步先解決永州叛軍啊!

唯有先解決永州叛軍,岳陽才能將棋真正走活啊!

到時候南海王劉隱實力弱小,不敢對湖南有覬覦之心,他們解決後顧之憂的同時,還能將永州及叛軍殘部收入囊中增強實力。

到這一步,他們留地方州營守住南面便行,左右龍雀軍加五牙軍近六萬精銳,就能全力集結於岳陽、鄂州一線。

這時候,說不定還能趁楚州軍、壽州軍自相殘殺之間,他們能先迫使張蟓歸附,從而使荊州併入岳陽,進一步增強實力。

而到這一步,即便信王擊破徐明珍,控制江淮之地,他們還是有資格與之分庭抗禮,甚至在形勢上,他們還要略強一些。

李知誥以爲韓謙絕對會全力支持他的計劃,但怎麼都想不到鄧泰趕去敘州,連韓謙的面都沒有見,就被趕了回來!

韓謙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難道他感覺到殿下有意的疏離,決意袖手看呂輕塵及太妃與鄭家他們亂折騰,等到局勢無可收拾時,再迫使殿下向他低頭認錯嗎?

“督帥,我們真就這樣去鄂州嗎?”周通遲疑的問李知誥。

“沒有敘州的支持,我們也不是拿不下永州,只要戰事拉開帷幕,殿下與沈大人就會回心轉意,到時候怎麼會拿不下永州?”鄧泰喜歡做光棍事,他們在九峰城、五指嶺、獅子嶺一線,集結左龍雀軍及兩地州營總計逾三萬兵馬,兵力上就不比叛軍弱,完全可以先挑起戰事,再說服岳陽轉變態度。

李知誥搖了搖頭。

雖然他非常不解韓謙爲何不支持他的計劃,但他心裡知道有沒有敘州的支持,區別會極大。

目前張蟓、杜崇韜在荊州、襄州都安分守己,岳陽甚至還遙領均州,直接掌握着均州的軍政大權,但他們進攻永州的戰事稍有不利,他擔心局勢會出現意料不到的變化。

甚至只要杜崇韜有意圖出兵控制均州,就會對岳陽局勢造成極大的動盪,畢竟以周憚、陳景舟這些山寨將領爲首的那一部分龍雀軍,差不多有逾一萬五六千精銳將卒,將家小都安置在均州。

目前僅有周數率三千兵馬守在均州,要是岳陽這邊出現變動,週數是無力阻止杜崇韜從襄州向西擴張的。

倘若能有敘州的全力支持,李知誥纔有六七成的把握,趕在杜崇韜、張蟓心思變動之前,先拿下永州。

第二百三十八章 奴婢第六百二十一章 北上(二)第五百零九章 瞻前顧後第六百九十二章 削藩第五百一十二章 石樑縣第一百九十一章 激戰第一百一十四章 偷吃第一百五十五章 策反第三百九十四章 將門子弟第三百四十七章 朔風第一百八十六章 封賞第二百三十八章 奴婢第二十一章 授計第七百六十八章 賀禮(二)第三十三章 論賭第三百一十二章 使蜀(二)第二百七十章 新的秘旨第二百五十八章 伏兵第二百五十八章 伏兵第三百四十七章 朔風第七百六十一章 洛陽(二)第六百二十七章 初春第四百六十九章 刺客第五百零六章 道側第五百九十九章 宮中(二)第二百九十章 文瑞臨(一)第四百二十九章 短兵(四)第四十二章 饑民第一百四十章 增減第六百零七章 激戰第五百八十九章 返回揚州第七十一章 父女之辯第一百零九章 訪寨第四百一十六章 好地方第一百三十五章 勸導第二百七十六章 太平犬第四百七十二章 滅口第三百零八章 天涼好個秋第六百五十七章 兵釁(三)第二百一十八章 鄭氏第一百六十五章 形勢危急第二百六十三章 放歸武陵第二十一章 授計第三百六十五章 過河拆橋第五百九十一章 秋夜第九十三章 相邀第五百三十八章 渡江第六十三章 選人第六百五十二章 手詔(一)第四百三十八章 興兵北進第七百七十五章 戰敗第六百一十九章 監軍(二)第七百四十四章 奪城第七百零五章 逆犯第二百零九章 縉雲樓第二百三十二章 召見(一)第二十六章 收奴第六百八十八章 狂瀾第三章 夢非荒唐第二百八十五章 遊說第二百零一章 納妾第四百九十章 實地第二百四十章 天工匠書第七百二十四章 奪島第四百八十四章 孃家人第二百六十章 血戰第四百零九章 四周形勢第四百三十四章 長信宮第二百四十二章 驚瀾第二百五十章 父女第五百七十八章 屈就第二百三十八章 奴婢第三百五十八章 相逢第六百八十五章 反咬一口第六百五十章 新軍第三百二十九章 山洞第六百六十三章 蜀國形勢第五百零四章 密談第三百三十九章 與謀第六百零四章 迎親(四)第三百五十一章 劫持第一百二十九章 再歸金陵第七百八十二章 舊事(二)第四百二十八章 短兵(三)第二百七十四章 誘敵出寨第二百五十六章 掌控第五百三十四章 相依第一百四十一章 潛忍第二百六十五章 馮繚(一)第三百一十一章 使蜀第二百二十章 厚禮第十七章 皇子第五百三十八章 渡江第三百一十六章 神陵司疑雲第五百七十三章 巢湖第三百八十三章 秘密(二)第二十八章 家兵子弟(一)第十二章 晚紅樓第三百四十二章 迂腐第七百七十九章 奪寨